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我喜歡走路,不喜歡坐車,除非趕時間。每天上下班,我幾乎都是步行。公司離家的距離大概要走三十分鐘。人一旦有了心事,走路的步幅就會變小,走路的步頻也會變慢。

這天回到家的時候,家裏人都在等我,姑媽,姐姐,姐夫,他們也都過來了。

“今天怎麼回來晚了?”我剛一進門,就聽到母親的聲音。

“哦,有事,就走的晚了一會兒。”我匆匆掃了一遍大家的眼神。

“快洗手吃飯吧。”父親把給我留的飯菜端到桌上。

“勇,有啥不舒服了你要早點說,你看現在這麻煩了。”姑媽走向我說。

“我上次看你那裏都腫了,肯定都已經嚴重了,你這拖的時間太長了。”姐姐也過來說道。

“就是,就是。”姐夫也跟着說道。

我只是點點頭,沒有說什麼,穿過他們之間,拿着香皂,去洗手了。

“他呀,老是有啥事不吭聲,自己忍着。”奶奶坐在沙發上跟姑媽說。

我回來后,就直接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了。母親準備了很豐盛的晚餐,給我留的菜也都是我喜歡吃的。

“那人家大夫今天最後怎麼說的?“姑媽問母親。

“我最後又跑了幾家別的醫院,拿着勇的片子找大夫再看了看,人家說這種情況在咱們這不常見。一個人一個身體,有的人抵抗力好,能扛過去,有的人抵抗力不行,就麻煩。“母親拿着我的片子給姑媽他們講着。

“那得去大城市看吧,咱這兒可能水平跟不上。”姐姐接過CT片子看着。

“咱這可能不行,上次我和勇去咱這兒的東區醫院,是個年輕大夫,他說讓勇做個B超,做完以後給他看,他說裏面有水,然後說把水一抽就行了,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就問他抽完以後就好了?那大夫說抽完能好點,我就說這樣不行吧,人家那大夫給我說,那你看,你想抽就抽,不想抽就不抽,話還沒說完就着急下班,我又不懂,我哪知道抽還是不抽。”母親有些生氣的跟大夥敘述着。

“你看這是個啥大夫,說的啥狗屁話,咱要懂還用得着去醫院。”奶奶也氣憤的說。

“現在這有些年輕大夫根本就不管這些,上班跟完成任務一樣。”姑媽對奶奶說。

“不過今天去的這家醫院,人家這是個老大夫,就看的可細了,把我叫到辦公室,拿着勇的片子,給我說的可明白,哪有問題,哪沒有問題,都給我指的說清了,還安慰我說這病能治好。”母親在說到最後這句話的時候看了我一眼。

我全然沒有參與他們的談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反正也說不出什麼結果。說的再多也都只是那件事而已,不過他們現在討論的重點是要不要去大城市,還是說就留在我們這裏治療。

從小到大,直到昨天,我都沒有覺得看病會是件這麼複雜的事情。平時生病了,就是吃藥,頂多也就是在街上的診所掛幾天吊針,一切就都好了。哪會想到,居然自己生長的城市治癒不了自己的病,而非得要去大城市,大醫院去接受住院治療,這些都是我原來未曾經歷或能夠想像到的事情。不過從今天早上那位很有愛心的醫生給我看過之後,那些以前和我扯不上半點關係的事情,都紛紛的黏了過來。人總是這樣的,永遠是有嘴說別人,沒嘴說自己。那件事不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能有各種各樣的說法。可一旦真的那些你想都沒想過的事情突然的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時身上的重量,你真的沒辦法放鬆下來。面對你不願意相信的明天,那種未知最讓人折磨。

吃飯的時候,姑媽不斷的在說我,你傻的很,不舒服也不早點說,後來嚴重了也不找大夫看。我也就傻笑回應她,因為我現在心裏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姑媽一直很關愛我,特別是我小的時候,姑媽來家裏,我們坐在院子裏的板凳上,她總會要用火柴棒給我掏耳朵。我感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是需要時間和經歷來建立的。愛情,可以一見傾心,友情,可以一見如故,親情,則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以為。

其實長大以後,一年三百多天的日子裏,我最不想經歷的就是過年那幾天。那期間家裏會來很多一年只見一次面的親戚,我總會糊塗該怎樣準確的稱呼對方,當然我也沒有常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小時候,因為紅包的誘惑,再怎麼彆扭,也會不要臉的去親近人。可是當一個你一年只見他一次面,又不是很熟的親人,忽然在你耳邊說出“你是在叫我還是在叫錢啊?”不管他當時是否只是在開玩笑,可我當時,不知道,真的就想馬上消失在這裏。

雖然一年只見一次,可也過了這麼多年了,算起來也都有幾十次了。不過我與他們很多人總歸是親近不起來,這多半也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擅社交,也不喜歡社交,尤其是不常往來的人。其實也有一部分是出於自己內心的一點自卑,總覺的別人都那樣好,而自己卻毫無閃光點。就好像自己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自知夠不着他們,心裏也不想着去夠。我原先也有試着去嘗試變成他們喜歡的那樣的人,可再怎麼,終究也做的不好,畢竟是在和自己內心作鬥爭,在勉強自己去說那些自己平時根本不會說的那些話,做那些自己平時不喜歡做的事。慢慢的,我不再勉強自己了,我用沉默為自己遮擋。慢慢的,他們也對我失去了興趣。漸漸地,他們不再想懂你。漸漸地,我的沉默成為了他們眼中的標籤。其實在我心裏,並不是因為反感故意去冷漠他們,反而是很尊敬他們的,覺得他們好多人都很厲害,而自己卻太無用,所以就這樣吧,用沉默來遮擋,用冷漠來偽裝。

我不知道姑媽是怎麼以為我的,可我在姑媽跟前的時候,是相對自在的,能輕鬆的。其實我長大以後和姑媽的互動也不像小時候那般親密了,可是那份輕鬆卻一直存在。我也知道自己挺無用的,在她面前,我不用去猜測她會怎樣看我,我心底的那點自卑也不會常常被喚醒。我吃完飯,姑媽過來坐在我身邊對我說:“勇,以後可不敢再這樣了,有什麼問題就要早點說,不敢拖着,你看你,傻子一樣,都這嚴重了,你也不知道疼。

“嗯,我知道了,我真的是沒想到。”我看着姑媽,笑了笑。

姐姐還是那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笑着對我說:“也不是什麼大病,別害怕,別哭鼻子啊。”

“你真是時刻忘不了欺負我。”我瞪了姐姐一眼,大傢伙也都跟着笑了起來,之後大家又說了會兒話。

姑媽,姐姐,姐夫走後,我和奶奶,爸爸和媽媽坐在一起看了會電視,我們就只是坐在一起看電視,並沒有再交流談論什麼。十點多的時候,我回房間休息了。其實平時也沒有這麼早的睡,只是突然感覺今晚的氣氛有點怪怪的。我猜我們彼此心裏肯定都有很多話,只是我們家人之間真的不擅長把彼此內心最深處的情感拿出來交流,只是默默的注視着,默默的盼望着,默默的陪着。而我也必須平靜的面對這一切,因為我不想愛我的人看到我的軟弱,不想我的軟弱再去刺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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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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