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蕤萬里走孤身 赤城子中途遇異派

李國蕤萬里走孤身 赤城子中途遇異派

話說廣慧大師見英男難分難捨,笑道:“痴孩子,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也無事事都兩全的道理。我如不因你絆住,早已不在此間了。現在你既有這樣好的容身處,怎麼還不肯離開?莫非你跟我去西天不成?”

英男不明大師用意,仍是苦求。

大師笑道:“你既不願離開我,也罷,好在還有一月的聚首,那你就暫時先兩邊來往,到時再說。”

英男又問一月之後到何處去?大師只是微笑不言,催她去睡。

第二日起來,先將應做的事做好,稟明大師,來見國蕤。

談起大師所說之言,國蕤正因自己學劍為難,現在英男雖然不到飛行絕跡的地步,比自己總強得多,既然大師許她來此同住,再也求之不得,便請她即日搬來。

英男哪肯應允,只答應常來一起學劍,遇見天晚或天氣不好時,便留宿在此。

國蕤堅留了一會,仍無效果,只得由她。

英男便把大師所傳的功夫口訣,盡心傳授。

國蕤一一記在心頭,早晚用功練習。又請英男引見廣慧大師。

大師卻是不肯,只叫英男傳語:異日仙緣遇合,學成劍術,多留一點好生之德便了。

自從英男來的那天起,轉眼就是除夕。

英男也稟明大師,到國蕤洞中度歲。

國蕤得英男時常來往,頗不寂寞,每日興高采烈,舞刀弄劍。

只苦於冰雪滿山,不能到處去遊玩而已。

初五這天早起,忽然聽見洞外雕鳴,急忙出洞,見那佛奴站在地上,朝着天上長鳴。

抬頭看時,天空中也有一隻大雕,與那神鵰一般大小,正飛翔下來。

仔細一看,這隻雕也是金眼鋼喙,長得與佛奴一般大,只是通體潔白,肚皮下面同雕的嘴卻是黑的。

神鵰佛奴便迎上前去,交頸互作長鳴,神態十分親密,宛如老友重逢的神氣。

國蕤一見大喜,便問那神鵰道:“金眼師兄,這是你的好朋友么?我請它吃點臘野味吧。”說罷,便跑向洞內,切了一盤野味出來。

那隻白雕並不食用,只朝着國蕤點了點頭。

神鵰把那一大盤野味吃完后,朝着國蕤長鳴三聲,便隨着那隻白雕沖霄飛起。

國蕤不知那雕是送客,還是被那隻白雕將它帶走,便在下面急得叫了起來。

那神鵰聞得國蕤呼聲,重又飛翔下來。

國蕤見那白雕仍在低空盤旋,好似等伴同行,不由心頭髮慌。

一把將神鵰長頸抱着問道:“金眼師兄,我蒙你在此相伴,少受許多寂寞和危險。現在你如果是送客,少時就回,那倒沒有什麼;如果你一去不回,豈不害苦了我?”

那雕搖了搖頭,把身體緊傍國蕤,現出依依不捨的神氣。

國蕤高興道:“那未你是送客去了?”

那雕又搖了搖頭。

國蕤又急道:“那你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到底是什麼呢?”

那雕仰頭看了看天,兩翼不住地扇動,好似要飛起的樣子。

國蕤忽然靈機一動,說道:“想是弘一師祖着你同伴前來喚你,你去聽完經仍要回來的,是與不是?你我言語不通,這麼辦:你去幾天,就叫幾聲,以免我懸念如何?”

那雕聞言,果然叫了十九聲。國蕤默記心頭。

神鵰叫完了十九聲,那白雕在空中好似等得十分不耐煩,也長鳴了兩聲。

那神鵰在國蕤肘下猛地把頭一低,離開國蕤手抱,長鳴一聲,望空而去。

國蕤眼望那兩隻雕比翼橫空,雙雙望解脫坡那方飛去,不禁心中奇怪。

起初還疑心那雕去將英男背來,與她作伴。

一會工夫,見那兩隻雕又從解脫坡西方飛起,眨眨眼升入雲表,不見蹤影。

國蕤天真爛漫,與神鵰佛奴相處多日,情感頗深,雖說是暫時別離,也不禁心中難受已極。

偏偏英男又因庵中連日有事,要等一二日才來。

一個人空山弔影,無限凄惶。

悶了一陣,回到洞中,胡亂吃了一頓午飯。

取出父親的長劍,到洞外空地上,按照英男所傳的劍法練習起來。

正練得起勁之際,忽聽身後一陣冷風,連忙回頭看時,只見身後站定一個遊方道士,黃冠布衣,芒鞋素襪,相貌生得十分猥瑣。

國蕤見他臉上帶着一種嘲笑的神氣,心中好生不悅。

怎奈平日常聽孫振說,這山崖壁立千仞,與外界隔絕,如有人前來,定非等閑之輩,因此不敢大意。

當下收了招數,朝那道人問道:“道長適才發笑,莫非見我練得不佳么?”

