第十四章 過肩摔
盛昱給寧欣帶了個mp3,全新未拆包裝,是年前公司年會抽獎得來的。
年前那會兒,盛昱爸媽回老家催得緊,所以他沒來得及給她。
初六,盛昱主動張羅着去採買一些寧媽媽入院要用的東西,讓寧欣在家安心備課。
初七中午,盛昱買了菜過來。
寧欣心裏很高興,可也忍不住嗔怪他:“盛昱,你明天就要上班了,讓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怎麼又過來?你是永動機嗎?”
“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他故意板著臉。
寧欣不假思索:“初七啊。”
她怎麼可能忘?她待會兒還要去給何東帆補課呢。
很重要的五百塊錢呢。
可不敢忘。
盛昱沉了口氣,連無奈都是溫柔的:“欣欣,今天是正月初七,也是二月二十四號。”
二月二十四號!
是寧欣的生日!!!
寧欣才反應過來,抬手敲自己腦袋:“我居然忘了。”
盛昱已經見怪不怪,反正他記得。
午飯過後,寧欣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去給何東帆補課。
她讓盛昱回家休息,盛昱不願意,說今天是她生日,而且正好今天是周六,自由搏擊俱樂部輪休,想和她好好吃個晚餐,還想幫她修爐子。
爐子壞了有段時日了,不能自動點火,每次都需要用打火機輔助,打火機輔助下火苗總是突然冒出來,盛昱覺得不安全。
盛昱道:“應該是打火石壞了,我去五金店買一個換上,下午還能照顧阿姨。”
寧欣沒再拒絕,把媽媽安頓好,兩人同時出門。
分別時,明星親了盛昱一下,表示家教結束后,一定快速飛奔回來。
再次來到四合院,也算是熟門熟路了。
四合院大門閉着。
寧欣踏上台階,拉着院門的小鐵環兒,輕輕扣門。
很快,聽見腳步聲靠近,院門拉開。
秦阿姨穿着紅色的厚棉服,很有過年的喜慶。
她看見寧欣先是意外的愣神半秒,隨即滿臉驚喜高興。
她一隻腿跨出門沿,把寧欣半抱着,熟稔地叫她‘欣欣’。
秦阿姨嗓門依舊:“哎喲,好久沒見着你了,又漂亮了……”
兩人嘮了幾句,秦阿姨才問:“你怎麼來了?是有什麼事兒嗎?”
聽見這話,寧欣猜想何東帆可能還沒告訴秦阿姨,自己要來給他補課的事。
她往院子裏瞧了一眼:“我來給何東帆補課,老太太應該知道。”
“補課?”秦阿姨滿臉疑惑,“老太太在午睡,應該不知道這事兒,如果知道,依老太太的性子,怎麼都會等你來,和你說說話。”
“……”寧欣心下一沉,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秦阿姨又說:“而且小帆一大早就跟老太太說要去找同學玩兒,晚上才回來。”
寧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她覺得自己一定在做夢。
她掐了掐手指,是疼的。
寧欣咽咽口水,慌忙從包里摸出手機想給何東帆爸爸打電話,問情況。
可她沒撥打出去,又把手機放下。
她知道這對父子間的隔隙,她想何東帆可能有不得已的理由才如此。
畢竟據她對他的認知,他是不會這樣言而無信的。
所以,她理智地想,先不驚動何東帆父親,先問問何東帆具體情況,避免又出現爭執。
可惜,她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這時,秦阿姨問了句:“你是不是記錯時間了?”
寧欣回過神,握住秦阿姨小臂:“秦阿姨,你有何東帆電話號碼嗎?”
“有、有啊。”
“能給我嗎?”
秦阿姨猶豫兩秒,往裏走:“等着啊,我進去拿手機。”
寧欣在秦阿姨那裏得到何東帆電話號碼,她往衚衕口走的時候,撥打他電話。
呼叫了兩聲,就被接聽。
“喂!”是何東帆的聲音。
寧欣忙問:“何東帆,我是寧欣,你現在在哪兒?”
