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王與英雄,冥界與酆都
夜深人靜時,紅燭昏羅帳。
“也就是說,召喚你們的是吉爾伽美什王?那提供魔力的也只有他一個人嗎?”
“正是,包括梅林閣下在內,我等八名英靈都是由吉爾伽美什王召喚到這片土地上來的……雖然現在已經變成六名了,不過這個問題暫且擱置在一邊吧。”
弁慶解釋道:“我等是在被召喚時,由吉爾伽美什王的魔力構成了靈基,但那之後的魔力維持都是由各自自行承擔的。就像人一樣進食、睡覺、自主生成魔力。”
“也就是說你們獲得肉體了吧?唔,那我就能理解了。”醫生瞭然的點點頭,“畢竟不可能只靠一人維持這麼多名英靈的靈基啊。”
“嗯,他在這件事上確實非常胡來。”梅林點頭同意,“明明在那之前魔力就快要枯竭了,可還是硬生生把我從阿瓦隆拽了出來,也不知道這位王是怎麼知道聖杯戰爭的事情的。”
“畢竟是看遍未來的千里眼,和你這個實況轉播的老騙子不一樣。”朔月解下白袍,替趴在桌上睡着的安娜蓋上,女孩嘴角還殘留着蛋糕屑,在方才消滅牛油蛋糕的過程中,她可是出了不少力。
不過畢竟是以幼年形態出現的從者,不像大人一樣熬得住夜。
不知為何,朔月很輕鬆就接近了對他一向戒備的安娜,而安娜也只是晃了晃腦袋,紫色髮絲柔順起伏。
甚至在朦朧間翹起嘴角,如同吃了魚后心滿意足的貓兒。
頓了頓,青年若有所指的嘆息:“更何況,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為那個能夠成為他左膀右臂的英雄,早已經不在了啊。”
聞言,藤丸抿了抿嘴:“也就是說,恩奇都果真如傳言所說,已經死了嗎?”
“是的,王親眼看着他死去,並把他的遺體埋葬在了冥界。”
協助王處理完政務的西杜麗重新回到了酒館,她靜靜坐在桌邊,手中捧着的茶杯漾起漣漪,如鏡子般倒映出女神官追憶的神色。
“我從未見過像他那樣美麗又悲傷的人,雖說是由諸神製作的人偶,但他卻在獲得心之後,連帶着那顆心都被粉碎了……”
在獲得心之後,連帶着那顆心都被粉碎了。
朔月微微仰起頭,眼瞳倒映着無聲跳動的燭火;而在管制室之中,醫生閉上眼睛,表情無喜無悲。
“吉爾伽美什王知道那個恩奇都,不,金固的事情嗎?不僅冒充自己逝去的友人,還變成了敵人。”
“當然知道。”梅林答道,“雖然他們還沒有直接見過面……但他的反應卻極為平淡。”
“是啊,王那個反應也不像是在顧忌我們的樣子。”西杜麗小姐姐歪了歪頭,同樣難掩疑惑,“明明曾經是如此默契的兩個人……”
“是因為現在的他並非英雄,而是王吧。”
“誒?”
朔月並沒有理會兩人的訝異,他的目光沒有落在酒館的任何一個角落,只是自顧自的輕聲道:“如果是英雄的話,他一定會怒不可遏的離開烏魯克,哪怕闖入神界,叩問冥府,也要找到玷污了友人軀殼的罪魁禍首。”
“但是他已經坐上了王位,烏魯克之所以能勉強存活下來,都是因為他不眠不休的工作,甚至不惜壓榨半神的生命力,才讓這座城市從獸潮之中三番五次的倖存。”
“倘若他拋棄了賢王的立場,作為英雄王跑到外頭的話,烏魯克就會毀滅。”
“屬於英雄們奔走馳騁的時代已經過去。”青年閉上眼睛,彷彿看到了端坐在王位上的孤獨身影,“一如他漫長的幼年期結束一般,蛻變后的王,再也無法做到隨心所欲。”
“他必須為了這個國度,為了烏魯克的子民們付出一切。”
【也就是說,他在摯友和責任之間,選擇了後者】
【但是我並不介意,因為這才是正確的選擇】
【難道心裏真的沒有一絲觸動嗎?連唯一的友人都將你拋棄】
【若說觸動的話,有哦】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特別想要去見吉爾】
【是嗎】
【抱歉,這並非是作為兵器應該有的情感,請給我點時間,讓我整理一下心情吧】
“為什麼要逃避呢?”朔月笑了,“這其中有什麼值得羞恥的地方嗎?想要見一個人,想認真端詳她的臉龐,想要擁抱她,感受彼此帶來的溫暖……這些都是很美妙的感情,就算在推門而入之前就已經興盡,也不應該留下遺憾。”
【貿然去找吉爾的話,一定會被他懷疑的吧】
“懷疑就懷疑吧,又不是什麼必須隱瞞的事情。”
【可是……我不想讓吉爾這麼快發現】
“……”在其他人疑惑的目光下,朔月驚愕的睜大了眼瞳,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想要大笑出聲,可因為熟睡的安娜,不得不捂住嘴巴,拚命忍耐。
卻怎麼也藏不住眼角那一抹笑意。
【沒關係,那到時候就看我操作吧!】
“梅林居然獨佔了角落的房間,真卑鄙。”紫發女孩往自己的手臂上蹭了蹭,用可愛的夢囈,為今晚的夜談畫下了句號。
“果然還是殺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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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通訊,盤坐在冰冷地板上的一襲黑袍放下手臂,面具之下的眼神柔和。
回過神來時,就發現一襲紅袍正蹲在他面前,伸出纖纖玉指,對準了他的晚鐘覆面。
戳,戳。
在發現他有了反應之後,便趕忙收回手,俏臉微紅,卻仍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怎麼樣了,情況有好一些嗎?”
