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什麼叫一心赴死
區區一百騎兵,能有多大動靜?
登上城頭之前,羅澤文頗有些猶疑,可是當他身臨城頭,手持鼓槌,悍然擊鼓之時,百騎突出,竟有種撼天動地的架勢。
戰馬歡騰,騎士怒吼,高舉的兵器,反射出攝人心魄的寒光!
城池之下,敵軍營寨之前,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一群騎兵的身上,他們當之無愧,成為最耀眼的焦點。
羅澤文只覺得自己的心不由自主被抓走了。
咽了口唾沫,他的雙手情不自禁跟着馬蹄的節奏,揮動鼓槌,發出深沉激昂的鼓聲,配合著將士的威風。
衝鋒之際的靳鍾,明顯感覺到了鼓聲的變化,他意味深長看了眼城頭,心花怒放,隨後目光轉移到面前簡陋的營寨,露出不屑冷笑。
世人都說曹操善戰,自成善攻。
雙方合兵以來,幾乎所有的大勝仗,都是羅汝才打出來的。從當年被官兵追着打,到追着官兵打,義軍在短短的幾年裏,脫胎換骨。
尤其是曹營的這幫傢伙,更是磨礪出鋒利的爪牙,野獸一般的本能。
靳鍾一馬當先,躍過零星的鹿角,直接撞入叛軍營地。
這幫人比起早期的義軍強不了太多,都是一群烏合之眾。營寨周圍沒有挖掘深深的壕溝,也沒有安排足夠密集的鹿角。
就連營寨都因為缺少木材,粗製濫造,不堪一擊。
也難怪靳鍾信心十足,他們就是從這個時期過來的,現在反過頭來收拾昔日的自己,那還不是跟虐菜一樣。
“殺進去了,殺進去了!”
一直提心弔膽,在城頭觀戰的黃秀,突然發出驚喜交加的聲音。
果不其然,靳鍾已經鑿開了營壘,叛軍開始四散奔逃。
“殺,殺啊!”
黃秀振臂高呼,恨不得親自下場,跟着將士一起衝上去。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啊!”
他不由得揚天長嘆,金戈鐵馬,沖陣殺敵,這才是男兒的浪漫所在,不管如何重文抑武,當真正身臨其境的時候,都不免血脈噴張,激動難平。
這還只是上百騎兵而已,如果是一千人,一萬人?
那又是何等光景?
生逢亂世,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而最大的權,就是兵權!
羅澤文心神激蕩,他沒有像黃秀那樣頓足捶胸,但也是把鼓敲得震天響,竭盡全力,鼓舞士氣。
那些剛剛招募起來的勇士竟然也備受鼓舞,隨着靳鐘的隊伍,沖入了營寨。
這六百人在一天之前,或許還不如城外的亂賊,只是一群羊,而此刻他們在猛虎的率領之下,竟然也超常發揮,拿出了獅虎的氣勢。沖入亂軍,肆意砍殺,瘋狂追擊……
惶恐迅速蔓延,大批亂軍丟下兵器,亡命狂奔。來不及逃跑的,就跪在地上,雙手高舉,哀求活命。
看到了這裏,羅澤文終於停下了手裏的鼓槌……
贏了,再也沒有懸念了。
雙臂上的肌肉微微顫抖,額頭浸出熱汗,激蕩的心神,難以平復。
只是觀戰就如此熱血激昂,如果能親自統御大軍,又該是何等光景?
羅澤文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或許這就是靳鐘的目的。
既然羅爺死了,那就重新培養個羅爺出來,繼續跟姓李的爭天下!
羅澤文不由得咧嘴輕笑,靳鍾這一招不能說沒用,但是當下,如何逃命依舊是擺在眼前,最大的問題。
不能活下來,什麼都是做夢而已。
羅澤文坐在城頭思量着,各種消息不斷傳來,可謂是捷報頻傳,好消息不斷……靳鍾他們竟然繳獲了兩百多匹戰馬,一千石糧食,一萬五千兩銀子,其餘鎧甲、兵器、帳篷,更是不計其數。
黃秀樂顛顛帶着人去清點戰利品,靳鍾卻趁機來見羅澤文,他萬分感慨。
“小羅爺,咱們俘虜了快兩千人,加上原來城裏招募的勇士,差不多有三千人!這要是放在以往,就可以舉兵起事了。闖瞎子最狼狽的時候,身邊只有十八騎而已!”靳鍾充滿了興奮說道。
羅澤文卻沒有那麼熱烈,他直指關鍵,“靳叔辛苦了,你也說是以往,為什麼不是現在?”