那邊一陣沉默,沒有應聲。
寧欣又開口:“何東帆,我們不是說好了今天補課嗎?你怎麼……”
她話還未說完,電話聽筒傳來‘嘟嘟嘟——’的忙音。
他掛了。
寧欣不死心,又打過去。
這次,直接未接聽被掛斷。
寧欣收起手機,小跑起來。
她腦袋裏是剛才和何東帆通話的時候,‘嗡嗡嗡’的吹風機工作的背景音。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他說過,井椒衚衕的理髮店。
寧欣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到井椒衚衕的,是為那五百塊錢揪心更多,還是為何東帆擔憂更多。
她只知道她心裏很亂。
她從衚衕口往裏快速走,視線觀察着左右兩邊的店鋪。
這條衚衕很有市井味,路邊有不少上年紀的老人逗鳥下棋,路中有小孩兒追逐打鬧……
店鋪類別也很多,譬如雜貨店、文具店、裁縫店、花卉店、鐘錶店等等。
理髮店在其中算是比較扎眼的,會在門口掛上一個或是一對彩色的旋轉燈箱。
寧欣接連進去兩家理髮店,都沒找對地方。
她繼續往裏走,看見前面有家叫‘seven’的理髮店。
大老遠就聽見店內的音樂聲:
“每次我想更懂你,我們卻更有距離”
“是不是都用錯言語”
“也用錯了表情”
“其實我想更懂你,不是為了抓緊你”
“我只是怕你會忘記……”
寧欣過去,距離理髮店兩三米遠時音樂聲倏然停止,然後是爭吵聲。
店鋪內,謝安一頭黃髮,手裏拎着理髮圍裙,喝聲:“你他媽什麼意思?”
謝安本就身材幹瘦,這話說出來一點沒唬住對面的人。
那人身高一米八左右,年齡看上去二十來歲,帶着銀色耳釘,頭髮同黃毛是一樣的顏色。
他理直氣壯地指了下頭髮:“染成這樣他媽還敢跟老子要錢?”
他把衣袖往上提,露出花臂:“老子沒讓你賠精神損失費你就該回家拜祖宗,燒高香!”
說著,就要走。
謝安衝上去拽住人,不讓走。
那人反身推搡。
謝安個子小,吃虧。
何東帆見狀衝上去,從背面抓着那人後衣領大力一扯,那人重心不穩,撞到旁邊的推桌上,各種理髮用具撒了一地。
何東帆長相周正硬朗,帶着些英氣,黑短髮添了些利落感,他沉着臉時氣場大,加上優越的身高,壯實的體型,只站在那兒就形成一種壓迫力。
他下巴微揚,語氣不緊不慢:“你自己說要染這個顏色,現在要賴賬是吧?”
“艹!”那人罵了一聲,站穩,也不裝了,“老子出門就沒有付賬的先例!也不出去打聽打聽!!”
何東帆眉眼一揚,直接伸手抓住那人衣領一扯,把人扯近,微微提高:“不給錢,今兒你只能橫着出去,信、不、信?”
那人扯何東帆的手,扯不開,隨手抓了個護理頭髮的精油瓶子就朝何東帆揮去。
謝安上前抱住那人手臂。
就在這時,寧欣衝進去,一腳踢開地上的瓶子,抓住那人手腕反向一扭。
“疼疼疼——”那人立馬痛得五官扭曲,嘴跟上了發條似的叫嚷。
寧欣轉頭盯着何東帆:“放手!”
何東帆繃著下頜,沒動。
寧欣又開口,語調比剛才更具警告意味:“何東帆,放、手。”
何東帆咬咬后槽牙,撇開臉,鬆開那人衣領。
寧欣又盯着謝安:“放手。”
謝安看了眼何東帆,鬆手。
接着,寧欣朝那人腿彎踢了一腳,順勢把人扭壓在地上:“給錢還是報警,你說。”
“報個屁的警!老子…啊——痛痛痛痛痛……”
寧欣看他服軟,稍稍鬆了勁兒,又問一遍:“給錢還是報警?”
“給錢!我給錢!給錢!!”
寧欣沒鬆手,揚揚下巴示意:“那隻手,摸錢。”
那人痛得呲牙,動作倒是利落,快速從褲兜里摸出一把錢。
謝安上前,蹲下,拿了兩張一百的,然後從包里掏出兩塊錢扔那人手上:“一百九十八,歡迎下次光臨。”
寧欣這才鬆開。
那人沒敢再囂張,看一眼寧欣,又看一眼何東帆,扶着手腕離開。
店內安靜下來。
謝安收拾着地上的東西,瞄一眼沙發上玩手機的何東帆,又瞄一眼站在他跟前的寧欣。
寧欣把書包放在沙發上,跟何東帆面前站了近半分鐘,也沒等到他主動解釋。
她剋制着心裏的情緒,舔舔唇:“何東帆,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在這兒嗎?”
“我不能在這兒?”他這樣說。
寧欣緩了口氣,依舊保持好脾氣:“我們不是說好了今天補課嗎?”
“……”他不說話了。
“何東帆,我們…”寧欣忍住了脾氣,卻忍不住心裏的酸澀,“我們說好的。”
她聲音低低的,啞啞的,是沒控制好的情緒。
何東帆注意到她語調,身子一僵。
他沒看寧欣,把手機往掌心一收,從沙發上站起來,往理髮店裏屋走。
寧欣跟上去:“何東帆,你遇到什麼事兒了?”
