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續之再會斷橋-十四章-五更峰上望千里

新月續之再會斷橋-十四章-五更峰上望千里

一匹駿馬跨出金國駐地,鬃毛飄揚,四肢矯健,朝着五更峰飛馳。鞍上,完顏濟護着媚娘,手裏的韁繩提了提,馬放慢了速度。循着山路,盤旋而上。五更峰,五座山峰接連而立,由高至低,越往上越難行,馬上了第二峰,停在了半山腰。完顏濟扶着她下馬,牽起她的手往前走。媚娘不語不掙,也不知他要做什麼,只是跟着。早起洗漱直到用完膳,完顏濟才命人來把她帶到馬廄,神秘兮兮的拉着她上馬,到了這裏。

“上來。”完顏濟突然蹲下,對着媚娘指指自己的後背,她看着遲疑。

“來呀,這裏又沒別人,害羞什麼?快點。”他催促道,媚娘提起裙擺,仍不敢提腿。完顏濟後退幾步,拉住她的手,往背上一帶,順勢擱住她的腿,整個人就落在他背上,不但瘦,甚至太輕。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行。”媚娘有些不習慣,身子稍稍直起。

“別動,一會兒就到。”他的命令突令她不敢妄動,靜靜的伏着。

“把眼睛閉上吧,到了我會叫你。”

“……”

“聽話,閉上。”他的聲音在風中,極具說服力,媚娘立刻閉上眼睛,任他背着走,手也不自覺的圈住他的脖頸,思緒跟着起起伏伏。

‘你……哎!我真是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好啦,我們快走吧,別讓人家久等。’

‘雪深,我背你過去。’

‘這……不太好吧。’

‘那讓他們背你?’

‘你敢!’

“仕林。”她不禁失語,完顏濟徑直往前,佯裝沒聽見。第三峰的山路頗為陡峭,他順着台階,小心翼翼的行走,到底是習武的人,腳下勁足,只是背着人,刻意放慢,但片刻也登上了。

“到了,睜眼吧。”他蹲下身慢慢放下她,並將她往前帶,離峰口兩米遠的地方,腳下便是萬丈懸崖,身邊有塊大石頭靠着,像塊頑石,媚娘下意識的用手扶着。

“這裏的景色不錯吧。”完顏濟指着前方,參差相連的山脈,青綠間錯,一條銀河環繞相依,放開心胸,視野千里,地闊天寬。清新的風夾雜着花香,迎面撲來,媚娘有些微醺,臉色紅潤起來。

“這裏好像……。”

“好像什麼?”

“一個我到過的地方。”巍巍峨峨、纏纏繞繞,銜山抱水似有青煙裊裊的畫面,不正像日夜思念的崑崙嗎?

“那就好好看看吧。”完顏濟見她如此出神,微微一笑,輕扶她的雙肩轉向另一面。

順着他指引的方位望下去,山路清晰可見,森木梯田、農舍隱林,乍暖的風景一覽無遺,的確是觀賞的最佳視角。日光漸盛,濃而不烈,背投在媚娘身上,籠起淡淡一圈光暈,襯着裊裊身姿溫和愜意,令人想要即刻擁入懷中。真的想,蠢蠢欲動,卻又不自覺的後退,完顏濟不忍打擾此時的寧靜氛圍,正是那顆纖弱的心所迫切需要的。他看了看天色,時候差不多了,悄悄退至一旁,靠在石階上坐着。她的背影在他眼裏,顯得更微小,彷彿瞬間即化,又一點點的擴散,盤踞整顆心,即使閉上眼,也揮之不去。

從寢室回到書房,完顏濟一屁股扎在橫榻上,疲憊的揉了揉眼窩處。這個點天未亮,當值的侍衛前來奉茶,還沒走出困意,忍不住打了呵氣,繼而聽見了一聲慘叫。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忍着手被熱茶燙濕的疼痛,年輕的侍衛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該死的東西,敢傳出去,要你的命,滾。”完顏濟抄起身邊的瓷器扔了過去,侍衛不敢躲避,砸在了腦門上,鮮血直淌。

