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搏殺
雖然重甲與巨斧沒有減緩寧仇欒追逐的腳步,但自打進入山林之後葉長衫的身影便像鬼魅一般不可捉摸,以至於在一陣追逐之後寧仇欒竟將葉長衫給跟丟了。不過獵場裏的這片山林並沒有多大,寧仇欒相信只要他耐心地找終究是能將葉長衫找到,是以寧仇欒索性也放慢腳步開始細細搜尋。
獵場裏的廝殺聲已漸漸消失,山林與那邊彷彿是兩個世界一般……
英平是否已被刺殺?黑衣衛是否突破了神策營的封鎖?十二衛與內侍軍是否控制住了獵場……這些寧仇欒已經全然不在乎了,此時他的眼中只有葉長衫!今日就算世界毀滅甚至自己不能活着走出這裏,他也要親手將葉長衫捉住、殺死!
就在寧仇欒仔細地觀察着山林中的情況時,一股刺鼻的氣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寧仇欒警惕地順着氣味尋去,他驚奇地發現在枯葉與泥土混雜的地方出現了幾滴尚未完全乾枯血跡。寧仇欒用腳撥了撥枯葉與泥土,隨後一大灘殷紅赫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寧仇欒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沾粘稠的血液,而後他像嗜血的惡魔一般將手指伸入口中舔了舔,臉上瞬間露出享受至極的表情。
看來沒逃遠……應該就在周圍……
根據血跡的凝固程度寧仇欒很快判斷出葉長衫就在周圍某個地方躲着,他站起身憑着驚人的嗅覺向著左後方尋去,在三步開外的又一處再次發現了一灘血跡。
寧仇欒冷笑一聲,隨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隔空喊話一般,喊道——
“我知道你在哪兒……你是躲不掉的……”
“與其這麼沒尊嚴地躲着……不如堂堂正正地出來,這樣我反而更看得起你一些……”
“你…聽到了么?葉長衫……”
寧仇欒一邊攻心一邊順着氣味向前走去,當他走出距第一灘血跡十丈之遠的距離后,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因為就在這裏他聞不到後面的血腥味了——這也意味着‘獵物’就在眼前!
寧仇欒緩緩舉起手中巨斧向著堅硬的盔甲敲了一下——
‘鐺——’
突兀的碰撞聲在靜謐的山林中響起。
‘嘩——’
緊接着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似乎有什麼動物被嚇醒一般。
寧仇欒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陣細微的聲響,他走上前去撥開人一般高的雜草,他驚奇地發現在雜草叢生的深處竟然有片不小的平坦地面,而地面另一頭的雜草後面竟然有個一丈寬的山洞!
寧仇欒眼中射出一道狠戾的精光,他知道這一切很快就會終結!
在來到洞口后寧仇欒再次停下了腳步,此時在他眼中葉長衫已經是牢籠中的野獸——而且是負傷的野獸——至於自己則是勝券在握的獵人,這隻野獸什麼時候死、該如何死、死後又該如何羞辱他…這一切都由自己這個獵人決定。
“嘿嘿,你儘管掩藏……就算你掩藏得再好,也逃不出我的感知……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機會最後感受一下新鮮的空氣?只怕用不了多久,你便再也沒機會享用這天地間的一切了……”
‘呼——嗤——呼——嗤——’
就在寧仇欒繼續嘲諷、攻心之際黑暗的山洞深處忽然傳來幾聲重重地喘息,裏面的人似乎被寧仇欒的言語所刺激,將先前的偽裝徹底放棄。
獲得成功前的期待遠比成功本身更令人感到愉悅。寧仇欒閉上雙眼嗅了嗅山洞裏傳出的氣息,他像是準備享用美食的饕餮一般向山洞深處走去,他每向前一步洞內傳出的殺氣便更加濃厚一分——可黑暗中傳來的陣陣敵意與殺氣對他來說如同開胃的佐料一般,不但不會令他退縮反而讓他‘胃口’大開。他貪婪地吮吸、品嘗着這一切,唯有如此才能體會虐殺的那一刻極致美妙!
寧仇欒舔了舔嘴唇,他緩緩睜開雙眼,很顯然他已經做好了‘開餐’的準備。寧仇欒伸出雙手將洞口厚厚的枯草撥開,陽光射入漆黑無比的山洞,裏面的一切無所遁形!
可就在寧仇欒將枯草撥開的這一刻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當他與山洞裏的那支銳利無比的‘眼睛’對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真正無所遁形的是自己!在進入山洞前寧仇欒天真地以為自己是獵鷹,葉長衫是獵物,而現在他才知道被獵鷹鎖定的那個獵物是自己!面對山洞內那支冰冷、無情而又可怕的‘目光’,寧仇欒僵硬的身體竟不自覺地戰慄起來,他的內心被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懼籠罩——感受過來自寧仇欒的恐懼的受害者數不勝數,可將這些受虐者感受過的所有恐懼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寧仇欒此時此刻所感受的!
