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三年一度的採選會在宮裏舉行。
這是蜀國的慣例,上京貴族之女,凡是年滿十四的,都要參加這次採選會。
尚書夫人謝英坐在金漆雕龍的八角亭下,正笑意盈盈地說些什麼。
尚書大人姓蕭,是大名鼎鼎的雲夢蕭氏一族的旁支,蕭氏一族在前朝便已經是富甲天下的大戶,往上數幾代,雲夢蕭氏出過十二個宰相,與江南姜氏並稱為“蕭姜”,在天下享有極高的聲譽。
謝英的親姐姐又是宮中極受寵愛的德妃,身份地位更是不必言說。
坐在謝英身邊的平陽侯夫人陳氏正抿着茶,眼睛瞥到一處,發笑道:“喏!這不是林家二房嗎!怎麼幾日不見白了這麼多?”
謝英抬頭,一眼看見林家二房王氏穿着一身綉着牡丹的大紅袍,臉上不知道搽了多少層白粉,看上去確實白得發緊。
她一向說話不好聽,這時也不掩飾鄙夷:“可真是白,我死三天都沒這麼白。”
眼看着王若伊母女一進場就往流觴席靠前的席位上走去,陳氏搖了搖頭,道:“這林家二房也確實夠不要臉的,這女賓席位都是按丈夫官爵劃分的,她寡婦一個,怎的好意思往前面坐的。”
謝英頓時面露嫌惡:“想是又搶了林家大房那丫頭的席位吧,真是好生不要臉面!”
“害,雖說這個王氏是個上不了檯面的,但是我聽說她那女兒是上京的才女,長相也是數一數二的漂亮,謝夫人,你家蕭家二郎也到了適婚的年紀,是不是也該給你兒子挑個管事的主母了。”陳氏若有所指地笑了笑。
謝英“呸”了一聲,神情誇張道:“你說她?可別噁心我,誰不知道她母親是什麼貨色。”
上京城裏誰不知道,這王若伊出身低賤的商人世家,本是高攀頂着天都不可能嫁進世代勛貴的林家的。但令人跌破眼鏡的是,王若伊剛一及笄,林府就着急忙慌地給她下了聘禮,許她做了林家二房的正妻。
可是成親不到四月,林府二房就生下了個姑娘。這時候,上京那些看熱鬧的勛貴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那王氏和林二公子婚前就在郊外城隍廟日日相見,早就珠胎暗結。
這件事被林家知曉之後,最開始死活不肯將王氏納到府中,眼看着王氏肚子大了瞞不住,才鬆了口說要把王氏娶回來當妾,沒想到這王氏不肯做妾,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法子都試了,還險些鬧出人命,最後林府無奈妥協,連忙將人娶了回來。
只是孩子要出來了,實在是藏不住。
一時間,林府成了上京的笑柄,但這王若伊偏生沒有臉似的,全然不將這種醜聞放在心上,宮中宴會她是一個不落,每次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謝英面有矜色:“若要選她們林家的姑娘,唯有大房的嫡女才能與我蕭成相配。”
陳氏立馬接道:“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呢!那林大將軍居然把二房的丫頭過繼到了自己名下,硬生生給侄女抬高了身份,你說他是怎麼想的?”
“呵!一個是想當鳳凰的山雞,一個是胳膊肘往外撇的。”
兩人正在言語,沒察覺到一男一女正朝這邊走過來。
蕭成頭戴鑲金冠玉,神采奕奕地走在前面,林柳看樣子稍有些羞澀,但卻幾乎是靠在蕭成身上走。
謝英臉都黑了,心裏頗為不悅。
這兩個怎麼混在一起了?看來這林柳果然和她母親一樣,是個下賤的小蹄子!
她冷着臉道:“蕭成,我不是要你去接林府大小姐了嗎?楚腰人呢?”
蕭成拱了拱手,有點不耐煩地道:“母親,我在門口等了她半天都沒動靜,許是她不想去了。”
見謝英只冷臉點了點頭,沒有一點要他介紹林柳的樣子,蕭成有些擔心冷落了林柳,忙道:“正巧在府外碰到了林二小姐,我就把她們母女順便帶過來了。”
謝英自然看出了兒子的心思,憋下一口怒氣,沒理他這個話題,而是笑着說:“蕭成你這小子,旁邊那麼寬的路,怎麼偏生要和林二小姐搶?看把人家姑娘擠得這麼緊。”
這話一出,旁邊一陣窸窸窣窣的笑聲。
明眼人誰看不出來是這林二小姐一直往蕭公子身上湊,謝夫人這話什麼意思大家都聽得出來。
林柳臉上一紅,似乎想往外退一步,但她腳底下像是有釘子似的,一步沒踏出去就又歪倒在了蕭成身上。
蕭成眼疾手快扶住她,看見她有些泛紅的眸子,頗為憐憫。
“母親!你在說些什麼?林二小姐是在家裏扭傷了腳,才扶着我好走路的。”
謝英忍不住冷笑出聲:“呵!不應該啊!好歹依附着林家大房,怎麼二小姐日子還是不好過,連個丫鬟都請不起嗎?”
