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鬧劇與落日(4000)
黃金士兵們的攻擊力顯然是不夠的,數十個機械人集中能源組成的巨大怪物只用一擊就摧毀了半數的黃金士兵。
但是被摧毀了身軀的它們又重組,然後便向機械怪物繼續攻擊。
甲古在飛船內的屏幕上看到了這些,他緊握起拳頭,骨頭咔咔作響。
因為機械人是他唯一的攻擊手段了,飛船上的武器只是一次性的,因為神河高層並不同意在學院內佈置大規模殺傷性的艦艇飛船。
見鬼的高層!
難道你們就沒想過,萬一哪一天出現了了不得的天才,他的研究會對神河造成威脅這種情況嗎?如果這個天才不能為神河所用,我該怎麼殲滅他?
甲古是十分痛恨那些政客的,這個時候更是想去刨他們家的祖墳,然後戳着他們的脊梁骨問候他們十八遍!
太陽的溫度還在炙烤着機械人的表皮,它的外殼在不停的融化與凝固,所以甲古更加心神不寧,他在思索着,如果機械人不能解決阿茲爾,那他就開着這艘飛船直接把阿茲爾撞到太陽里去。
現在的合體機械人就像是擁有幾百隻觸手和幾十顆腦袋的章魚怪物,它的身形已經被極高的溫度炙烤的不成樣子,但還在揮舞着觸手不停的向阿茲爾攻擊。
甲古也做好了衝過去的準備,但是他看到一直沒有動作阿茲爾的突然抬起手,於是也警惕起來。
黃金士兵們跟隨阿茲爾的動作,整齊的排列在阿茲爾的身前,讓人聯想到堅不可摧的城牆。
下一刻,阿茲爾再次揮手,黃金士兵們在皇帝的命令下猛衝向前,劇烈的爆炸中,機械人的身體蕩然無存。
與之一起的,黃金士兵們的身體也重新化成宇宙微塵,消失不見。
現在只有甲古和阿茲爾遙遙對峙。
“阿茲爾……”
甲古看着那名昔日的學生,但現在他給自己的感覺卻不可同日而語,神聖與威嚴並存,好像他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神明,而自己只是一個妄圖挑釁神明權威的糟老頭子。
黃金鎧甲下的阿茲爾沒有任何話說,只是平靜的看着飛船,像是可以透過厚厚的鋼鐵層與他對視。
“阿茲爾!”
甲古猛然推動拉杆,試圖讓飛船全力沖向他,讓自己與他同歸於盡。
但是飛船卻毫無動靜,依然懸浮在原處。
“夠了!甲古,你簡直枉為人師!”
飛船的屏幕突然彈出通訊況,丁格黑的頭髮和鬍子因為憤怒顫抖不止,現在他就像頭隨時都會暴起的獅子。
“教授?快!快!阿茲爾就在那裏,我們要趁現在抓緊機會消滅他!”
甲古的歇斯底里讓他忘記了丁格黑和阿茲爾的關係,他現在只想不惜一切代價殺掉阿茲爾,讓這個被他視為威脅的學子焚屍當場。
“你在說什麼?你可是學院的校長,你怎麼能對我們的學生做出這種事?你這個該死的瘋子,阿茲爾可是我們最優秀的學生!”
丁格黑暴躁的咆哮聲終是將甲古震醒,他也終於從瘋狂中緩過神來,數十艘比甲古所乘先進的多的飛船通過空間折躍來到現場,它們與阿茲爾遙遙相望。
所有人都看到了太陽之旁的黃金圓盤,以及那身尊貴的黃金鎧甲。
“阿茲爾……你真的成功了!”
丁格黑為阿茲爾感到欣喜,他知道這個學生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努力,當看到他的成果真的實現時,心中的激動溢於言表。
丁格黑的確是一位純粹的學者,超越了一切種族和陣營。
這也讓他對甲古的憤怒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老教授的怒罵在每一艘飛船的通訊頻段中播放,駕駛員們甚至聽到了各種由學術語言組成的臟句。
和丁格黑一起趕到現場的還有基蘭,和上面派遣的一名特使。
神河的官員在接到基蘭通訊后第一時間就派人趕來了這裏。
現在他們乘坐着同一艘飛船,慢慢的駛向阿茲爾,他們的飛船可以很好的隔絕太陽的溫度。
“很壯觀,我對神河學院出來的學生一直都很欣賞,現在看來,我的想法不錯。”
和基蘭站在一起的也是一位軍人,他捏着下巴饒有興緻的打量阿茲爾和其身後的黃金圓盤。
他身上的軍服相比甲古更加得體,也更加光鮮。
這名軍官的面貌比基蘭要老一點,但是比起甲古就要年輕太多了,那老頭子看起來都可以做他爺爺了。
飛船在距離阿茲爾不遠的地方停下了,而阿茲爾全程沒有任何攻擊的動作,他也在等他們。
“阿茲爾,你還能認出我嗎?我是基蘭?”
