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154章 江南水災
第154章江南水災
太湖的湖水藉著夜色的庇護呼嘯而過,好在無錫的百姓早已有了經驗,聽到外面動靜不對勁,便已然先一步扶老攜幼的躲到了高處。
已是暮春時分,江南雨水偏大。
及至黎明,惠山龍海寺內。
呂懷打了個哈欠,望着天邊的烏雲,逕自坐到了屋檐下的躺椅上喝了口茶。
而無錫知縣秦其梁卻宛若隨扈一般畢恭畢敬的侍立在呂懷房外。
“先生,昨夜太湖湖堰共計決口一十七處。”
聽到這個數字,呂懷這才稍稍滿意。
他倒不是衝著這些田畝來的,這些田都是朝中達官顯貴們的家業。
水裏泡着的,可都是那些“貴人”們的錢。
能拉一個算一個,記恨寧玦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至於這些田畝遭了災被賤賣,趁亂買些那都是順路的事情。
“縣尊準備如何上報朝廷?”
秦其梁這才低聲道:“下官準備報災亡千人,傷者數百,流離失所者逾萬。”
呂懷的臉上露出一抹輕蔑。
“千人?秦縣尊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先生的意思是……?”
“亡逾萬,傷數萬,流離失所者數十萬。”
聞聽此言,秦其梁亦是一怔。
“呂先生,這,這……可開不得玩笑啊。”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呂懷的表情陡然嚴肅起來。
秦其梁的腿肚子亦是不由得微微發軟。
“可是,這水災一夜之間便能有如此死傷,朝廷能信嗎?”
“那就等朝廷申飭,申飭完了你再抗辯嘛。”
“若是如此這般,朝廷的欽差下來……”
不待秦其梁說完,呂懷便不耐煩的打斷道:“若是被朝廷查出來了,也是伱秦縣尊愛民如子,慌不擇路這才多報了災情。”
“如此這般,災民得了實惠,縣尊得了清名,朝堂除了奸佞,災民要恨,便讓他們恨寧克終去,千載之下,史書之上,誰敢說你秦縣尊的不是?”
呂懷的這個餅畫的很大,很誘人,秦其梁很難不心動。
“下官明白,這便去賑災了!”
一場不同尋常的大水,使得整個常州府的官吏都跟着變了模樣一般。
救災的救災,開倉的開倉,顯得分外積極,反倒使得無錫縣衙內的寧玦等人像個異類了。
而在縣衙內,自前幾日開始,顧清弄便一直在唱着《離騷》。
“僉憲,昨夜湖堰決口十幾處,雖然災情都不嚴重,但這無錫的上上田已然被淹的差不多了,今年的皇糧怕是要交不上了,甚至還要朝廷賑災。”
寧玦端坐堂上,心中卻無半點波瀾。
“皇糧?怕不只是皇糧罷。”
“淹的這些田又有幾畝是百姓的?”
顧可學捻須道:“是有人要拉朝上的那些閣老、先生們下水了。”
鄒望先前便說過,他名下的田,一大半都不是鄒家的。
這些在湖畔的上好良田,打死也不可能是小民百姓,甚至連鄒望都不一定有多少。
縣衙內琵琶聲一停,顧清弄驚慌道:“官人,您真的不去賑災嗎?”
“我去甚?他們就是為寧某這顆項上人頭,也得把吃奶的勁兒使出來去賑災,我去了他們反倒要堤防我搶功,到頭來吃虧的還是災民。”
“該堵口堵口,該報災報災,雨露予之蒼生,雷霆寧某一肩擔之,隨他們去罷。”
寧玦無謂的擺擺手。
顧清弄眼眶微微紅潤的重新舉起琵琶。
曲聲重新回蕩在無錫縣衙之中。
總算是能消消停停的聽個曲兒了。
寧玦的心中暗自鬆了口氣,甚至跟着在一旁跟着輕哼了起來。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
如若僅僅只是一條鞭法,江南遠不至於這麼激烈的反應。
但寧玦連攤丁入畝都捅出來了,想認輸都不成了。
——
清寧宮中。
袁煒扛着一竹筐的捲軸來到了朱載壡的面前,望着朱載壡諂媚道:“殿下,這是京山侯送來的太子妃人選,您好歹看一看,陛下……陛下也是這個意思。”
朱載壡盯着兩個黑眼圈注視着面前的竹筐,顯然為了江南鞭法的事情,朱載壡已然有段時間沒睡好了。
“寧師遠在江南,暴霜露、斬荊棘,以使新法有尺寸之進,這幾日寧師的奏報,被那些縉紳逼得動不動就從城門口開始殺人,就好似變了個人一般,寧師尚且如此,孤又有何顏面選妃?”
“袁先生暫且先替孤看看吧,孤過一年再選,不急。”
袁煒瞠目結舌的看着朱載壡。
我看算怎麼回事?