“是,謝王爺,謝王爺。”他手忙腳亂又迅速的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匆匆退出,保住小命已是開恩了。

侍衛退出后,完顏濟整個人躺在了橫塌上,周圍除了蟲鳴逐漸安靜了下來,自己的心境也跟着靜下來。這種時候一個人躺在書房,算什麼?被人趕,還是對人不滿意?只是一個柔弱又柔情的女人,說了些放空又放肆的話,跳了勉強又逞強的舞,在他最是得意的時候,突然暈倒在他的懷裏,又劇烈的嘔吐,之後……一片混亂。如此特別的洞房花燭夜,把完顏濟在眾人面前揚得高高的傲氣輕易的就甩到了幾萬里遠,任由丫鬟、大夫擺弄他的新娘,他竟然真的就無計可施的變成了旁觀者,此時,還站在這個女人的後面,等待,可真是言出必行的在做啊。

空禿的山路,像條白色卧龍,躺在媚娘沉如深潭的眸子裏。許久,毫無變幻,她仍目不轉睛,死命的看,只因為像崑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曾有人經過。

‘張大哥!’

‘盧家妹子,等久了吧。’

‘不久,您一向守時,颳風下雨,從不延誤。’

‘一年到頭,盼的就是這個,抵過黃金萬兩吶,給。’信差從包裹里拿出一封信交給媚娘。

‘謝謝你啊。對了,家裏頭燒了熱湯,您喝一碗,解解寒吧。’

‘不用了,還有幾家要送呢,我得趕緊,天黑了山路難走,下回吧。’

‘那您走好,替我問候大嫂。’

‘好嘞,再見。’信差走後,媚娘拿着信進屋,拆開其中一封看完后,會心一笑,忙又出門。

‘請問,許大夫在家嗎?’

‘頑皮,快進來。’仕林擱筆,起身迎接。

‘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什麼呀?’

‘喏,曉柔的信。’她將另一封未拆封的交給仕林,卻被他抓住了手。

‘瞧,凍得通紅,在屋裏等不也一樣嗎?’

‘怕錯過呀,我知道它對你有多重要呢。’

‘先喝口熱茶,暖一暖。’仕林臉上一紅,忙鬆開,倒了杯茶,塞到她手裏。自己坐到一旁拆信,看完之後不禁深嘆。

‘怎麼了?曉柔說什麼?’

‘家裏的近況,大小均安。爹娘身體健朗,孩子們長高了。固安的藥鋪又擴增了一間,添了人手,還帶學徒。不過,他準備隨軍出征,內支朝廷。曉柔,正為此憂心,希望我能勸解。’他放下信,沉了面色。

‘要打仗了嗎?’

‘遲早的事。’

‘固安早就辭官,為何還要他去?’

‘雖不在職,但與嘯山情同手足,加入援軍隊伍,我倒不覺意外。’

‘你是同意他去了?’

‘他已長大成人,有自己的選擇,報效國家,本就是男兒所為,我不會阻止。況且現在,金兵作亂,朝綱不穩,皇上年輕事淺,皇叔覬覦權位。多事之秋,僅靠恩師一人之力,又有何用?如今內憂外患,苦的是百姓。固安和嘯山此去,若能助大軍取得勝利,解救黎明,我也感到欣慰了。’仕林說得惆悵,媚娘笑意頓失,若有所思。

‘朝廷需要用人,而你……本受天命,卻耽擱在此,是我拖累你。’

‘胡說什麼,那是我自己的決定,不關你的事。’

‘可是我心裏總有種負罪感,怕有違天意,於你不利。畢竟,你是屬於朝廷、屬於百姓的,在這裏,什麼也做不了。’她起身走至窗前,倚扶着窗檐,昔日愁慮再無可避,這是內心一直不願提起與面對的。