基蘭和那名軍官一同出了飛船,他們的身上附着一層透明的防護罩,以抵擋強烈的太陽光和溫度。
“這具類似獸體的身體只是暫時的,而我也沒有失去意識,變成一個只知道攻擊的野獸。”
鎧甲下透出的聲音更加渾厚,但依然能聽出來那是阿茲爾。
基蘭說:“恭喜你,你最終還是成功了,而且也向我們證明了你並沒有盜版任何技術,我們沒有任何這方面的研究,上面也通過了你的畢業申請。”
阿茲爾說:“謝謝,基蘭老師。”
“這位是神河的摩爾將軍,”基蘭伸手介紹旁邊的軍官,“他是來宣讀你的畢業命令的。”
阿茲爾明白,神河學院的學生畢業根本不可能受到上層的關注,更用不着什麼宣讀命令,所謂的命令也不是對自己,而是對某個頑固不化的光頭的。
“見到你很榮幸,阿茲爾,我早就聽教授說你是這一屆最優秀的學生。”
摩爾禮貌的微笑着,他給人的感覺並不像甲古那麼生硬,作為一個軍人,反而很吸引人:“我知道你的家鄉,那裏的環境雖然不好,但是我能看出來潛力很大,不然也不會出現你這樣的一個天才,可謂人傑地靈。”
“見到您也是我的榮幸,將軍,”阿茲爾點頭回禮,“雖然我變成了這幅樣子,但我是沒有惡意的……您要知道,這是無奈之舉。”
“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也知道你想要回家的迫切心情,所以我親自為你準備了一艘船。”
在摩爾的照顧中,一艘黃色塗裝的飛船從空間通道中出現。
摩爾滿臉笑意的介紹:“巧了不是,外觀還很適合你,這是我最新買的,還沒來得及用,作為賠罪我送給你,可以超光速飛行,空間折躍,你在一天內就可以回到家。”
“我為甲古校長的事向你道歉,你知道,他年輕時打過仗,這個地方受過傷,有些時候就會幹出點……不太正常的事出來。”摩爾點了點腦子。
阿茲爾看着黃色飛船,並沒有立刻上去,他看了看基蘭,後者對他說:“一路順風。”
阿茲爾這才回身招手,黃金圓盤順勢縮小,並被收起。
上船之前,那位叫做摩爾的軍官又對阿茲爾說:“我再次為甲古對你道歉,我們神河人是不會幹出這種有損德行的事情的,他並不能代表我們的整個文明!”
“所以,還希望你能理解,最好是不對任何人提起!”
後面這句話就有些冷了。
阿茲爾沒有回頭,說:“請放心將軍,甲古是我的校長,也教授過我神河的知識,無論怎樣,我都敬重他。”
曲率引擎啟動,黃色飛船一瞬間化作流星,消失不見。
摩爾原本微笑的臉慢慢變了,他有些惱怒的罵了一聲:“呸!浪費!”
塔圖因星系又恢復了平靜,基蘭等人帶着甲古回到了神河學院。
校長辦公室里,丁格黑頂着難看的臉色罵了甲古兩個鐘頭,而後者也只是低着頭默默承受他的口水。
好不容易氣消下去,基蘭趕緊把他哄去休息。
丁格黑走後,屋裏只剩下了基蘭、摩爾和甲古三人,他們像是分別代表了一個人青年、中年與老年三個階段。
“我聽說了你所謂的聽證會和拉攏計劃,真是好嘴臉啊,你導演了一出多麼難看的鬧劇!要不是我,神河人的臉就被你丟盡了!”
“我看你真的是老糊塗了!”摩爾黑着臉盯着甲古,“我們把你安排在這裏,就是想着你曾為神河做出過貢獻讓你來這養老!可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情?還害我白丟了一艘飛船!”
“為什麼?為了神河的未來!”甲古壓着聲音說。
“什麼神河的未來?”摩爾的表情有些戲謔。
“你難道沒看見阿茲爾的樣子嗎?你難道沒看見錄像里他對付那些機械人時顯現出來的威力嗎?”甲古因為激動帶了幾聲咳嗽,“我們怎麼能容忍下級文明有這樣的力量?”
“那樣的所謂力量,宇宙里到處都是,你都知道是一個下級文明,竟然會擔心他能威脅到我們?糊塗!你老的大腦皮層都銹上一層渣了!”
