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古怪
“謝家?謝家自古重武輕文,最是與蘇氏看不對眼,說不定他們懶得冒着橫跨中土的遠途,不來參加這場集學了。”瓊亦撇了撇嘴,“不過我可沒閑工夫管那些,單是陸闌珊一個人就足夠讓我頭疼了。”
“怎麼了?大小姐不讓你進房門嗎?”
“對呀!”瓊亦鬱悶極了:“門關的死死的,不用猜就知道她想讓我能滾多遠是多遠。”
“哈哈哈哈,師姐,我倒是同情你。”陸漓捧腹道:“不如你晚上來我們房打個地鋪吧。”
“來你們房間?算了吧,可別毀了本姑娘清譽。”瓊亦故作生氣的給了陸漓一掌,“你師姐我可是已經及笄了,還能像小時候一樣嗎?”
陸漓後退幾步,拱手笑道:“受教受教。”
二人沿着街頭而行,閑逛不久,陸漓似乎想到了什麼:“師姐,安排宿房時我聽人說,咱們聽學的那座宅子是臨時改建成學府的,以前好像出過事,有些古怪呢。他們說……”
“打住打住!”瓊亦如臨大敵,立馬喝止住了陸漓的話:“古怪?什麼古怪?你知道你師姐我怕鬼,可別嚇我啊!”
“哎喲!我忘記了!”陸漓捂住自己的嘴,改口道:“師姐,學府正常的很!我沒有聽到別人說什麼!”
陸漓這位師弟向來很有眼力見,瓊亦會意,撲哧一笑,拍了下他的胳膊,全當剛才什麼都沒聽見。
二人在一家米酒鋪子前停了下來,瓊亦要了兩碗米酒湯圓,與陸漓坐在了街邊的小桌旁。她半倚着身子,手指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子:“小七,你說,要不我去找家客棧住?”
“師姐你錢夠嗎?”陸漓舀着碗裏的湯圓,反問道。
他們出發時,陸家都給了一定的銀兩作為小用錢,但錢畢竟不多且集學的日子還長,長期住客棧未免不切實際了些。
瓊亦嘆了口氣,“走的時候,阿蘿將她大半年省吃儉用的工錢都硬塞給了我,在外面住個幾天還是不成問題的。等過些天開始授課了,我再去找夫子問問看能不能調下住處。”
陸漓羨慕道:“竺姐姐待你真好。”
“對呀,阿蘿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
瓊亦邊說,邊攪着剛剛端上來的米酒,性來喜甜的她吃的津津有味,“宜川的糯米酒真的是名不虛傳。”她嘆道,“走,陪我找家客棧再逛兩圈吧。”
“明日辰時的早課可別遲到了,師姐。”
*
由於記着陸漓的囑咐,瓊亦特地起了個大早回到學府書院,卻不想走錯了講堂,直到晨課上了大半才回到自己的課室,與拿着經書的夫子撞個正着。
“先生!…我……”瓊亦站在課室門口,剛要辯解時,屋內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了她。
“喲!我還以為我會是第一個逃課的,沒想到被人搶先了呀。”一位衣着華麗的小公子吹了聲口哨,戲謔地笑着。
“蘇燁,閉嘴!”夫子語氣頗重地訓道。
那被稱作蘇燁的小公子笑着點頭,攤了下手后環在胸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着桌上的書。
蘇燁?瓊亦聽說過,此人是蘇氏宗主的獨子,名燁,字弋陽。她心想,早聽說此人行事比較散漫,看來傳言不假。
“你是哪家的弟子?”夫子皺了皺眉,望着瓊亦。瓊亦將目光從蘇燁身上移開,答道:“先生,我是陸家的。我叫瓊亦…啊不是!我叫陸溪言,因為走錯了課室才晚到的,還望先生包涵。”
夫子動動嘴唇,語氣緩了不少:“行,快點進來聽課吧。”
“謝謝先生。”瓊亦行了一禮后快步進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輕輕嘆了口氣,有些懊惱近來沒一件好事,糟心事倒是層出不窮。托起腮準備認真聽講時,目光無意間落在了前桌上,那人身板挺得筆直,是剛剛唯一一個沒有回頭看她,只是一直低頭看書的少年。
瓊亦盯着他束的整齊的發,在夫子的念書聲中逐漸出神的時候,身後突然被什麼東西拍了一下似的,瓊亦扭頭看去,只見蘇燁一手攥着紙團,見她回頭后壓着聲音輕笑:“不看書,看他幹什麼?要不然看我唄。”
“?”