‘你看你,就這麼希望我走嗎?’仕林走至她身後,歪着腦袋,側睨那精緻的輪廓,眉頭皺着也楚楚動人,不由得暗笑,很快便驅散了心中陰霾。

‘我……,如果你要走,我會尊重你的決定。’感受到他的靠近,媚娘偏不回頭,緊靠在窗框上。

‘傻瓜,不許再說了。好好的,又為這個掉淚,存心要我心裏難過,是不是?’他一聽,忙轉過她的身子,已有兩行淚掛着,即後悔自己的失言,邊擦邊哄。

‘哪有。’媚娘推開他的手,拿出帕子抹去。

‘該說負罪的人是我,這些年,太委屈你。’仕林拿過,替她拭淚。

‘哼,那你可還不清呢。’她搶過帕子,攪在手裏。

‘這輩子還不清,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還不清才好呢。’他握住她的手,湊近了打趣兒道,這才令她破涕為笑,抽出手來打在他胸口。

‘貧嘴。’

‘媚娘,這輩子與你如此,我知足了。感謝上蒼,願此情此景,能長久。’

那緊貼胸口的雙手,那神魂相通的心扉,那堅若磐石的眼眸,又出現在她凄惶籌措的秋水中,一點點清晰漸近,黑滾滾的壓過來。馬隊、軍旗、兵將、藍頂轎子,前呼後擁的佔領白龍山道,明黃色面底,鑲紅邊,正中黑字一個宋,被風颳得蒼勁有力。霎時,越聚越多越引人入目,她往前挪了半步,又挪了挪,之後便站着一動不動。風不大,未雨起霧,他們如此近,不過隔山隔水,她想喊,卻隔山隔水,聲音打了漂兒,沖不出口,只壓回心上。

“仕林……再見……再見……。”

醒來時,卧室里只有潤珠在,讓她一度認為剛才只是一場夢。

“公主,你醒了?”

“什麼時辰了?”

“申時過了,快傳膳了。”

“怎麼不叫醒我呢?”她捂着額頭,顫顫着起身,靠在床頭,臉有些蒼白。

“這幾天您太累了,昨晚又鬧得沒好好休息。王爺吩咐不讓叫,屋子外頭都交代,不許打擾。”潤珠邊說邊攪濕了帕子,又遞了漱罐,一番整理后才扶着媚娘下了床。

“昨晚?”不想提起,可又疑惑在心。

“是啊,昨晚公主突然暈倒,後來又嘔吐不適,王爺連夜請了大夫來診治,忙到了快天亮才歇呢。”

“只是……這樣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是啊,王爺還囑咐我多熬點補氣血的湯給你喝,喏,那不就是嗎?”潤珠指着桌上的一盅燉品。

“原來如此。”她內心輕噓,稍稍打開了鬱悶之結。昨夜的記憶的確有些模模糊糊,原是自己故意的,真要面對時,根本提不起勇氣,那就只有在不省人事中度過,便少些痛苦。心裏是這樣想的,竟也能矇混了過去,醒來屋裏並無他人,除了仍有些頭暈之外,其他毫無異常。直到用完早膳后,完顏濟才派人來,帶她到馬廄,拉着她上馬,也不說去哪兒,五更峰上的一幕,原來是刻意的安排,這份好意,讓她有些后怕。

“他……人呢?”梳妝枱前,她拿起雕花桃木梳,撥過一簇青絲,順勢梳理。

“在書房,烏赫將軍請去的。上午送您回來的時候,臉都白了,擔心得跟沒頭蒼蠅似的。”想起完顏濟抱着媚娘回來時的窘迫樣,潤珠竟忍不住掩口而笑。

“我那件藍色絲緞衣裳呢?”迴轉身,打斷了潤珠的話。

“在柜子裏,我去拿。”潤珠剛拿出衣物,就見完顏濟進屋。

“王爺。”聞聽叫喚,媚娘乍然,頓放下梳子,起身行禮。

“免了,好些沒有?”完顏濟上前微扶,觸及絲綿薄袖,滑潤酥至全身。再看她脂粉未施,長發披肩,白色內衫襯得嬌小身軀玲瓏有致,驚艷之神不免多作停留。

“好多了,謝王爺關心。”媚娘瞥見身前單薄,尷尬得速抓過潤珠手上的衣服遮掩,完顏濟才覺失禮忙移開視線,笑看她的慌亂,甚覺迷人。

“吩咐備膳吧,我過會兒來用。”完顏濟借口出了房間,掩上門,笑了笑。

媚娘鬆了口氣,忙穿上外衫,潤珠拿起梳子替她梳理,烏絲挽成雲髻,簡單的配了釵環,湖藍色貓眼石制的珠簪,插在發間零星點綴,齊眉下略施脂粉的臉,多了素凈,少了新婦該有的喜氣。