摩爾不屑的說,“你的報告我們早就收到,不回復,就是希望你不要這麼杞人憂天,可是一天不管你竟然就搞出這種蠢事,簡直是丟神河的臉!”
“飛升者技術……”
摩爾直接打斷他:“用不着提什麼技術技術,你只需要知道,那隻不過是一個來自下級文明的賤種,沒有神河文明的引導,他們的文明發展,怎樣也逃不過潰爛成宇宙塵埃的命運,擔心這種程度,甚至將之視為威脅,你是被什麼地方的驢同化了嗎?”
“我說了,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一場丟人的鬧劇!你竟然以為我們會需要一個下級文明的技術來……”
年輕軍官的話音未落,甲古直接拍桌起身,力道之大,直接讓這張桌子斷成兩截。
他指着摩爾的鼻子,咬牙說:“那個孩子,是我見過最努力的學生,他是我最優秀的學生!我從來就沒認為過他是賤種!他也絕不是!”
摩爾被甲古身上散發出的殺氣嚇了一跳,他踉蹌起身,下意識就想躲到基蘭身後,但還是強撐着抖了抖衣服。
他並沒有上過戰場,只是出身於一個上級的貴族家庭,並且獲得了超級基因,又通過人脈坐到了現在的位置。
而他身上光鮮亮麗的軍裝,也與甲古那身老舊起褶的舊衣對比顯明。
“好吧,既然你說他不是,那他就不是。”摩爾咽了咽口水,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只是走到門口時又補充了一句:“我覺得出了這樣的事,你也沒資格再繼續做校長了,而且,你那身衣服已經沒人穿了,脫下來吧,不適合你。”
摩爾走後,甲古坐會椅子上喘着粗氣,基蘭伸手點了點被拍斷的桌子,桌子立馬恢復原樣。
“你從一開始就沒想幫我嗎?”甲古問他。
“是。”基蘭沒有迴避。
“為什麼?”甲古接着問。
“因為沒必要,你的想法沒錯,可是不該做,對那孩子不公平。”基蘭說,“跟丁格黑教授一樣,我也是個學者。”
甲古嘆息一聲,沉默良久,窗外天色已晚,晚霞如同濃烈紅酒,馨香芬芳,醉生夢死。
“我是一個舊時代的人,可以在神河還輝煌時死去,已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
“在下級文明眼中,我們就是上天,將軍。”
這是基蘭頭一次叫甲古將軍。
甲古看着窗外,只留給基蘭一道背影,所以他看不到他的神情。
夕陽的餘暉落在那身舊軍服上,開裂的線扣和褶皺很醜,摩爾說得對,這身衣服早就過時了。
卡爾並沒有與阿茲爾做出最後的道別,但他還是在基蘭那裏得知了阿茲爾平安返回的消息。
他很開心,也很難過。
金髮少年獨自坐在樓頂,頭頂有一隻金色的雄鷹鳴叫盤旋,不知道為什麼,卡爾總覺得以後自己會有很長一段時期的孤獨。
無人作伴。
“再見了,阿茲爾……”
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長。
這是落日,也是落幕。
三百年後,神河文明的某處不知名星球上舉辦了一場簡陋的葬禮。
剛剛下過雨的地面有些泥濘,到處都是雜亂的腳印。
僅有十幾個皺紋和枯樹皮一樣的老人出席,他們身上統一穿着早就被淘汰的黑色制式軍服,鋪滿胸口的勳章,講述了他們作為軍人那段艱難又浪漫的戰爭歲月。
他們出生在神河最燦爛的年代,滿懷雄心與驕傲,也在戰場上創下了豐功偉績,曾意氣風發美人入懷,曾凶名赫赫殺人如麻,卻在暮年時偏居一隅,與山林清風為伴。
那位曾領導他們闖蕩宇宙的將軍,此刻已悄然的躺在深埋地中的棺材裏。
最後一次摘帽致敬后,老人們神情哀傷的互做告別,再也沒有人提起當年的熱情,他們只是住在這裏,等待生命的流逝,然後重複一遍簡陋的葬禮。
和這些老人一同出席的,還有一個和他們腐朽氣息格格不入的年輕人,他身着藍袍,面容俊逸,身上沉着的氣質與他的年紀非常不襯。
葬禮散場了,只有這個年輕人還駐立在墓碑前。
這是一場在清晨舉辦的葬禮,因為甲古說他想看日出。
基蘭就陪着他一起看。
天際漸白,日出了。
晨光中,一人一碑的剪影像是從宇宙里無意撒下的油墨,他們不發一言,靜靜等待太陽的升起。
地上的影子越拉越短,基蘭的藍袍被吹起了一角,這陣涼風同樣也捲起一掊沙塵。
沙塵落在墓碑前,為他蓋上了最後的幕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