那道人聞言,臉上現出鄙夷之色,狂笑一聲道:“豈但不佳,簡直還未入門呢!”

國蕤見那道人出言狂妄,不禁心頭火起,暗想:“我爹爹同周叔父,也是當年大俠,縱橫數十年,未遇過敵手。就說義姊余英男所傳劍法,也是廣慧大師親自教授,即使不佳,怎麼連門也未入?這個窮老道,竟敢這般無禮!真正有本領的人,哪有這樣的不客氣?分明見我孤身一人在此,前來欺我,想奪我這山洞。偏偏今日神鵰又不在此,莫如我將機就計,同他分個高下,一面再觀察他的來意。倘若上天見憐,他真正是一個劍俠仙人,應了弘一師祖臨行之言,我就拜他為師;倘若是想占我的山洞,我若打不過時,那我就逃到英男姊姊那裏暫住,等神鵰回來,再和他算帳。”

她正在心頭盤算,那道人好似看出她的用意。

說道:“小姑娘,你敢莫是不服氣么?這有何難。你小小年紀,我如真同你交手,即使勝了你,將被各派道友恥笑。我如今與你一個便宜:我站在這裏,你儘管用你的劍向我刺來,如果你能沾着我一點皮肉,便算我學業不精,向你磕頭賠罪;如果你的劍刺不着我,我只要朝你吹一口氣,便將你吹出三丈以外,那你就得認罪服輸,由我將你帶到一個所在,去給你尋一位女劍仙作師父。你可願意?”

國蕤聞言,正合心意。聽這道人語氣,知道弘一師祖所說之言定能應驗。

把疑心人家,要奪她山洞之想,完全冰釋。

不過還疑心那道人是說大話,樂得藉此試一試也好。

主意想定后,答道:“道長既然如此吩咐,恕弟子無禮了。”

說畢,右手捏着劍訣,朝着道人一指,腳一登,縱出去有兩三丈遠,使了一個大鵬展翅的架勢,倏地一聲嬌叱,左手劍訣一指,起右手連人帶劍,平刺到道人的胸前。

這原是一個虛招,敵人如要避讓,便要上當;如不避讓,她便實刺過來。

國蕤見道人行若無事,並不避讓。

心想:“這個道人不躲我的劍,必是倚仗他有金鐘罩的功夫,他就不知道我爹爹這口寶劍吹毛斷鐵的厲害。他雖然口出狂言,與我並無深仇,何苦傷他性命?莫如點他一下,只叫他認罪服輸便了。”

說時遲,那時快,國蕤想到這裏,便將劍尖稍微一偏,朝那道人左肩上劃去。

劍離道人身旁約有寸許光景,國蕤忽覺得劍尖好似碰着什麼東西被擋住,這擋回來的阻力有剛有柔,非常強大。

幸喜自己只用了三分力,否則受了敵人這個回撞力,恐怕連劍都要脫手。

國蕤心中大驚,知道遇見了勁敵。腳一點,來個燕子穿雲勢,縱起兩丈高下,倏地一個黃鵠摩空,旋身下來,又往道人肩頭刺去。

與上次一樣,劍到人身上便撞了回來,休說傷人皮肉,連衣服都挨不着邊。

國蕤又要防人家還手,每一個招勢,俱是一擊不中,就連忙飛縱出去。

似這樣刺了二三十劍,俱都沒有傷着道人分毫。

國蕤又羞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後來見每次上前去,道人總是用眼望着自己。

及至國蕤刺他身後,他又迴轉身來,只不還手而已。

國蕤忽然大悟,心想:“這道人不是邪法,定是一種特別的氣功。他見我用劍刺到哪裏,他便將氣運到哪裏,所以刺不着他。”

眉頭一皺,登時想出一個急招:故意用了十分力量,採取野馬分鬃,暗藏神龍探爪的架勢,刺向道人胸前。

才離道人寸許光景,忙將進力收回,猛地將腳一墊,縱起二丈高下,來個魚鷹入水的姿勢。

看去好似朝道人前面落下,重又用劍來刺,其實內藏變化。

那道人目不轉睛地看國蕤是怎生刺來。

誰知國蕤離那道人頭頂三四尺左右,倏地將右腳站在左腳背上,又一個燕子三抄水勢,借勁一起,反升高了尺許。

招中套招,借勁使勢,身子一偏,一個風吹落花勢,疾如鷹隼。

一個倒踢,頭朝下,腳朝上,舞起手中劍,使了五成力,一個織女投梭,刺向道人後心。滿想這次定然成功。

忽見一道白光一晃,耳聽鏘的一聲,自己寶劍好似撞在什麼兵刃上面,嚇了一大跳。

只好又來一個猿猴下樹,手腳同時沾地一翻,縱出去有三丈高遠。

仔細看手中劍時,且喜並無損傷。

正想不出好法對付那道人時,那道人已走將過來,說道:“我倒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會有這般急智,居然看得出我用混元氣功夫御你的寶劍,設法暗算於我。若非我用劍氣護身,就幾乎中了你的詭計。現在你的各種絕招都使完了,你還有何話說?快快低頭認輸吧。”

