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追尋真理之人

048、追尋真理之人

行刑處決罪人的日子被定的很早。

因為這件事的影響實在太大了,空間站到達恆星旁的影像幾乎被整個恕瑞瑪的人民看到了。

他們恐慌的情緒急需一個突破口來發泄。

但是當那個腳帶鐐銬的老人,步履蹣跚的被人扶上處刑台時,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沒有任何謾罵聲、責怪聲,現場靜的出奇。

這個黃昏,紅光太艷了,像血一樣。

科學院的科學家們也在現場,他們幾乎是目睹了事件的全過程。

雖然之後的影像被及時掐斷,可是太陽突然變紅,這種不詳事情的發生,誰都可以將兩件事聯繫到一起。

而且,太陽也不僅僅是變成了紅色而已。

它的壽命已經急劇老化了,黃金權杖中裝備的本來就是阿茲爾編寫的算法,這種粗劣的仿製品並沒有起到汲取恆星能量的作用。

除去少量能量被傳送回去外,整個算法在權杖中運轉時過載,然後全部作用到了恆星上,發生了反噬,整個恆星的能源在內部發生衝突,守恆定律直接被打破。

現在,這顆太陽正在極速的衰老。

而當它徹底失去光明后,黑暗和寒冷會徹底包裹整個恕瑞瑪,讓它成為宇宙中孤獨飄蕩的一顆死星。

至於那個本該是恕瑞瑪史上第一個發射並組裝成功的空間站,早就連同那些權杖被一起融化了。

那本該是證明自己有能力邁入太空時代的一天,恕瑞瑪人民的自信空前高漲,可是那股早就該被忘記的恐慌感卻差點捲土重來。

這樣的事情,是皇室無論如何都瞞不住的,那幾位權利最高的大人物開了一場封閉式的會議,最終調查出了此次太陽危機的罪魁禍首,最終,他們決定對他執行死刑。

遠處的監刑台正對着這裏的處刑台,處刑台上坐着現在恕瑞瑪權利最高的三位,為了平息民憤,他們一致決定這場處刑儀式對全恕瑞瑪開放。

可來到了現場的民眾們卻不發一言,望着處刑台上即將被執行死刑的老人,他們心緒複雜紛亂,那是一個讓恕瑞瑪恢復了穩定的功臣,他為什麼要做出這麼荒唐的事?

驚恐、憤怒、悲傷、難以置信,這些情緒全都表現在他們臉上,然後又被血色的紅光打上了一層痛苦的色彩。

他們不明白,這個一直為了恕瑞瑪鞠躬盡瘁,這個他們一直愛戴的大學士怎麼就做出了這種事?

內瑟斯的身體上滿是鐐銬,他的力氣不足以支撐他,可是這個老人就是想倔強的直起腰,望向處刑台時,眼裏卻閃着光,甚至還面帶笑意。

他是老年痴獃了嗎?他可是馬上要死了!!!

人群里有人這麼想。

監刑台上,皇帝阿茲爾坐在最中央,太后維希娜坐在他的左手邊,面無表情。

阿茲爾右手邊的也是一個老人,那是阿西塔亞。

現在的阿西塔亞看起來比內瑟斯還要老了,他爛泥一樣的癱在椅子上,讓人擔心他隨時都會咽下最後一口氣。

內瑟斯就是在與他對視,阿西塔亞都嘴唇顫抖着,沒人可以看清他此刻的眼神是什麼。

當那一聲“行刑”的聲音響起時,他就閉上了眼睛,然後聽到了此生最難忘的聲音——

一聲槍響,一聲倒地。

那個倒地聲其實是被槍聲的餘音掩蓋住了,可是阿西塔亞卻感覺到了撕裂耳膜的痛。

他還記得不久前,自己啟動了自認為可以汲取太陽能量的裝置——那些權杖組成的光輪。

他認為自己之所以不能讓克蕾朵變回來,就是因為用的並不是真正的太陽能源,只是人造的偽能量,如果自己可以使用真正的太陽能量,說不定可以讓克蕾朵恢復人形。

更說不定,他甚至可以讓克蕾朵成為飛升者!