她出身高貴,從來學不會迎合別人,生平最討厭那些個無病呻吟裝作柔弱來勾引丈夫的姬妾。
林柳像是個受驚的兔子,有些驚慌無措地看着蕭成,蕭成更是憐憫之心泛濫,覺得自己母親有些無理取鬧了。
“娘!您別這麼說她!”
謝英氣急,沒想到自家兒子居然吃這一套?
“我哪點說錯了嗎?這世上有些做母親的人,自己做些齷齪事也就罷了,偏生這些本事全讓女兒學到了,蕭成你最好上點心,別將來給我蕭家惹一身腥!”
蕭成心裏也是火大,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母親一點同理之心都沒有,為什麼要對一個弱女子惡意這麼大?
他知道王氏在上京的名聲不好,但是罪不及子女,母親怎麼能這麼說林柳呢?況且這姑娘前今年沒了父親,身世如此凄苦,讓他心疼都來不及!
“蕭公子,您別跟謝夫人生氣了,是我的錯,我不該來這裏的,我還是走了的好。”林柳淚眼朦朧,看上去實在是可憐極了。
謝英陰陽怪氣道:“二小姐挺有自知之明的,蕭成你也真是的!該要你接的沒接回來!不該你接的你倒接回來了!”
這話實在是刺耳,蕭成忍無可忍,勸道:“母親,您沒搞錯吧?您為什麼偏偏喜歡林楚腰那樣飛揚跋扈的呢?明明二小姐她溫柔賢淑,這麼有大家風範!不知道比林楚腰好了多少啊!”
“大家風範?”謝英簡直快被氣笑了,“自古以來,沒有女子過繼的,林柳她一個女孩子,母親還在世呢!怎麼就過繼到了大房?她費了什麼手段我不知道,但在我眼裏,她這樣的舉動就像是山雞裝鳳凰,痴心妄想!”
“她以為換了個身份就能嫁進我蕭家?我告訴你們,在林家,我謝英只認一個兒媳,那就是林楚腰,換做林家的其他姑娘,連我蕭家的門檻都踏不進!”
“母親,你錯了,婚事這方面應該講究雙方情願,雖然我知道林楚腰對我情根深種,非我不可,但是我就是不喜歡她啊!我知道您看不上柳兒,但是我偏偏只喜歡她!”
他這話一出,當場幾人啞口無言。
如若不是被丫鬟扶着,謝英覺得自己險些要暈倒在地上了。
林柳也沒想過蕭成哥哥會這麼直戳了當地說“只喜歡”她這種話,紅着臉斥責道:“蕭成哥哥!你說些什麼呢!”
事實上,她等這一句話已經很久了。
在林府,林楚腰喜歡蕭成這件事並不算是秘密,現在她搶走了蕭成,林楚腰定會心碎欲死,一想這,林柳惹不住地嘴角上揚。
但她露出擔憂的模樣,道:“蕭成哥哥,大姐姐喜歡了你這麼多年,我都有些心疼她,你能不能順着伯母的意思,給姐姐一個機會?”
蕭成看着她一臉善意的表情,嘆了口氣,“林柳,你還是這麼喜歡為別人着想,但感情這事哪裏是能讓給別人的?”
林柳似乎是快哭了,“可是我不願意大姐姐一直不開心.......”
謝英真是嘆為觀止。
怎麼這麼會裝?前幾年老爺房中也被塞進幾個狐媚子,論起裝模作樣都是數一數二的,但跟這林柳比起來,似乎還是略遜一籌?
她心裏暗暗想着,可千萬別讓這狐媚子進門了,不然蕭家得翻天!
不遠處有些人聽到了動靜,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鬧劇。
陳氏是個知輕重的,這時連忙穩住謝英:“謝夫人,這邊人多,回去再說吧,別讓外人看笑話!”
謝英拍了拍袖子,“好啊!你若是真敢把這狐媚子領進門,也就別認我這個母親了,你以後也就別回蕭家了,我和你父親會再生一個兒子,權當蕭家沒你這個人!”
“母親,您這說的什麼話啊!”蕭成有些無奈。
“你聽不懂人話嗎?當然是字面意思!我說你真是瞎了眼了,這狐媚子能和楚腰比嗎?楚腰好歹是林大將軍親生的嫡女,可她呢?是不是林家二房的血脈都不一定呢!我可沒聽說哪家孩子懷胎不到四月就出生的!”
就在這時,宴席那邊一陣紛亂,謝英聽到有人竊竊私語道:“謝將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