何東帆充耳不聞,抬手撩開布簾。
裏面是洗頭區域。
何東帆還往裏走,然後是又狹窄、又昏暗的樓梯。
寧欣跟着上樓,勸解他:“何東帆,你有什麼事兒可以和我說,是不是你和你爸之間又發生什麼了?你告訴我,別憋在心裏,事情總要解決的,我可以幫你和你爸溝通。”
這話一落,何東帆步伐明顯加快。
順着樓道轉了個彎,視線瞬間明亮。
二樓走廊是未封的陽台,陽台上放着幾個紅磚色的花盆,裏面的植物已經枯死,泥土也僵硬幹裂。
何東帆繼續往裏走,推開一間房門。
他站在門口,轉身垂眸看着寧欣,趕人:“我要睡午覺了!”
說完,他就要關門。
寧欣抬手撐住房門,所有的情緒都壓不住:“何東帆!”
何東帆使勁兒壓了下門,他力氣大,寧欣有些抵不住,直接側着身子抵住門。
何東帆咬了下牙,猛地放手,轉身。
房門沒了阻力,直接被寧欣推得‘嘭’的一聲撞在牆上。
寧欣往前兩步走進房間,像以往一樣激他:“何東帆,你不能言而無信。”
“言而無信怎麼了?”他轉身,挑釁地揚眉,“我就言而無信怎麼了?”
寧欣被他這耍賴的話噎住。
安靜之下,能聽見樓下小孩兒的嬉笑聲,還有又開始播放的音樂聲。
寧欣控制着。
她告訴自己,正處於青春期的少年,難免做出氣人的事,說出氣人的話。
而她作為老師,應該好好開導。
她咽了口口水:“何東帆,你不是不守信用的人。”
何東帆頭微偏,下巴微仰,眼神冰涼涼的,諷笑:“我不是?”
“你不是。”寧欣再次否認。
何東帆太陽穴抽動兩下,竟一時默了聲。
寧欣往前壓了一步:“何東帆,現在跟我回去補課。”
“我不回去。”他咬字重,囂張又欠揍地強調,“我不補課。”
他轉身往裏走:“我不會再上你的課,你別想從我這兒賺到一分錢。”
寧欣咬咬牙,伸手拽住他胳膊:“至少,先回家。”
“你管不着。”何東帆大力地抬起胳膊甩開寧欣。
‘啪’,清脆的,東西掉落的聲音。
寧欣低頭,看着花菱紋瓷磚地面上,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小東西。
是盛昱送給她的mp3,因為何東帆的力道,從衣服包里滑出來了。
寧欣拳頭攥緊。
何東帆毫不在意的瞥了眼:“好走不送。”
寧欣一口氣堵住心口,動作比思緒更快。
她一步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手壓住何東帆肩膀,彎腰側身,肩頂住他肋骨處用勁兒。
下一秒,‘嘭’的一聲。
何東帆後背重重的砸在地板上,寧欣順勢半蹲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借勢壓着他。
背上痛感蔓延,何東帆蹙眉,閉上眼睛緩衝。
他緩衝的不止是痛感。
大冬天的,他穿得厚,確實沒太痛。
他此刻需要緩衝的是他這麼大個個子,被人過肩摔,還是被個女生過肩摔。
兩秒后,他緩衝結束,憤怒地睜開眼睛,卻整個身子猛地僵住。
她就那麼近距離的,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她那雙微微上挑的眼尾,紅紅的,眼眶裏也潤潤的,長長的睫毛無助又隱忍的顫。
眼眸明明脆弱。
整張臉的神色卻是截然不同的倔強。
她艱澀地吐出兩個字,帶着斥責:“騙子。”
何東帆只覺得心臟被狠狠的錘了一下,連呼吸都停窒,隨之而來,是綿綿密密的細針扎來,心臟隱隱不斷的不適感。
寧欣覺得自己找到這裏來,來關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簡直可悲又可笑。
是啊,她有什麼資格去關心他?
就算他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也比她的生活好太多太多。
她有什麼資格發揮這種廉價的善意。
她現在,應該擔心的是媽媽住院需要的費用湊不夠了,而不是在這裏面對這個油鹽不進、態度壞到沒邊的混小子!
他是騙子。
他們明明說好的。
那天晚上,他明明答應的。
可他現在,無理的反悔。
寧欣眼皮抖動一下,淚水突然溢出來,她偏了下頭,隱藏進髮絲里。
她沒看他,很重的兩個字:“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