這時國蕤已知來人必會劍術,要照往日心理,遇見這種人,正是求之不得。

不知今日怎的,見了這道人,心中老是厭惡。

知道要用能力對付,定然不行。

暗恨神鵰佛奴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天要走,害我遇見這個無賴老道,沒有辦法。

心中一着急,不禁流下淚來。

那道人又道:“你敢莫是還不服氣么?我適才所說,一口氣便能將你吹出數丈以外,你可要試驗之後,再跟我去見你的師父嗎?”

國蕤這時越覺那道人討厭,漸漸心中害怕起來,哪裏還敢試驗,便想用言語支吾過去。

想了一想,說道:“弟子情願認罪服輸。弟子自慚學業微未,極想拜一位劍仙作師父。但是家父下山訪友,尚未回來。恐他回來,不見我在此,豈不教他老人家傷心?二則,我有一個同伴,也未回來。再者,道長名姓,同我去拜的那位師父的名姓,以及仙鄉何處,俱都不知,叫家父何處尋我?我意欲請道長寬我一個月的期,等家父回來,稟明了再去。或者等我同伴回來,告訴她我去的所在,也好使她轉告家父放心。道長你看如何?”

那道人聞言,哈哈笑道:“小姑娘,你莫要跟我花言巧語了。你父親同你重逢,至少還得二三十年。你想等那個扁毛畜生回來保你的駕么?憑它那點微未道行,不過在弘一和尚那裏聽了幾年經,難道說還是我的對手么?如果你想它跟隨你身旁作伴,本是一樁好事,不過我哪有工夫等它?你莫要誤會我有什麼歹意,你也不知道我的來歷。現在告訴你吧,我的道號叫赤城子,崑崙九友之一。我生平最不願收徒弟,這次受我師姊陰素棠之託,前來度你到她門下。此乃千載一時的良機,休要錯過了異日後悔。你怕你喂的那隻雕回來尋不見你,你就不知道那個扁毛畜生奉了弘一和尚之命,永遠做你的侍衛。它一日之間,能飛行數萬里。它已深通靈性,只要你留下地址,它回來時節,自會去尋你,愁它則甚?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願意去更好,不願意去也得去。反正你得見了我師姊之後,如果你仍不願意,我仍舊可以送你回來。現在想不隨我走,那卻不成。”

國蕤見他說出自己來歷,漸漸有點相信。

知道不隨他去,一定無法抵抗。

他雖然討人厭煩,也許他說的那個女劍仙是個好人,也未可知。

莫如隨他去見了那女劍仙,再作道理。

反正他已答應自己,如不願意拜師,他仍肯送自己回來,樂得跟去開開眼界再說。

主意打定后,便道:“道長既然定要我同去見那位女劍仙,我也無法。只是那位女劍仙是個什麼來歷,住在何處,必須先對我說明,好讓金眼師兄回來前去尋我。我有一個義姊,就在此山腰解脫庵居住,你得領我先到她那裏,囑咐她幾句,萬一我父親回來,也好讓義姊轉告他知道。再者,我如到了那女劍仙那裏,要是不稱我的心意,你須要送我回來。否則我寧死也不去的。”

赤城子道:“你這幾件事,只有因廣慧這個老尼與我不對,到解脫庵去這一件不能依你外,餘下俱可依得。那女劍仙名喚陰素棠,乃是崑崙派中有名的女劍仙,隱居在雲南邊界修月嶺棗花崖。你急速留信去吧。”

國蕤便問:“那女劍仙陰素棠,她可能教我練成飛劍在空中飛行么?”

赤城子道:“怎麼不能?”

國蕤道:“我想起來了,你是他的師弟,當然也會飛劍,你先取出來讓我看一看什麼樣子,如果是好,不用你逼我去,我一步一拜也要拜了去的。”

赤城子道:“這有何難?”

