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安厭

2,安厭

十幾米髙的朱紅大門正在緩緩打開,一旁運轉的齒輪機械“咔咔”作響,鎖住門框的鏈條緊繃著,火磷水在燃壺內不斷噴出白色的蒸汽。

雒陽城的正門太過巨大,僅憑人力根本無法推動,想要開門唯有憑藉機械的力量才行。

余念目光看着那飄蕩的蒸汽,心裏估算着這開一次門所耗費的火磷水,估計夠她風行駒跑一個月的了。

玄機廠那邊已經研製出了四代風行駒,應該不久就能配備下來,她實在受不了三代風行駒的顛簸,除了速度和持久性,還不如尋常戰馬。

她站在粥車旁,玄甲和鐵面將她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遺一雙清冷的眼在外。

自家統領正在和玄儀真人敘說著什麼,躬着身子姿態放得極低,這位真人身上雖沒有一官半職,但作為天後近侍沒人敢對她不恭。

等到朱紅的巨門完全打開,城外的景象也緩緩映入余念的眼帘。

密密麻麻的人站在一起,這些人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如同螞蟻一般不斷向外蔓延,在平地上根本看不清那些災民有多少。

“余念。”

前列的高統領突然向她喚道。

“今天是你第一次來護送粥車吧?”高統領話中的語調很輕鬆,那猙獰的惡鬼鐵面下的臉估計是在笑。

“嗯。”余念忽地回神,而後應了聲。

“外面的那些災民有不少可都不老實,要是見到不安分的不用想着勸阻,直接殺了便是。”高統領說道。

“……好。”

余念隨着粥車緩緩向著城外走去,向著那些無數災民的方向走去。

她第一次見到這番景象,以往總是在城中聽聞有外面有許多災民,只是個不準確且十分遙遠的數字而已,外面的一切如何又不會影響到雒陽城內的繁華。

然而今日所見一幕讓她頭皮發麻,她記憶中的玄唐可不是這樣的,明明國家繁榮強盛、百姓豐衣足食,還有詩人讚歎過:兩京繁華蓋過天上仙境。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這本是一個天下人都稱頌的偉大時代!

詩文難不成都是假的嗎?

只不過是幾年的天災而已,怎麼就有了這樣的景象?

余念此刻心中突然又有了疑問,難不成那些風聞都是真的

妖后專權、奸臣當道,惹了上天發怒……

余念不由按住了腰間黑劍,說出這種話的人,不少都死在了她的黑劍之下。

他們玄甲衛殺得的貪官污吏很多,她的黑劍也沾染了無數的臟血。

粥車駛出城門,來到了災民前方固定的位置停下,靠近這裏的民眾已經事先排好了隊,眼巴巴地盯着那幾口大鍋,余念並不負責放粥,而是站在一旁警哨。

“爾等要牢記天恩!”

高統領的聲音傳出去很遠,一遍又一遍地複述着。

余念見到玄儀真人正對着一眾災民說著什麼,她身着寬大道袍,頂冠面紗襯得她端莊神聖,玄儀真人手持拂塵口頌尊號,那些災民一個個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仙姑大恩大德!”

“多謝仙姑!”

“仙姑……”

這些民眾未開化,余念心裏則清楚,仙姑是禁用的詞彙、修士是當殺的妖邪!

這位玄儀真人乃是玄真教道首,練得是修心養性的功夫,也是唯一能被朝堂接納的教派。

高統領迅速走了過來:“這是玄儀真人,對真人莫稱仙姑……”

烈日當頭,炙烤得人十分難受,好在身上這幅玄甲總是涼的,不然在這樣的天氣下非得昏厥過去不可。

余念見到隊伍中有不少人直接暈倒在地,後面的人則是直接跨過他的身體,並且無人睬他,這些倒在地上的人是領不到今天這碗粥了,可能明天的也領不到了。

玄儀真人來到了余念這邊,同正在領粥的重任宣揚着天後恩澤,撫慰這些難民,她不曾停歇過,讓余念心裏有些佩服。

這樣炎熱酷暑的天氣下,這位真人還能保持這樣的儀態,想來是修心養性的功夫練到家了,怪不得會是玄真教道首。

玄儀真人的話語明顯要比高統領的更讓人信服,這些難民們見不到天後,在他們看來這位女道士就是救苦救難的仙姑,玄儀真人走到哪裏哪裏就有人下跪,這些跪下的人帶着以往燒香拜神時從未有過的虔誠,在心裏求着仙姑上神能夠多給予他們一點福澤恩惠、能讓他們填飽肚子、能讓他們活下去。

余念此刻心裏覺得,世上果真沒有仙人吧,不然怎麼會看着這些黎民百姓受苦遭難呢?