那時精神已經崩潰的阿西塔亞已經沒有正常的思維模式,他甚至都不去考慮自己的邏輯正不正確,一心想着飛升者,讓后陷入了瘋狂,直接啟動了一時想出來的計劃。

實驗的確有效果,微量的太陽能量被傳送回來,作用到克蕾朵身體上后真的讓她恢復了人形,可是那僅僅只是一瞬,再之後她又變回了那隻大鱷魚。

而且即使是微量的太陽能源,也不是克蕾朵可以承受的,那對她的生命造成了巨大傷害,如果不是半鱷魚的身體承受力遠遠超出常人,恐怕她當時就宣告死亡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阿西塔亞還是不敢睜開眼睛,他聽到人群已經散了,也聽到了刷子刷洗處刑台的聲音。

但是再也聽不到內瑟斯的聲音了。

阿茲爾和維希娜都沒有說一句話,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最後被僕人抬走時,阿西塔亞還是不敢睜開眼睛。

阿茲爾那時將他抓捕,也帶走了克蕾朵,他不知道他將她帶到了什麼地方,又做了什麼,不過他想肯定比自己做得好。

後來,傳來消息說高層開了一場會,要決定如何處理這件事,他不知道會議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可阿西塔亞已經在等待自己的死亡了。

畢竟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

可是內瑟斯來找他了,父子倆之間發生了一場外人不得而知的談話。

那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

回到家之後的阿西塔亞閉門不出,整天把自己鎖在書房裏,他並不是翻閱資料或者做研究,只是在那裏靜靜的坐着。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身上每一個細胞的死去,就像他現在正在死去一樣。

阿茲爾長期研究的基因終於有了結果,他將那份資料帶到阿西塔亞面前:“我查明了你們家族基因的問題,你們的基因里被植入了一種算法,可以大大開發你們基因的潛能,不管是你和你祖先的聰明才智,還是你母親變異后獲得的強大力量,都是來自於這種算法。”

現在的阿西塔亞即使是在阿茲爾面前也是那副癱在椅子上的做派,沒有之前那副唯命是從的做派,不再將就人情世故,他的眼睛半眯着,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了。

“這的確是神河的技術,但是這種技術應該是為超級戰士準備的,普通人的基因是根本承受不住這麼強大的算力。”

阿茲爾坐在桌對面,瞧見了他的樣子,搖了搖頭繼續說,“雖然已經是削弱過後了,可是還是對你們造成了影響,也就是消耗了你們一半的壽命才能支撐起這樣的算法。”

阿西塔亞聲音沙啞的說:“多謝陛下費心了。”

阿茲爾說:“我可以救你。”

阿西塔亞沒有回答,閉上了眼睛,不一會響起了呼嚕聲,像是睡著了。

阿茲爾狠拍桌子起身就走,他關門的聲音很大,聲音震動中,書桌直接斷成了兩半,散在地上。

恕瑞瑪之後又有一艘飛船升空,但那並不是這顆星球的本土造物,空間站事件的陰影還在人民心中,估計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提及航天計劃。

但還是有不少人看到那艘金色飛船在天際畫出的痕迹,金黃色的流星與血紅的天空對比太明顯了。

之後又過了不久,太后維希娜來了,她冷着臉,只說了一句話:“想死嗎?你配嗎?你做出這樣的事,你來解決它。”

看得出來她是很像揍他的,但又害怕一拳下去把他的骨頭弄散架。

阿西塔亞對維希娜表示恭敬的行動也僅僅只是起身將她送出了家門,在那以後又把自己反鎖了起來,這次是直接把自己鎖進了地牢裏。

陰暗潮濕的牆壁上滴下水滴,阿西塔亞縮在牆角的草垛上,頭頂上狹小窗戶透進來的紅光正好越過他,可也無法照亮整個地牢。

可即使躲在這裏,阿茲爾還是找到了他。

他依然很有耐心:“我可以救你,阿西塔亞,你對這個世界還有責任。”