它是惡魔、是噩夢、是寧仇欒這輩子都不願再回憶的過往!
原來……山洞深處的那股殺氣不單單是來自葉長衫……還有它啊……
原來……那把給自己留下不可磨滅創傷的重弩……是長這樣啊……
寧仇欒艱難地將抬頭看向葉長衫,當看清葉長衫的目光他不禁為之一怔——此時葉長衫雙目通紅、衣衫襤褸,混着血水的唾液不停地從他口中流出,手臂上、胸膛前滿是可怖的刀痕!
老天爺!這哪裏是人?這分明是怪物!是瘋子啊!
寧仇欒將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他大吼一聲舉起斧子便向葉長衫砍去,試圖做出最後一搏——
‘砰——’
隨着一聲巨響,山洞頂上的碎石嘩啦啦地向下掉落,此時再看洞口寧仇欒龐大的身影已經不知所蹤。
葉長衫拖着‘殘破’的身軀走出山洞,順着地面上深深的划痕他一直向前走啊…走啊…直到走到十丈開外的一塊巨石旁,只見寧仇欒整個人被釘在巨石上,堅硬無比的龍鱗鎧已被黑色巨針穿透。
寧仇欒看着走向自己的葉長衫,此時他眼中早已沒有先前的狠戾與囂張,取而代之的是哀求與痛苦。
“求…求你…給我個痛快…求…”
寧仇欒徹底絕望了,黑色巨弩帶來的恐懼他不想再品嘗,哪怕他的生命所剩無多。
葉長衫從地上撿起黑色巨斧,像是誘惑他一般,問道:“王少驚在哪?”
“聖…聖上…那…”
“刺殺完英平呢,他會去哪?”
聽到王少驚去英平那兒葉長衫破天荒地沒有關心英平的安危,他的心智似乎已被複仇的怒火給吞噬,除了復仇他什麼都不在乎!
寧仇欒已經說不出話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抬手指了指東北方向,很顯然他是在告訴葉長衫王少驚會逃往北魏。
葉長衫冷冷地看着寧仇欒,若是往常他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會再理這種將死之人,可此時體內的戾氣已經徹底不受控制,在戾氣的操控下葉長衫緩緩舉起手中斧頭——手起斧落,寧仇欒的人頭‘咕嚕嚕’地從肩膀上滾落,不可一世的禁軍十二衛大統領就此身首異處!
‘百無禁忌,威震八方’
這是寧仇欒在自己脖口上紋的八個大字,此時也隨同掉落的頭顱分為了兩半。
“啊——啊——”
葉長衫發瘋似的叫喊着,在殺虐的刺激下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體內的那股戾氣徹底將他控制,只見他一個閃身便消失在了叢林之中,此刻的他只想用無盡的殺戮來填滿內心無窮的暴虐之欲!
……
……
子春站在大院門口焦急地張望着,她身後姬陽與則一臉淡定地靠在門上。他二人半個時辰前便站在此處,可等來等去卻依然沒有等來任何消息。
姬陽與抬手打了個呵欠,見要等之人遲遲沒有出現,他從懷裏掏出一張棋譜興緻勃勃地看了起來。
子春可沒有姬陽與這麼好的雅緻,她時不時踮起秀足,時不時又抬頭看看天色,內心的不安溢於言表。
“喂!你說小師弟與英平他們……”子春邊說邊回頭,可她話還未說完便瞧見津津有味看着棋譜的姬陽與,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一把奪過姬陽與手中的棋譜,嗔道:“你這個師兄師叔是怎麼搞的!兩個小的到現在連半點消息都沒有,你竟然還有心思看這些?”
姬陽與怏怏地將雙手插在袖口,他自知理虧根本不敢與子春對視,只能故作‘隨意’地將目光移開。
見姬陽與故意迴避自己,子春怒意更盛,她捶了捶姬陽與的手臂,問道:“我問你,長衫、英平的安危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嘛?”
姬陽與無奈道:“他倆又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他讓咱在這兒等着那咱就安心地等着,出不了啥事兒。”
“沒心沒肺!”子春小聲地埋怨着。
在沉寂片刻后,子春似乎還有些不放心,她抬手掐了掐指,隨即又露出不安的神色,道:“唉,這都過了廿二多少天了,要是小師弟再不回來,只怕他……”
就在子春自言自語之際,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去,只見大裴正快馬加鞭地向這邊趕來。
“吁——”大裴將馬兒勒住,一個翻身便來到二人面前,抱拳道:“姬先生!子春姑娘!還請您二位快快出手——”
“什麼!?長衫和英平怎麼了?他們出事了?他們人呢?”
