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續之再會斷橋-第七-為救知己捨命赴

新月續之再會斷橋-第七-為救知己捨命赴

玉霞宮

偌大的卧室內,只點着一盞燭燈。火光微弱,無風無動,死一般的寂靜。

昏暗中,纖瘦的身影坐在梳妝枱前,低垂着眉睫,直視手裏的珠花,那枚被發簪取代的珠花,經過無數輾轉,依然回到她手中,散發柔白的光……

‘清月姑娘,哀家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

‘清月不敢,太后請說。’

‘自皇帝登基以來,恰逢虞老將軍不幸辭世,朝中,除了顧相國與田將軍以外,我孤兒寡母只能依靠先皇福澤及餘下老臣的力保住在這皇宮內,終日惶惶不安。如今,邊關接連失守,駙馬被擄,金遼貪得無厭,諸侯躁動,局勢內憂外患。不得已,命人暗中探訪許大人下落,尋他回宮,還朝重用,希望能借天將之才,助我大宋懲惡除奸,鞏固江山,百姓安居樂業,更不負先帝重託。’

‘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說這些嗎?’

‘清月不知。’媚娘抬起頭,盈盈雙眼露着疑惑,太后毫無表情,穩穩起身走到她面前。

‘這次與金國並非單純的聯姻,還有更關鍵的任務要交託許大人。’尾音落在了“許”字上,媚娘已預感七八分,且無心周旋。

‘太后,請不妨直說吧。’

‘好,你和雨胭情如姐妹,我也不與你拐彎抹角了。如今,大局當前,事關人命與江山社稷。哀家要你替代四公主,與金國世子完婚。’

‘啊?這……。’原以為太後會要求自己離去,好讓仕林一心參政,沒想到卻是……

‘可清月只是一介草民,如何替得了公主?’

‘普天之下,只有你能。’

‘我?’

‘因為,你有過去。’

‘過去?’她雙眼無神,似丟了魂,木訥的吐出一句。

‘是。你的前世今生,哀家清楚。’聞之,媚娘臉色慘白,身子踉蹌退到椅子邊,險些跌倒。

‘你不必驚慌,那些神鬼之說,我信。先祖命人撰寫的《義妖傳》我也讀過,對你和天仙夫人的故事甚為敬佩。所以,你才是最令我放心的人選。’太后順勢按她就座,媚娘默然聽從,綉帕沁了汗。太后未在意,繼續道:

‘許大人此去身負重任,和親只是一部分,金國想要的不止公主一人,除了疆域城池,還包括他自己。’媚娘頓時抬頭,注視着面前波瀾不驚的太后,溫軟中已不見先前的肅穆,她一再提及仕林,目光誠懇,難道事態真如她所說的那樣嚴重嗎?

‘如果你不信,哀家就請顧相國前來,他是許大人的恩師,你一問便知。’太后喚人宣進顧忠。

‘臣參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顧相國免禮。勞煩相國百忙中跑一趟,這位就是盧清月姑娘。’顧忠起身就看見太後身旁站着的媚娘,與仕林師徒多年,他的私事甚少過問,卻也有所耳聞,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奇人物”,不免稍稍打量。清雅的臉上略施脂粉,仍顯蒼白,一雙彎眉緊蹙,兩眼微紅。纖瘦的身子,蓮步輕移到他面前,欠身行禮。

‘民女見過顧相國。’

‘盧姑娘不必多禮,既是太后宣召,許大人的至交,老夫也不必相瞞。仕林是文曲星下凡,智慧超群,身世不同尋常。金王十分賞識,早想邀其會見,知其態度強硬,不會輕易妥協,就設計抓了駙馬與許公子為脅,點名要他親送,才肯放人,這也是皇上要尋他回來的真正原因,其中還有更為複雜的情況恕我不便說明。我只能告訴你,即使金王罷手,還有人想要藉此機會除掉他,為的是什麼?盧姑娘冰雪聰明,也能猜到幾分了。議和是老夫的主意,召他還朝送親,我這個做老師的,也無可奈何。’顧忠說得懇切,深一口嘆氣,惹得老淚縱橫,眾多學生中,最讓他得意的便是仕林,只可惜……時逢亂世,天下不穩。媚娘安靜的聽着,顧忠德高望重,為人正派,又是仕林的啟蒙之師,不會惡意加害,他的話值得信任。

‘許大人營救駙馬能否一同平安歸來正是哀家所擔心的,只希望老天保佑,吉人自有天相,我朝再不能缺損這樣的賢臣,否則後果實在不可想像。’太後言此,潸然拭淚,顧忠立刻下跪勸解。

‘太后保重鳳體,臣自當竭盡畢生餘力,輔佐皇上安邦治國,不負先帝重託。’

‘哎……,老相國辛苦,本該是安享晚年的,只可惜我朝良才稀缺,皇上又年輕事淺,只能勞煩相國事必躬親,操心國事,本宮實感慚愧。”

