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惜清歡(十一)
溶月見她的模樣,也站起身來:“再怎麼說也是過去的事情,你實在無需這般緊張
不該緊張嗎?錦瑟很惶然。可是腦海之中卻不斷地開始翻湧很多事,那些曾被她刻意遺忘與忽略的事。
“姐姐有身孕,是什麼時候的事?”她轉頭問溶月丫。
溶月一頓,隨後才低聲道:“其實,也就是你姐姐仙逝前的四個月。孩子流了沒多久,你姐姐就--媲”
錦瑟倏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再不敢說一個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很多事情她都已經忘記,就好像一個失去記憶的人,記憶之中總有大段大段的空白。可是,此時此刻,有些空白開始一段段地被填上,卻衝擊得她幾乎承受不住。
“錦瑟?”溶月見她情形不對,忙的伸手攙了她一把,“你怎麼了?”
錦瑟忙退開一步:“沒事,沒事。我只是想休息片刻。”
溶月這才道:“那好,你好生休息,若是不舒服,定要叫人告訴我。”
溶月帶了文杏離去,錦瑟不消片刻便又從屋中走了出來,沒有帶任何人,出了園子,穿過花園,沿着幼時無比熟悉的那條路,一直走到蘇墨的書房。
蘇墨不在府中,書房自然沒有人,錦瑟推門而入,一陣熟悉的書香立刻撲面而來。
她這才想起,自己小時候,原是經常呆在這裏的。那時候蘇墨似乎也是很忙的,她來探望姐姐時,姐姐總是需要休息,她便時常來到這邊找書看,卻沒有一次撞見蘇墨。
錦瑟沒有停留,徑直走到書桌后的畫筒處,將裏面的畫通通抱了出來,一張張鋪開在地上,卻皆不過是一些風景山水畫,並無多少稀奇
錦瑟幾乎是屏住呼吸翻完每一張畫,卻並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張,起身往周圍看了看,忽然搬過牆角的短梯,一排接一排地翻着書架。
終於,在翻到第十五排書架時,她又看到了幾幅捲軸。
錦瑟卻呆住了,站在梯子上看了良久,才終於緩緩伸出手,然而手卻抖得厲害。在即將觸到畫軸的那一刻,她又猛地縮回手來,逃一般地想要下梯子,腳下卻驀地一滑,整個人便從梯子最高那一級摔到地上,梯子也隨之倒下,被其中一段重重砸在頭上,錦瑟只覺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她醒過來時,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卻是天已經黑了。頭很疼,被砸的地方火/辣辣的,應該是腫了起來。錦瑟推開砸在自己身上的梯子,緩緩坐起身來。
屋中一絲光線也無,她抱住自己縮坐在兩排書架之間,心中腦中,便如同這屋子一般,黑得教人絕望。
良久,不知多遠的地方傳來打更的聲音,錦瑟才猛地回過神來,又呆坐片刻,終於站起身,摸到火摺子,點亮了屋中的燭火。
書房已經被她翻得一片狼藉,她靜靜從被棄於地的那些書上踩過,重新回到先前的書架,扶好梯子,再度踏了上去。
再一次向那些畫軸伸出手,這一回終於沒有再抖,錦瑟迅速抓了所有四幅畫軸在懷,跳下了梯子。
尋了一個乾淨的地方坐下,她緩緩展開第一幅,鋪好,又展開第二幅,第三幅,第四幅,一一平鋪於地。
眼前,一片似曾相識的桃花林,姐姐或坐或立,或顰或笑,皆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卻又不完全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錦瑟忍不住抬起手來,撫過畫中呼之欲出的絕美女子,忍不住想對她笑,嘴唇微微一動,眼淚卻已經滾滾而下。
“姐姐--”她終究不敢再看,泣不成聲地捂住了臉。
門外卻突傳大步而來的腳步聲,片刻之後,書房門被推開,蘇墨披了一身的夜色出現在門口。
錦瑟卻只是抱住自己,剋制不住地大哭。
*
回到自己園中,錦瑟並未哭太久,很快便收拾了心緒,陪晚歸的蘇墨一起用膳。坐到桌邊時她看了一眼銅壺滴漏,方知竟然已經是丑時。
她一面低了頭吃東西,一面訥訥地問道:“近來,朝中很多事忙嗎?”