黑袍人起身,摘下臉上的白骨面具,哪怕面龐上交錯着紅與黑的紋路,但那雙暗金色的眼瞳依然清亮而有神。
“雖然發作起來還是疼的想死,但反逆靈子和起源黑泥總算是取得了……額,初步共識?一個兩個都安分不少,接下來只要讓命運圖鑑將反逆靈子收納,並在同一時間壓制黑泥的活性,我應該就能徹底消化這兩股力量。”
“那個叫反逆靈子的我不太明白啦……”艾蕾嘀咕道,“但是母親的黑泥可不是那麼好解決的哦?說起來你竟然還保有神志這點,已經足夠讓人震驚了。”
“哈,以前被提媽污染過的人里,肯定沒有第三魔法使吧?”朔月勉強勾起嘴角,得意一笑,“更何況,我可不是毫無準備就跌進去的,只是把那份力量用在了更有價值的地方罷了。”
“至於區區黑泥,我早就有解決辦法了,既然黑泥是提媽的權柄具現,那麼找到能夠對提媽特攻的武器不就行了?就比如說——馬爾杜克的那柄斧子。”
“原來如此,是殺死了母親的武器啊。”艾蕾恍然,“我記得馬爾杜克之斧是由太陽女神守護的,這就是你隔三差五找魁扎爾打架的緣故?”
“嗚哇,你還真是笨呢,艾蕾。”
“什……你說什麼!”
“哎喲,錯了錯了,不小心說了大實話。”朔月舉起雙手,躲過了艾蕾羞憤的小粉拳,在這位臉皮子薄的女神徹底發作之前解釋道,“那柄斧子看似交給了魁扎爾監管,但金固早就在上面施加了手段,我們一動他就會發現。”
“在徹底吹響反攻的號角之前,還不能讓金固發現我恢復了清醒的事實。”
說到這裏,朔月抬起頭,蒼白的臉頰上流露出笑意:“而正好,藤丸也已經抵達了烏魯克,只要配合他取得馬爾杜克之斧,解決我身體上的問題,就能發發動總攻,解決這個特異點的危機。”
“我還是不明白。”香風撲面,艾蕾靠了過來,輕輕抱住了朔月的後背,“為什麼要這麼在意那個叫藤丸立香的青年呢?你明明可以做的更多才對。”
“因為這本來就是藤丸的旅程,艾蕾。”朔月回應,“我只不過是一個亂入的旅者,可不能拔苗助長了。”
“那少年一個人雖然很苦,但我們在一旁遮風擋雨就可以,可不能把他培養成溫室的花朵啊,我並不能保證自己能隨時待在他身邊,要是因為我的縱容而導致了日後的怠惰,那就是我的問題了。”
靠在青年背上,感受着他此刻的溫柔和責任心,冥界的女神雙眸閃爍,眼底儘是藏不住的歡喜,可當朔月似有所感的轉過頭來時,她又羞澀的岔開話題:
“那,那個,既然藤丸他們來到烏魯克,要不要讓他們去見一見……她?”
“然後像你一樣尖叫着一蹦三尺高嗎?”
“唔。”艾蕾鬱悶的撞了撞朔月的後背,“就知道開玩笑,我要生氣了哦。”
“抱歉抱歉。”毫無誠意的道歉后,朔月搖了搖頭,“不過,沒必要主動牽線,只要緣分到了的話,就一定能夠彼此遇見的吧。”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帶着渾濁的迴音:“更何況,那邊的‘我們’會處理好一切,至於我的話,只能說努力不讓自己太過於野蠻……”
“又要變回去了嗎?”意識到了什麼,艾蕾不舍的鬆開雙手,感受着那一瞬間傳來的刺痛,“真是的,母親為什麼也這麼喜歡你啊,明明被你傷的那麼重。”
“哈,這不顯得您眼神好嘛,只一眼,就相中,了,我……”
黑霧騰起,朔月的聲音逐漸支離破碎,在令人發憷的涌動聲里,不言不語的黑袍人如同雕塑般,再度矗立在冥界底端。
只留下女神怔然半晌,然後挽起衣裙,失落的坐在地上。
“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說俏皮話。
撅起紅唇,她就像是小女孩一般伸出手指,對準青年頎長的雙腿。
戳,戳。
“真是的,明明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說來着……”
然而這份嬌艷的姿態註定無人見到,隨着視野自女神和英雄之上抬升,穿過無窮盡的夜幕,便能看見幽藍的靈火一個接一個點亮,自下而上,由近及遠,倒映出群山模糊的輪廓。
微光勾勒下,它們化作伸出的堅實臂膀,將冥界女神的神殿包裹其中。
巍然壯觀,不復舊時荒蕪。
恍惚如酆都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