“再擦點胭脂吧?”潤珠打開銀制的胭脂盒,媚娘搖搖頭,她便合上繼續說道:

“王爺剛才見你還會不好意思呢,似乎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凶暴殘忍,公主,哦?”潤珠的調侃讓媚娘突然沉下了臉,轉過身直視她。

“這話不是你該說的,以後也不要再說了。”

“公主,你怎麼了?”潤珠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舉着胭脂盒愣在半空中。

“我現在雖是金國的王妃,但在這個叫天不應的蠻荒之地,也是自身難保。宋軍回朝後就是你我相依為命了,你所看到的完顏濟,並不是等閑之輩,今日的恩寵遷就,明日就可能會是冷落責罰。如果你不謹言慎行,鬆懈了口舌,被抓住把柄,到時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你口口聲聲的喊我公主,但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來這裏,是被逼無奈,你跟着我受累,我也是於心不忍。只要有機會,我就想法子送你出去,找個安穩之所過你自己的生活,不必再受制於他人。但是現在,你要學會保護好自己,時刻警惕,只要平安的活着,將來才有希望,知道嗎?”

“公主,潤珠知錯了。從來沒有人這樣為我着想過,連我自己也不敢想,這輩子就屬公主待我最好,我哪裏也不去,伺候你一輩子。”潤珠流着淚跪在媚娘身邊,媚娘扶起她,抽出帕子替她擦拭。

“傻丫頭,哪會有一輩子這麼長,我在這裏的日子不會久,我們終究是要分開的。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高興了。聽我的話,有機會一定要出去,找個容身之處,將來嫁人生子,安穩度日,才不枉你跟着我到此處來一遭。”媚娘拉着潤珠的手,眼眶也不禁濕潤了。

“那你自己呢?”

“我……,自然也會有我的歸屬,你就不要擔心了。看,又把我的眼淚惹出來了,一會兒腫着眼睛,還怎麼見人。”媚娘抹了淚,再望向鏡中的自己,這是老天想要的結果嗎?

‘他……,現在已安全抵達宋界了吧,只要安全,只要他安全。’媚娘心口莫名的痛起來,這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國度和面孔,將是今後長久的歸屬,沒有白牆黛瓦、沒有溪水潺潺、沒有笛聲琴音、沒有葯香草青、沒有前世、沒有今生,沒有仕林、沒有媚娘;有的,只是相思,無盡的相思,伴隨餘生。這是自己的選擇,所有的煎熬只能獨自承擔,只要他安全,一切無怨無悔。

是夜,宋軍到達界內邊鎮,寥寥幾桿黃緞旗在蕭風中顫索,嘶嘶的緊挨着後方土營。爐上的水煮得沸,固安親自灌了茶壺,泡了一杯遞給仕林。野山茶,又苦又澀,粗口無香卻能暖身,他蒼槁的臉上有了波動。

“晚了,你去休息吧。”

“爹,明日……”握着杯子的指腹在沿口上磨砂,來來回回提着小心,只出不了口。

“明日就回去。”

“是!孩兒去睡了,爹也早點歇息。”不必再多說,固安信心已滿,想着家人期盼的表情,他微微一笑,放下茶杯。

“夜裏涼,多蓋層被子。”見兒子下顎冒出的鬍渣,每一根,很深很深,雜亂的,種在心裏。

“知道了。”固安走後,仕林的目光瞬間冷卻,他吹熄了桌上的燭,月光下,背影拉得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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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白娘子傳奇續篇之新月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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