阿西塔亞抬起眼,他看到跟着阿茲爾進入地牢的還有一個人,只是那人現在全身都被陰影籠罩,無法看清全貌。

他又把目光挪向阿茲爾:“陛下……我真的是個罪人,已經沒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這話去跟已經埋進地里的內瑟斯去說!”阿茲爾毫不留情。

阿西塔亞的身體顫抖,腦海里浮現出那個老人前不久來找自己的場景,也同時想起了他在處刑那一天望向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種託付。

阿茲爾冰冷的聲音響徹整間地牢:“如果覺得自己罪孽難消,就把自己當成一個工具,恕瑞瑪需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別去考慮什麼感情!如果覺得自己對不起內瑟斯,那就在將來憑着你自己給他洗刷冤屈!”

阿西塔亞垂下頭,雜草一般的頭髮蓋住他的整張臉,塔雅臨死時伸過來的手又出現在他的眼前,那時他逃開了,現在他對父母都有了愧疚。

“整個恕瑞瑪基因科技的奠基人,是我那個家族的祖先……真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祖先,這是不是一個倒霉的事?”

阿西塔亞抬起頭,臉上露出笑,他那張堆滿皺紋的臉上全是苦澀和嘲諷,“他獲得了超越時代的知識,但是卻要我們這些後代來承擔厄運。”

阿茲爾沉吟,然後看着這個已經快要燃盡生命燭火的人:“這件事情,我不了解,也沒有立場去說什麼……所以還是讓它的親歷者來跟你說吧。”

“親歷者?”

阿西塔亞沒明白,那個祖先距離他們最少也有七百年了,沒有恕瑞瑪人可以活到這個歲數,如果真的有親歷者,那恐怕也只能是飄蕩在這個世間的鬼魂了。

他看到阿茲爾讓開了身子,而跟隨他進來的那個人從黑暗裏走了出來,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她的頭髮比血液還要鮮艷,勾起來的嘴角就像是一把勾人魂魄的鉤子。

阿西塔亞注意到,這個極度漂亮的女人捏着下巴打量自己,她饒有興緻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在居高臨下的審視一個多年不見的熟人。

可阿西塔亞確定自己從沒見過她。

“那個小孩的基因還是挺強大的嘛,雖然隔了這麼多代,可你長的還是很像他。”紅髮女人笑出聲。

“你……您是?”阿西塔亞有了一種猜測,但他不敢確定。

“你可以叫我暮光,反正別人是這麼叫的,我是……我曾經是神河的基因技術專家,七百年前有個小孩想讓我交給他有關基因學的知識,那個小孩就是你的祖先。”暮光對阿西塔亞說。

阿西塔亞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因為震驚而說不出一句話。

“你覺得那是一個厄運嗎?”暮光這時不笑了,直勾勾的盯着阿西塔亞,讓後者的心裏生出了害怕的情緒,但他還是點頭。

“你覺得對一個學者,他們一直追尋的是什麼?”暮光突然問了一個與現在的場景無關的話題,“整天把自己關在實驗室里,擺弄瓶瓶罐罐的很好玩嗎?”

“那是很枯燥的一件事,可是你們這些穿着白袍的人還是去做,為了什麼?”

“真理!”阿西塔亞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因為他自己就在經歷這個過程,在研究恆星技術的過程中他一直把自己關在實驗室里,一直在尋求可以成功製造恆星技術的道路。

忽然的,阿西塔亞的眼神一亮,他有點明白暮光的意思了。

對於學者來說,他們他們一直去探究的結果,就是真理。

為了求得這個真理,就算是豁出命也可以!