“太後言重,臣受先帝託付,理當鞠躬盡瘁,為我朝孝犬馬之勞,只是臣暮年將盡,心力有餘,實難力挽全局,令太后擔憂,臣惶恐。”

“難道就真的沒有賢能之士來救我大宋一命?救我駙馬平安還朝嗎?先帝啊,你快顯顯靈吧。”曹太后激動的對着窗外吶喊,齒間發出的顫音糾扯着旁人心底的每一寸脈搏。

‘民女……願意代替公主出嫁金國。’媚娘跟着下跪,淚與痛在眼中盤旋,心卻異常堅定。顧忠聽着暗自感嘆:好一位大義凜然的痴心女子,所謂情到深處無怨尤,既是如此。

‘你答應了?’太后喜出望外,雖然一切在她的預料之中。

‘是。’微弱的回應后頃刻墜下兩行淚,落在光潔的玉石板上,清晰透徹。

‘你果然沒讓哀家失望,起來說話吧。’太后一手扶起她,如釋重負,淺露笑意。

‘皇上今日召見了許大人,想必已有了萬全之策,是嗎,顧相國?’

‘回太后,是有營救之策。’

‘好。你先退下吧,哀家還有話要與清月姑娘說。’

‘是,臣告退。’待顧忠退出大廳,兩人人紛紛坐下。

‘現在你都了解了,情況實在不容樂觀。哀家除了要你去和親,還有一件事你必須去做,但你得向我保證,決不能對任何人透露半個字。否則不但救不了人,還會害人送命。我絕不是威逼你,你也最好相信我的話。’

‘民女保證若有第三人知道,定當自行了斷。’清月知道自己已無後路可退,既然答應,便要義無反顧了。

‘好。這件事說難也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只需你忘記過去,做一個迷人的新娘。’太後起身,走向她。從袖內拿出棗核兒大小的白玉瓶,交到她手中。

‘沒有過去,太后還會放心嗎?’手中玉瓶似乎散發著極寒之氣,令她不自主的顫抖,找不到一絲力量來抵抗。

‘放心不了,我便不會提。相信你比任何人更在乎許大人的生死吧。’太后的話如針刺,扎在媚娘心裏,頓時又掉出一行淚。

‘這是鶴頂紅,無色無味,見血封喉。你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太后是要民女……。’

‘不錯。為了許大人能救回駙馬和許公子,保住他們的性命,也為了天下黎民,你必須完成。’太后語出堅決,犀利之色徹底融化了她最後猶疑。

‘民女……知道。’媚娘已感覺全身麻木,強忍着欲奪眶而出的淚,思緒卻不由己控。嘯山與固安命在旦夕,仕林身處險境,吉凶難測,半分都不容她遲疑。

燭火燃盡,被風吹熄,媚娘回過神,蒼白的臉凝望住桌上翠綠的簪子。當年仕林父母因簪子結識,又因簪子重逢,續下不解之緣。如今眼前的簪子,它不是暖人心扉的定情之物,也不是牽絲引線的月老化身,它是結束,是陰謀,可憐……可悲……

突然,一束光射入,跟着門開,有人進來,清月驚嚇的喊出聲:

“誰?”

“噓!是我。”

“雨胭,你怎麼進來的?”人影晃動,驚嚇了她,聞聲熟悉,便稍寬了心。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說話間,燭燈點亮,照出兩個內侍裝扮的人,雨胭和潤珠。

“你們怎麼穿成這樣?讓太後知道,就麻煩了。”

“你放心,母后早就寢了,我特地挑這個時候來,沒人會發現的。你馬上和潤珠對換衣服,我送你出宮。”

“那潤珠呢?”

“她……代你去金國。”

“這怎麼行,萬一被發現,她如何活得了?”

“不會的,母后忙送親的事,沒時間來這裏。到了出嫁當日,紅妝濃抹,又有面紗遮掩,很難辨認,你就聽我的,快跟我走吧。”

“不,我不能走。”

“為什麼?難道你想被嫁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嗎?聽說金國世子荒淫無度,好幾個妃子毀在他手裏,你還想去送死嗎?”

“如果真是這樣,我怎能讓他人帶我受罪?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清月姑娘,潤珠願意的。潤珠從小被賣進宮來,跟了幾個主子,任憑打罵、受欺。自從跟着公主,她帶我如姐妹,才過了幾年好日子。公主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何況清月姑娘為人善良,對潤珠也好,我是真的願意。”

“不,你夠可憐的,何以再受罪。況且這是我自己的事,既已承諾太后,就要信守到底,你們都別再勸了,我意已決。”如此重要的大事,沒有人能替她完成,何況還是個身世可憐的丫頭,她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

“清月!”