靳鍾頓時語塞!
這還用說了,李自成坐擁百萬之眾,安陸離着襄陽幾百里而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區區幾千人,還想作亂?
哪怕活得不耐煩了,也不至於找這麼痛苦的死法吧?
而且伴隨着這一場的勝利,城外危機解除,他們必須趕快逃跑,萬一李自成追兵到了,他這個小李將軍就騙不下去了。
“唉!到底還是替闖瞎子打仗!”靳鍾氣哼哼抱怨,為他人作嫁衣裳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羅澤文嘴角帶笑,“靳叔,也未必就是這樣。”
靳鐘不解,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就在此刻,李四叔匆匆趕過來,他的手裏還拿着不少剛剛寫好的告示,到了羅澤文面前。
“娃啊,這是我讓衙門書吏抄寫的,你看看怎麼樣?”
羅澤文接過來,簡單看了看,就露出滿意的笑容。
“四叔,辛苦你了。現在就把這些告示交給募集的士兵,讓他們攜帶着,前往臨近所有州府縣城,都給我張貼出去!告訴所有百姓,闖王知道過去均田免賦的缺陷,要頒佈新法,請大傢伙務必相信闖王,他的心是和老百姓站在一起的。”
靳鍾大詫,不由得驚呼,“怎麼還幫着闖瞎子做事?你,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李四叔卻是搖頭笑道:“靳將軍,如果闖王真能這麼干,豈不是早就下令了?”
靳鍾傻傻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李自成在欺騙百姓!”李四叔呵呵道:“我們要讓他的虛偽人盡皆知。”
羅澤文臉上含笑,他一開始就被李自成追殺,提心弔膽,時刻小命不保……兩個人的差距太大了,一方手握百萬大軍,煊赫無比,一方只是個失去一切的可憐娃子。
就算羅澤文窮盡一切,都不能傷到李自成的一根毫毛。
他只能像是一致可憐的小老鼠,不停逃跑,躲藏,時刻提防,生怕丟了性命。
不過當羅澤文從黃秀的嘴裏,知道李自成所謂均田免賦有許多弊病,下面百姓依舊怨聲載道,地方豪強勢力不甘心臣服……
羅澤文突然意識到,他這個小卒子也可以給李自成來一點羅氏震撼!
雖然只是一點點,但也足夠讓他暫時念頭通達了。
“你們大傢伙聽着,均田免賦,闖王來了不納糧……這些都是闖王承諾給大家的,沒有半點摻假。只是一些官吏大戶勾結,把闖王的美意曲解了。你們現在就帶着告示,前去各個州縣,再次明確,不光不納糧,還要免除所有債務,不許高利盤剝,不許胡亂攤派。”
“如果遇到了違背命令的官吏,地方百姓可以把他們抓起來,扭送襄陽,交給闖王懲辦!”羅澤文高高舉起手裏的告示,“到時候,這份告示就是百姓們的通行文書,誰敢阻攔,以死罪論處!”
“大傢伙少不得辛苦一下,一定要晝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送達各地。不然還會有劉洪起一般的東西,趁機作亂,為禍百姓。”
羅澤文一扭頭,“把銀子抬來。”
有士兵抬來一箱子白銀,羅澤文朗聲道:“每個護送告示的信使,賞銀一百兩,返回之後,還有一百兩!總之,無數遭到壓榨盤剝的百姓都等着你們呢,大傢伙辛苦一點!拜託了!”
說著,羅澤文深深一躬。
什麼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這是做好事,還能領賞銀,誰不心動!
“小李將軍放心,小的們不睡覺也要把消息送出去!”
羅澤文點頭,拿着告示,分派眾人,“你們去汝寧府。”
“你們去黃州府。”
“這是去南陽府的。”
“還有,你們去承天府。”
……
羅澤文毫不吝嗇賞賜,領了銀子的信使,懷揣着告示,騎上馬匹,瘋狂揮鞭,朝着各個州府縣城而去。
就連羅澤文都預想不到,他這一手給李自成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正在他派遣信使的時候,黃秀突然匆匆跑來。
“小李將軍,有一位叫張斗的將軍,帶着幾十騎過來,看起來很狼狽,據說是追蹤小羅爺,路上遇到了意外,要進城休息。”
羅澤文一怔,嘴角情不自禁上翹……張斗啊,我懷裏還有他的信呢!
“好,我一定在縣衙好好招待他。”
羅澤文說完,邁步就走,隨後就在李四叔耳邊吩咐了兩句,四叔同樣是大喜過望,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