高拱上前拱手道:“稟殿下,鞭法之行,以江南抵觸最甚,縉紳為抗新法已死二百七十餘人,另有五十四人留書自盡,各府的宗親,也都有死傷,已然被鄉民打死二十多位了。”
張居正亦道:“江南之中,又以無錫最甚,寧兄雖親往無錫坐鎮,已然有壓制不住的趨勢了,臣已然聽到風聲,朝中不少先生已經在準備上疏了。”
朱載壡的心登時便緊了起來。
“麥公公的信都在何處?”朱載壡起身隨口問了一句身後的內侍。
那內侍趕忙將麥福的密信取了過來。
“稟殿下,麥公公的信都在司禮監,老祖宗這幾日沒往咱們這兒送啊。”
張居正趕忙勸道:“殿下不必驚慌。”
“江南有成公護持,當無大礙,只是朝上諸位先生的奏本,怕是又要殿下從中斡旋了。”
及至此時,一緹衛快步自殿外跑入。
“稟殿下!江南急報!無錫汛災,禍連數縣,江南今歲夏糧,恐不及往年之半!”
張居正等人臉色一變。
“無錫哪來的這麼大的災情?”
“奏本上說是突來的汛情,雨一大,太湖湖堰決了十幾處,已然有蔓延全直之勢,另有南都禮部顧可學彈劾寧玦大罪十款,致使百姓倒懸,天降此災,奏請天子撥亂反正。”
朱載壡眉頭緊蹙的盯着面前的奏本。
“……昨日錫山,死者萬餘,傷者數萬,流離失所者不算……”
“胡說八道!”
朱載壡逕自將那緹衛送來的幾份奏本扔了出去。
“那是水災!各府司這麼快就知道已經死了上萬百姓了?就是一萬粒米,擺在那裏給他們數也得數上半宿!”
“報請父皇,降旨申飭。”
張居正逕自撿起了地上的奏本,看了一眼朱載壡道:“殿下,臣以為不能申飭。”
“如何?”
“那些先生怕就是在等着殿下降旨申飭呢。”
張居正重新將奏本擺放整齊,重新放在了朱載壡的案頭。
“朝廷申飭的詔令一下,地方官再報,一來二去,便要遣欽差下察。”
“降旨申飭,他們虛報的這些大災確實會被察掉。”
“但無錫的那些小災,也會被欽差變成大災。”
“那咱們就這麼看着?”朱載壡疑惑的看向張居正,不料張居正卻是朝着西面輕輕一指:“等,但咱們等的不是江南。”
被嘉靖玩了這麼多次。
張居正也看明白了。
嘉靖心裏清楚着呢。
還沒有到需要東宮動的時候,老老實實坐在這裏便是了。
而在紫禁城的西面。
站在御案前的嘉靖眉頭緊鎖的看着面前江南報災的奏本。
“不對。”
“嚴嵩跟徐階又在內閣裝死呢?”
黃錦只得尷尬的低頭道:“沒……兩位閣老各上了一疏。”
“說甚了?”
“說東宮要趕緊選妃了。”
“徐階、嚴嵩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麼一個屁?”嘉靖說了一半察覺到有些不妥趕忙道:“這倒也不是個屁,讓太子趕緊的,朕還等着抱孫子呢。”
“喏。”
嘉靖拿着面前的奏本逕自走到了陸炳面前道:“文孚,朕還記得,當初桂萼剛提出一條鞭法,試點的地方就是江南。”
“當初可是一點風浪都沒掀起來,鞭法還是那個鞭法,兩年即行,暢行無阻,你再看看這一次江南鬧成什麼樣了。”
“決口、殺人,自盡,就差扯旗造反了。”
嘉靖憤憤的一屁股坐回到了躺椅上。
陸炳遲疑片刻,而後低聲道:“許是當年桂文襄公憑內閣威柄之故?”
察覺到嘉靖的裝13申請,陸炳隨口便拋出了一個最不可能的答案。
嘉靖忍不住笑道:“內閣威柄?桂萼這個內閣威柄差點被楊慎打死在左順門,到了江南去就能好使了?”
“朕看是鞭法本就有問題,縉紳以為有利可圖,故此沒有抵觸。”
“此番江南,抗的不是鞭法,是攤丁入畝。”
鞭法有問題的事情,嘉靖早就察覺到了。
不然這個鞭法不會試點了近三十年,從東南一路試到四川都沒推開。
嘉靖兀自伸出手指,靠在扶手上指了指陸炳道:“找人去下面看看鞭法到底有什麼毛病,儘早報朕。”
“喏。”
“寧玦這兩杆子,倒是真打下兩個棗子來了。”嘉靖話鋒一轉:“告訴太子,他不選妃,那就朕替他選,等着朕給他選完了,他也甭大婚了,朕找天晚上直接給他塞炕上去。”
“動不動什麼事都向個臣子學,他寧玦若是出家當和尚去,我大明朝豈不是要多個梁武帝?”
黃錦在一旁輕聲提醒道:“皇爺,水災的事情,朝上的先生們……”
不待其說完,嘉靖便乾脆的打斷了黃錦的話。
“不報,讓他們鬧。”
“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