“當年我已經很明確的告訴了那個小傢伙這麼做的後果,可他還是接受了基因算法,用自己一半的壽命換得了他想要的結果。”

暮光理了卷頭髮,說,“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那就是真理,我不管立場對不對,但我聽着你認為那是厄運,就覺得你是在侮辱那個孩子。”

阿茲爾突然說:“不要覺得這是傻事,我告訴你,曾經有個上級文明的人降臨到下級文明中,那個星球的所有科學家為了尋得自己的真理願意用生命去換,只為了能在死前窺見自己一直探尋的真理,然後一切都值了。”

阿茲爾想起那個和自己前世的大學士同一姓名的老人,他們身上都有一種同樣的特質,願意為了自己效命的帝國付出一切。

不管代價是什麼,他們都會把恕瑞瑪放在第一位。

前不久的那場審判會議,阿茲爾是組織者,內瑟斯提出了一個讓他們難以接受,卻又別無他法的請求。

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他身上,他要替阿西塔亞去死,讓他活着,繼續研究恆星技術。

“世上那得兩全法?歷史應該選擇對它有用的人,誰可以對未來的時代有幫助,誰才有理由活下去,如果我已經是一個半隻腳邁進棺材的老傢伙。”

他那張因為蒼老而極其難看的臉咧開了缺了牙的嘴,一向以嚴厲著稱的內閣大學士,那時卻很柔和,內瑟斯笑的很真誠:

“陛下,請讓我用自己的方法,和那個已經逝去的時代,我的時代,為現在這個新時代做些事情。”

阿茲爾將這些話原原本本的講給了阿西塔亞聽,後者早已是淚流滿面,他顫抖着聲音問:“克蕾朵……現在怎麼樣了?”

阿茲爾說:“逆轉基因數據對我來說不是難事,她已經在恢復的療程里了,尚還需要休息。”

看到阿西塔亞緩緩睜大的眼睛,已經有些神採在恢復了,阿茲爾說:“內瑟斯一直追尋的真理就是恕瑞瑪,他想要看到恕瑞瑪可以自由的翱翔宇宙,而他相信你可以幫我們進入下一個時代,他把一切都託付給了你。”

阿西塔亞猛地抬起頭,問:“阿茲爾,你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阿茲爾並沒有因為他直呼自己的姓名而感到被冒犯,他說:“這個宇宙只能有一個帝國,那就是恕瑞瑪,現在,阿西塔亞,你就是我的大學士了。”

……

恕瑞瑪再次召開了一場規模與皇子回歸時等同的新聞發佈會,只是這次主角換成了阿西塔亞,人們對他擔任內閣大學士一職並不驚奇,只是驚奇於,前一段時間還老態龍鐘的大學士,現在竟然已經變成了一個滿頭黑髮的壯年人。

他的精神格外的好,眼神中有什麼東西把堅韌推到了最前方,面對人民的質疑和擔憂,他只是指着天上逐漸失去生機的紅色太陽:

“不要怕!繼續向前走!太陽不會熄滅,我來負責這件事,如果它真的無法再給我們的世界帶來光明,那我們就自己造出一個來!”

“恕瑞瑪必將興盛不熄!”

那場新聞發佈會起了作用,這裏的人民已經不會再墜入恐懼的深淵,他們早已具備了面對黑暗的勇氣。

微風捲起沙塵,恕瑞瑪一直都有這樣的天氣,鮮紅的光灑滿了全世界,阿西塔亞裹着厚厚的衣服站在一座墓碑前,上面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刻下任何文字,但他知道那是誰的安息之所。

“我知道你這麼多年一直在自責,可你媽媽並不怪你……哦,我對他們說,歷史需要對它有用的人,然後他們信了,哈哈……其實不是這個原因……”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哼,傻小子,你是我兒子。”

這是內瑟斯對阿西塔亞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又留給了兒子一個佝僂、矮小、弱不禁風卻又頂天立地的背影。

阿西塔亞站在墓碑前,遠天的風聲就像是一首送別的頌歌,它指引着逝去的靈魂去往彼岸,然後化作星星,就像那些遠古的英雄,即使在最深的黑暗裏也發著光,一直在守護這個世界。

許多年以後,當阿西塔亞不再年輕,他總能想起他踏上刑場的那個黃昏,血色的光打在恕瑞瑪人民的臉上,觀刑之人再也藏不住絕望和憤怒,將死之人卻笑眼含光,他想,也許那是恕瑞瑪距離毀滅最近的一次了。

那一天,他的父親死了。

帶着對未來的無盡希冀,把一切都託付給他。

……

……

……

(太陽危機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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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神學院:恕瑞瑪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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