“別再說了,你們快走吧,讓人發現,就說不清了。”

“好,我勸不動你,自有人能勸,等着。”雨胭拉開門,又帶進一個人,清月睜大了眼,更為驚訝。

“仕林。”只見仕林也穿着內侍服,有些羞愧的抬起頭,眼裏一股深切的思念纏繞着她。

“你們長話短說吧,我到外面把風。”雨胭和潤珠掩上門,退到了外廳。屋裏只剩下兩人,暗黃的光照着兩顆心如分隔了千年之久,倏地靠在一起,緊握住雙手。

“仕林……”

“媚娘!”彼此相望,仍說不出話來,幾日不見,瘦了,看得讓人心疼。

“你好嗎?在宮裏吃住都習慣嗎?有人為難你嗎?”一連串的關切,溫熱着媚娘幾近絕望的心,深深的看着仕林,不說話只不注地搖頭。

“你為什麼要答應?這不該落在你頭上,跟我出宮去吧。”

“不,我不能走。”

“為什麼?是不是他們逼你?”

“不是,沒有人逼我,是我自己願意的。”

“這不可能,我不信。”

“是真的,我親口答應了太后,顧相國也在場,不信你問他。”

“媚娘!”

“仕林,你聽我說,躲不是辦法,我早知平地生波,禍福難濟。若跟你走,潤珠就活不了,我怎能忍心犧牲他人,就算逃出去,我也不會活得心安理得,你和我是一樣的,對不對?”

“你去,叫我又如何心安理得?不行,我不會讓你去的,跟我走,馬車就在外面,你連夜出城,回崑崙。”仕林知其不易妥協,拽着她的手,連拖帶抱的往外拉。許是鐵了心,使了力,軟硬不放,媚娘怎麼也掙脫不出,情急之下怒從心生:

“仕林……你放手!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你怎麼可以不顧他人死活,你不想救兒子了嗎?”

“……”話音撂下,果然有效的使他鬆了手,同時迷茫的望向她,踉蹌着退了幾步。

“我自私?我是自私嗎?媚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需要你如此。”仕林從沒有如此生氣,也從未對她紅眼斥責,此時竟衝出喉嚨,沒了分寸。

“我……”被他一吼,媚娘無言以對,也難怪他,只悶着嚶嚶的哭了起來。仕林自知語重,嚇到了她,換了平時是如何也捨不得說一句。想伸手安撫,又心急如焚,一聲聲嘆氣,一步步焦慮,仍止不住她頻頻抹淚。屋外的雨胭聽着情況不對,要進去,潤珠扯了扯,搖搖頭。就這麼僵持了片刻,他望見天色,突覺不能再耽擱,便壯了膽子板過她的肩。

“對,我是自私,我是不顧他人,隨你怎麼說,隨你怎麼怨,今天我就是要……”媚娘倏地提手堵住他的唇,淚已留了滿臉。

“你什麼都不要說,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去,也不會讓潤珠去。那麼,你要如何向金國交代?這份罪太重了。我去,至少能換回固安和嘯山;至少有段時間我們在一路;至少……是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分開,一分一秒不要,仕林……”媚娘倒進他懷裏,忍不住抽泣着,仕林收緊了懷抱,閉上眼咬着唇。今晚,是他央求了雨胭幫忙,安排與媚娘見面,想要說服她出宮。本來信心滿滿,可現在聽她吐露心聲,對着這份深情,神志也跟着模糊起來。

“你去了,我就能心安理得嗎?”他仍是重複這一句話。

“不要再說了,就算我自私一次,好不好……好不好?”媚娘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很緊很緊,深怕會稍縱即逝,身子卻不由輕顫,曾經滄海終逃不過分離。

“我不答應,你馬上回去。”仕林拉開她,抓着她的雙臂,堅定說道。

“不!如果我離開,出了差池,固安和嘯山怎麼辦?你又如何對得起碧蓮?幾個孩子那麼小,不能沒有親爹,雨胭和曉柔都還年輕,也不能沒有丈夫,伯父、伯母年事已高,如果失去孫子,他們能承受得住嗎?只要我去,能救這麼多人,不值得嗎?”

“我和寶山會想辦法救他們,如果要用你的命去換,若是他們知道了,也不會同意的。”

“那就不要讓他們知道,我欠固安太多,讓我為他做一點事,你就答應吧。”媚娘含淚的眼直盯着仕林,四目間泛起一條汪洋,將對方的臉滿溢得愈加迷濛,沒有渡船、沒有浮木,彼此在矛盾與心痛的浪潮中苦苦掙扎,直到仕林的手漸松,唇上滑落的紅色刺開了雲霧。

“啊~仕林~。”媚娘驚見,不及思考就抵上他的唇,輕輕淺淺的吸吮那道傷口,咸腥溢在齒間,疼痛一併吞下。仕林直直的站着,思緒在柔韌的環抱里凍結,在推送而入的窒息中徹底淪陷。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慢慢抬起手,扶上她的肩……這一刻,上天入地,永世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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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白娘子傳奇續篇之新月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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