面對子春連珠炮般的質問,大裴瞬間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按理說此時他應該是帶着葉長衫返回千牛山好讓他去冰窖中調養內息,可此時他卻孤身一人,自然便有種交代的事情沒辦好的感覺。
“子春姑娘,聖上他已無危險,可是……”
“可是什麼?你的意思就是長衫有危險咯?”
“也不是這個意思,是……”
“是什麼是,那他人呢?”
看着一臉尷尬的裴邵文,姬陽與上前拉了拉子春的胳膊,隨後寬慰道:“師妹你先別急,等裴大人將話說完。”
裴邵文向著姬陽與點了點頭以示謝意,隨後說道:“聖上目前已無危險,可葉大人卻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是!我們在玄鐵重弩旁發現了寧仇欒的屍首,他身子已被重弩所穿,頭顱也被利斧砍下,看樣子似乎是葉大人所為,可在附近卻未見葉大人的蹤影,只怕……”
“糟了…糟了…老師生前曾囑咐過要小師弟務必控制好體內的那股戾氣,萬萬不可讓輕易開殺戒,此次他用藥物強行延緩調息之日,如今又開了殺戒,只怕那股嗜血快感會將他……”子春心急如焚地看着姬陽與說道。
姬陽與面色也漸漸凝重起來,因為他知道子春的擔憂是對的。當初老師行‘換血大法’強行替葉長衫逆天改命之前便再三囑咐他與子春,日後務必要讓長衫控制住體內的天地之息,如若不能則會遭到其反噬!這本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萬萬不可因此釀成大錯,三十三年前魏宮的那場災難已無可挽回,倘若再讓長衫他——
“長衫他往哪個方向去了?”姬陽與問道。
“看現場附近的腳印、血跡往東面去了,可出了獵場便沒了蹤跡,我擔心……”
“擔心什麼?”
“我擔心葉大人知道了王少驚的行蹤,去北魏皇宮找他了。”
姬陽與面色瞬間變得複雜起來,當初老師替小師弟續命本是無奈之舉,可這消息傳出去後世人竟然將其誤解為老師要再教一個伯清波出來,江湖上曾經也瘋傳過這一謠言,只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一謠言漸漸平息了下去,可若此次小師弟真的去魏宮找王少驚尋仇,那隻怕的一片苦心將永遠會被曲解下去,況且草堂、女相皆在大梁!
“事不宜遲!裴大人,你與我速速去尋小師弟!”姬陽與轉身便向馬廄走去。
裴邵文見狀卻沒有立馬動身的意思,他站在原地說道:“姬先生——”
聽裴邵文喊住自己,姬陽與不解道:“怎麼?裴大人還有什麼沒交代?”
裴邵文深吸一口氣,隨後說道:“在下前來寒門之前聖上曾特意囑咐過,王少驚手握校事府布衣衛六百餘人名冊,若他投了北魏,只怕這六百布衣性命堪憂!懇請姬先生權衡!”
什麼?這意思是要先放下葉長衫的安危先去找王少驚?這不是開玩笑?站在一旁一直沒插話的子春憋不住了,可正當他想開口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去吧。”
三人回頭望去,發現不知何時七郎竟然已站在大院門口。
“這…此事事關重大,姬先生您——”
“老七,這事你想好了?”
姬陽與沒有理會焦急的裴邵文,反倒是神色凝重地看着七郎,像是在詢問什麼重要的事情一般。
七郎將手中掃帚輕輕放回門后,平靜如常地說道:“我找到那人便回。”
姬陽與認真地看着七郎,七郎則低頭斜視着一塵不染地台階,兄弟二人同時陷入了沉默,此時尋找葉長衫一事都被他們放在了一邊。
看着這默默不語的二人,子春也沒催促,柔聲道:“既然都想好了那便沒什麼好猶豫,你二人該動身便動身吧。師兄,我與大樑在山門裏等你的消息,一旦找小師弟便將他送至冰窖。”
姬陽與瞟了一眼七郎,隨後向著子春點了點頭,便向著馬廄走去。
裴邵文稀里糊塗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翻身上馬靜靜地等待姬陽與。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只見姬陽與騎着馬從後院出現,而他的身後七郎同樣整裝待發,七郎輕裝簡從,除了一個小包袱外便只帶了那柄八方知巨劍。
兄弟二人立馬相視,看着沉默不語的七郎,姬陽與輕輕說道:“務必小心!”
七郎背負巨劍坐於馬背之上,夕陽將他魁梧的身板與巨大的劍身拉的很長,凜冽的寒風將他的衣角吹的簌簌作響,一股往日不曾有的霸氣凸顯於身上,空洞的眼神彷彿突然有了一絲生氣。
七郎望了望幾十年未曾離開的山門,又看了看滿是關懷的姬陽與,他躬身負拳道:“謝師兄!”
隨後,只見他揚鞭策馬,向著東面馳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