蘇墨抬眸看她,她低着頭,額上的傷就更明顯了。他靜靜看了片刻,方道:“嗯。”
錦瑟便又默默吃了一陣東西,聽見蘇墨擱筷子的聲音,才終於抬起頭,與他相視,平靜道:“姐姐……曾經為你懷過一個孩子,是不是?”
蘇墨似乎並不意外她已經知道這件事,只是平淡地應了一聲。
錦瑟抿了抿唇:“那……孩子為什麼沒了?”
“錦言身子不好。”他淡淡道,“孩子沒了是意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錦瑟默默聽着,許久,才終於又道:“那,這麼多年以來,為什麼你府中再沒有姬妾懷孕?”
蘇墨緩緩靠向椅背,沉默着與她相視良久,終於道:“因為我不想要孩子。”
她怔了怔:“為什麼?”
“因為我原本不想活得這樣累。”他微微眯起了雙眼,“那樣的話,有孩子會是負累。”
錦瑟抿抿唇,似是懂得了什麼,卻只覺得頭又開始疼起來,終於不再多問,擱下筷子,匆匆漱了口,便摸回了床榻之上。
沒過多久蘇墨便欺身壓了上來,有些霸道地強迫她接納自己,錦瑟有些疼,別開臉:“你說過最近很忙……”
墨漫不經心地答了一聲,“所以接下來,可能許久都不會回府了。”
錦瑟便咬住唇,蘇墨也不再說話,一直到兩個人分開來,也沒有人再開口。
一到卯時他便又起身,仍舊沒有與她說什麼,梳洗畢,換過衣衫便離了府。
錦瑟靜靜躺着,一直到日光初現才起身,也不更衣,便走到書桌旁,花了一盞茶的時間寫完一封信,這才喚了人進來服侍梳洗。
用過早膳她便出了門,來到驛站,將信和一錠銀子擺在驛官面前,道:“寄到仲離的。”
那驛官卻驚詫地看了她一眼:“仲離?夫人,前兩日發生天大的事,你還沒聽說吧?”
錦瑟一怔:“什麼事?”
那驛官似是覺得好笑:“你出門,隨意找個人一打聽,便知道什麼事。這信,我可不敢給你寄。”
錦瑟心頭驟然升起不祥的預感,匆匆收了信走出門,剛走上大街就見一人從自己身邊掠過,追上前方的另一人,急切地追問:“方兄,仲離向我青越發兵,可有新的消息傳來?”
錦瑟腳步驀地一頓,眼見着那兩人一面說一面往前走,竟再不敢往前一步。
仲離竟然向青越發兵了!難怪蘇墨那樣忙,還說未來可能許久都不會回府,可見失態之嚴重。只是不知此次發兵,蘇黎是什麼身份?
她只覺得恍惚,抬手又摸到袖中的那封信,忽然轉身便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她身份既複雜又多樣,要進皇宮也容易,而蘇墨這樣忙,應該根本不會顧及到她進宮來做什麼。
錦瑟沒有費多大力氣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鴿,正是當初蘇黎用來送信給她,又被蘇墨攔截下來的那些。如今戰事已起,要送信至仲離,只怕唯有借用這些信鴿了。
她在宮中尋了一個僻靜處放出鴿子,便不欲在宮中多呆,匆匆要離去時,卻意外撞見了青楚。
許久不見,青楚倒是愈發美艷逼人,見了她,倨傲地揚了揚下巴:“早就聽說二哥自外地回來,帶回一個侍妾,萬般寵愛於一身。我就猜到是你,沒想到還能在宮中見着。來看二哥?”
錦瑟朝她笑了笑,垂眸便欲離去。
“宋錦瑟,你可真是對得起我三哥!”青楚卻突然攔住了她的去路,“我二哥的床,比我三哥的暖和溫軟些嗎?”
錦瑟臉色微微一凝,側眸看向她,青楚便愈發鄙夷地笑了起來:“不過這樣也好,讓我三哥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讓他知道他當初掏心掏肺對待的人,是哪般的下賤齷齪!待他擁兵回京之日,我不信你還有活路。”
待他擁兵回京之日……錦瑟彷彿只聽見了這句,臉色竟隱隱發白。
蘇黎,果然是此次出兵的主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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