那些相互爭奪廝殺、自私利己的修士們,怎麼配稱仙?

叫妖人果然不錯!

天後神武賢明、勵精圖治,怎麼能是妖后?!

傳此言論者其心可誅!余念忽覺得自己這種人殺得還不夠多!

天上的日頭無聲挪了很遠,粥也放完了,高統領傳令返回,余念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身姿,隨同拉着那十幾口乾凈空鍋的鐵板車準備往城中駛去。

“真人救我!”

而就在這時,後方卻忽地響起一聲高喊,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一個身影朝着他們這裏跑來。

“又有不怕死的。”高統領見狀嘴裏嘀咕了句,“鋥”地一聲拔出腰間黑劍,但顧忌玄儀真人在側並未立即動手,而是言語冰冷質問:“何人膽敢作亂!”

這人迅速說道:“我與城中余姓大官有親,此番來神都尋親路上遇了賊人劫道,還望真人慈悲能帶我進城同親人團聚!”

高統領持劍的動作一頓,余姓大官……

他目光飛速看了眼一旁的余念。

粥車的隊伍停了下來,玄儀真人轉身來到那人近前,目光深深打量起了他。

而余念聽見來人所喊,亦是略有驚異地看向了這邊,那人和其餘難民一樣衣衫襤褸,亂糟糟的短髮,臉上的泥垢應該是被抹去了,雖不幹凈但能看清個大概的樣貌,至少是個很年輕的人。

“你叫什麼?”玄儀真人問道,她的聲音如冷冽幽靜的泉水,好聽又直入人的心底。

“安厭!”

寧厭來之前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倘若一直待在難民營里即便不餓死,也遲早會染上什麼惡疾而死,這番孤注一擲冒了極大的風險,但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他只希望這位玄儀真人是真的慈悲心善,若直接找那些玄甲衛士,怕是會被當成亂民命喪當場,他也見識過有人前來乞求這些人甲士進城反被斬殺的場面。

“哪裏人士?”玄儀真人繼續詢問,她手持拂塵,儀態莊嚴。

“燕州,忘山縣。”

對方這出家人的打扮難免讓人心生敬畏,寧厭恍惚間也真覺得這是一位無欲無求的世外高人,有種在看電視中觀音菩薩的感覺,不同的是,這種直面方外之士時內心生出的自慚形穢之感,是看電視時沒有的,

“你所說的余姓大官,是誰?”高統領在一片喝問。

寧厭搖頭:“我只知曉他是雒陽城內最大的那支余姓。”

高統領當即冷笑道:“哪裏來的野民,竟敢妄稱朝廷大員親眷,如此誆騙消遣我等,以為我不會殺你嗎?!”

朝廷大員……

寧厭心中倒是鬆了口氣,仍是鎮定道:“我有信物,可證身份。”

高統領皺眉道:“什麼信物!”

寧厭說道:“信物只有我那大官伯父識得。”

高統領在原地思索起來,城中的余姓大官只有一家,而且那家……

他語氣收斂了些,道:“可將信物亮出一觀?”

來之前寧厭心中也預想過,不亮出信物這些人未必會相信自己所說,但既是信物,這些人也未必認識,一塊玉能讓自己有多少可信度……

寧厭拿出了那塊鏤空雕字的白玉,亮與眾人觀看,如寧厭所說那樣,高統領和玄儀真人都沒看出這玉有什麼,是塊美玉不錯,但放在這位腌臢邋遢的人手中卻顯得格格不入。

若這玉確是這人的不錯,倒是可信一點,這人的出身應該不會貧賤,但連年的天災,不知有多少富庶人家最終都家破人亡了。

高統領正在猶豫不定,他一旁的甲士卻不知為何向前一步,玄甲的碰撞時惹得高統領和玄儀真人的注意。

玄儀真人只看了那白玉一眼,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寧厭的臉上,面紗之下看不出她神色如何,但那清水幽潭一般的眸子卻閃着異樣的光,似乎她在意的只是寧厭這個人而已。

“你叫安厭?”她又問了句。

寧厭頷首稱是。

高統領側目看了眼一旁發出聲響的余念,才下令道:“帶他進城。”

寧厭強作鎮定,屏氣向著高統領以及玄儀真人施禮。

“謝真人,謝軍爺。”

朱紅的大門在齒輪和鏈條的運轉下再次緩緩打開,沉重的聲響如同號角的轟鳴,明明是處在白日,恍惚間寧厭卻覺得門後有一股更加燦亮耀目的光照向他。

九州玄唐,神都雒陽。

兩京之一,中原腹地。

寧厭聽了無數遍安祿念叨雒陽的好,安祿卻沒能進來。

他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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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長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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