瓊亦轉回頭來,心裏暗暗腹誹:見鬼。
待到散學,夫子慢悠悠地走出了課室后,屋內開始活起來了。蘇燁三兩步走到瓊亦桌前,一手勾搭上前桌那人的肩膀,道:“念了一早上的經文,可算結束了!盛兄,午後沒課,要不我帶你出去轉轉?”
“不用了。”那人淡淡道,轉過頭看見了坐在後桌的瓊亦。
瓊亦與那雙漆黑的眸子對視,一眼認出他就是昨日那位相貌不凡的盛氏子弟,盛玄怨。
視線僅僅相觸一瞬,他便瞥開了目光,在瓊亦看來是被人結結實實翻了個白眼。
“啊?”瓊亦心道,“幹嘛翻我一眼?”她不明覺厲地皺起眉頭,心想:說不準是覺得我第一日上課就遲來,不是什麼安分人?
管他呢。
瓊亦邊想着,邊起身離開。
蘇燁望向瓊亦離開的背影,伸了個懶腰,開口問盛玄怨:“這人是陸家的?你認識?”
“不認識。”盛玄怨語調十分平緩:“走吧。”
*
瓊亦離開了課室后直接去了宿處,她還有幾件行李放在和陸闌珊同住的屋內,不得不拿。
到了屋外時發現房門被鎖上了,透過窗戶也沒看到屋內有人,瓊亦已經不意外了,她以為這是陸闌珊故意設的絆子,卻在問了住在附近的女弟子后,才知道陸闌珊得等傍晚散學才會回來。
“佩劍那麼重要的東西,早知道就隨身帶着了。”瓊亦鼓了鼓腮,心想。
她可不願坐在門口乾等,便在學院中四處閑逛了起來,也將這裏房屋的位置大致理了個清楚,待到日昃回到宿處,陸闌珊依舊沒有回來。瓊亦窮極無聊來來回回好多次,終於等到陸闌珊回來的時候,她已經進了房間,卻依舊緊鎖房門。
不僅如此,還有被丟在房門口散落一地的行李,是瓊亦的。
估計是有人告訴陸闌珊,瓊亦在等着她,好心給丟出來的。
地上七零八落的行李中,有她新添的厚衫,有她翻得發舊了的古書史集,還有竺雲蘿辛苦為她縫補漿洗的乾淨衣裳,本來包裹的很是整齊結實,現在像是破爛一樣被胡亂丟在了滿是灰塵的地上。
看到竺雲蘿為自己細心準備的行李被人糟蹋成了這個樣子,瓊亦怒意陡升,心頭大火,她直接踹門吼道:“陸闌珊,你給我出來!”
動響驚人,四周漸漸聚來了不少圍觀的子弟,都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瓊亦見人越來越多,隱隱有種事態將要失控的感覺,只聽屋內傳來陸闌珊的聲音:“陸溪言,你不是很能嗎?都出去找地方住了,還回來幹嘛?!”
瓊亦拾起地上的佩劍就要抽出,這時陸漓不知從哪竄來出來,站在她身前攔住了她:“師姐!別衝動!”
瓊亦委屈又憤懣,怒道:“陸漓,你也瞧見了,這是她辱我在先!”
陸漓捏了把汗,要不是正好路過,這兩人說不準真可能打起來,他向屋內喊道:“小姐,你別鬧了!師娘臨行前不是囑咐過你不要耍性子的嗎?”
“哼!你少拿我阿娘壓我!”陸闌珊在屋內道,“反正我不嫌事大!”
見陸闌珊絲毫沒有要收斂樣子,陸漓只能去勸瓊亦:“師姐…彆氣了……我……”
瓊亦氣極反笑,打斷他的話:“行!……”然後拿着佩劍,胡亂抱起地上行李,快步向圍觀的層層人群外走去,圍在門前的年輕子弟紛紛相讓,低語說著些什麼。
陸漓想拉住瓊亦:“師姐!”
瓊亦走的更快了,徑直走出了宿房,怒斥道:“你別管我!”
屋外,天色漸是黑了。
*
瓊亦滿腦子怒意,一氣之下跑出宿樓,橫穿學堂,跑過學府後的校場,直至跑進了山邊的一片小樹林裏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樹林裏陰森森的,令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不過此時仍氣在心頭不能自已,狠狠地踹了幾通樹后,丟下佩劍,憤憤自語:
“在家裏鬧騰就算了!出來了還這樣跋扈!”
她蹲下身子將懷裏的包裹平鋪在地上,開始一件一件地整理自己的衣物行李,心底的委屈隨着怒意的退減涌了上來。
明明是陸闌珊昨日不讓我進屋拿東西的,今天還好意思鬧這出!
宿房是學府划給我的,她憑什麼扔我東西趕我走?!
瓊亦咬着下唇,動作越撿越快。
樹林中一陣沉寂后,稀疏的蟲鳴聲不知從何處響起,接着掠過一兩聲刺耳的鳥鳴,像是有人在林中行走一般,瓊亦身子一僵,只覺陣陣涼意從身後蔓延,她連忙回頭看去,林子裏根本沒有人,只是包圍着她的滿滿當當的樹木。
瓊亦不自覺顫了兩顫,暗道:怎麼會有人呢,一定是我感覺錯了。
她將布包重新裹好,系了幾道,此時,身後又傳來了沙沙聲響,像是人走在落葉上發出的腳步聲。
瓊亦再次回頭看去,林子裏顯得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好死不死的是,在此刻,瓊亦突然想起了昨日陸漓和她說過的話。
這學府宅子附近,有些古怪……
瓊亦拍了兩拍自己的臉,連忙轉移心緒:都這時候,幹嘛想起這事!不是成心嚇唬自己,添堵呢!
可越是這種時候,腦子裏詭異恐怖的事就越多。
黑夜愈濃,雖然還不至伸手不見五指,可路已經很難辨識出了。瓊亦提起包裹,將佩劍緊緊攥在手裏,張望許久后確定四周黑黝黝的林子裏沒有什麼東西,才向著來時的方向走,步履又輕又緩,一步三回頭。
她的膽子並不算小,可是極懼鬼邪。
腳下踩着枯葉而發出的“咔咔”聲在林間格外刺耳,夾雜着“沙沙——”的輕聲,瓊亦汗毛倒豎,停下腳步環顧一周,確定身後真的沒有人,才哆嗦着繼續走。
她一個勁地往前走,再沒止過步子,走了近乎有一炷香的時間,眼前的林子卻一直都是這樣,絲毫未變,彷彿沒有盡頭。
“不對……”瓊亦心慌意亂,立在原地,“不對……哪怕我走反了方向,現在也該走出去了……”她越想越是害怕:“不會是碰上鬼打牆了吧……這裏不會真的有……”
林間在此刻出奇的安靜,就連一聲微弱的蟲鳴都聽不見了。
一股詭異感頓然湧上瓊亦的心頭,身後陰風作響,她不禁汗毛倒豎,草木皆兵,不論是近處還是遠處的樹影,在她眼裏越看越像是鬼影,隱隱閃動,空中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鳥鳴,嚇得她一個趔趄蹲在地上,發出近乎肝膽俱裂的尖叫:
“啊————”
瓊亦失力蹲坐在地上,聽見風聲帶來有女人的哭聲,“嗚……嗚嗚……”聲音嘶啞哀嚎,尖銳凄慘,從黑暗的樹林中傳來,隨着風聲逼近,彷彿圍繞在她周遭一般。瓊亦被嚇得手腳冰涼,使不上半點力,冷汗一顆顆從額間流下,腦中一片空白。
女人慘絕人寰的哭聲愈加凄厲了,像刀子似的在她耳邊一下下的剮着,風聲夾雜着鬼嚎聲,像極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怎麼辦?
怎麼辦……
恐懼佔據了瓊亦的所有意識,她不敢發出聲音,也不敢有一點點的動作。
也許是更久之後,也許只是一瞬間,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沙—沙——”她毛骨悚然地回頭,只見一盞巡夜燈柔柔地亮着,映着少年的臉龐:
“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