說罷,將手一揚,便有一道白光滿空飛舞,冷氣森森,寒光耀眼。

末后將手一指,白光飛向崖旁一株老樹,只一繞,憑空削斷,倒將下來。

一根斷枝飛到那株宋梅旁邊,打落下無數梅花來。

花雨過處,白光不見,赤城子仍舊沒事人一般,站在那裏。

歡喜得國蕤把適才厭惡之念一概打消。

興高采烈地跑進洞中,與孫振、英男各寫一封信,又請英男告訴神鵰佛奴,到雲南修月嶺棗花崖崑崙派女劍仙陰素棠那裏去尋自己。

寫完,取了些衣物出洞,那赤城子已等得不耐煩了。

國蕤這才深信弘一師祖之言已驗,當下便改了稱呼,喊赤城子做叔叔。

又將洞門用石頭封好,並問上雲南得用多少天。

赤城子道:“哪用多少日子?你緊閉二目,休要害怕,我們要走了。”

說罷,一手將國蕤夾在脅下,喊一聲:“起!”駕劍光騰空飛去。

國蕤見赤城子有這麼大本領,越發深信不疑。

她向來膽大,偷偷睜眼往下界看時,只見白雲繞足,一座巴山縱橫數百里,一覽無遺,好不有趣。

不消幾個時辰,也不知飛行了幾千百里,越過無數的山川城廓,漸漸天色黃昏,尚未到達目的地。

天上的明星,比較在下面看得格外明亮,自出世以來,未曾見過這般奇景。

正在心頭高興,忽見對面雲頭上,飛過來數十道各種不同顏色的光彩。

赤城子喊一聲:“不好!”急忙按下劍光,到一個山頭降下。

國蕤舉目往這山的四面一看,只見山環水抱,岩谷幽奇,遍山都是合抱的梅花樹,綠草蒙茸,翠鳥爭喧,完全是江南仲春天氣。

迎面崖角邊上,隱隱現出一座廟宇。

赤城子望了一望,急忙帶了國蕤轉過崖角,直往那廟前走去。

國蕤近前一看,這廟並不十分大,廟牆業已東坍西倒。

兩扇廟門只剩一扇倒在地下,受那風雨剝蝕,門上面的漆已脫落殆盡。

院落內有一個鐘樓,四扇樓窗也只剩有兩扇。

樓下面大木架上,懸着一面大鼓,外面的紅漆卻是鮮艷奪目。

隱隱望見殿內停着幾具棺木。

這座廟,想是多年無人住持,故而落到這般衰敗。

赤城子在前走,正要舉足進廟,猛看見廟中這面大鼓,“咦”了一聲,忙又縮腳回來,伸手夾着國蕤,飛身穿進鐘樓裏面。

國蕤正要問他帶自己到此則甚,赤城子連忙止住。

低聲說道:“此刻不是講話之時,適才在雲路中遇見我兩個對頭,少時便要前來尋我,你在我身旁多有不便,莫如我迎上前去。這裏有兩枝何首烏,你餓時吃了,可以三五日不飢。三日之內,千萬不可離開此地。如果到了三日,仍不見我回來時,你再打算走。往廟外遊玩時,切記不可經過樓下庭心同大殿以內。你只要站在樓窗上頭,縱到廟牆,再由廟牆下去,便無妨礙。此山名為莽蒼山,這座廟並非善地。不聽我的話,遇見什麼兇險,我無法分身來救,不可任意行動。要緊,要緊!”

說完,放下兩枝巨如兒臂的何首烏,不俟國蕤答言,一道白光,凌空而去。

國蕤心高膽大,見赤城子行動果然是一位飛行絕跡的劍仙,已經心眼口服。

本想問他對頭是誰,為何將自己放在這座古廟內時,赤城子業已走去,無可奈何,只得依言在鐘樓中等候他回來再說。

當下目送白光去后,回身往這鐘樓內部一看,只見蜘蛛在戶,四壁塵封,當中供的一座佛龕,也是殘破不堪。

國蕤以一弱女子,來到這數千裡外的深山古寺之中,吉凶未卜,滿目凄涼,好生難過。

幾次想到廟外去看看山景,都因為懾於赤城子臨行之言,不敢妄動。

漸漸天色黃昏,赤城子還未見迴轉,覺着腹中飢餓,便將何首烏取了一技來吃。

滿嘴清香甜美,非常好吃。

才吃了半枝,腹中便不覺餓了。

國蕤恐怕赤城子要三二日才得回來,不敢任意吃完,便將剩餘的一枝半何首烏,仍藏在懷中。

將佛前蒲團上的灰塵掃凈后,坐在上面歇息。

愁一會,煩一會,又跑到窗前去遠眺瞑色。

這時天氣也漸漸黑暗起來,一輪明月正從東山腳下升起。

清光四射,照得廟前平原中千百株梅花樹上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一陣陣幽香,時時由風吹到,不由脫口叫出一聲好來。

賞玩一陣,頓覺心曠神怡,百慮皆忘。

國蕤畢竟是孩子心性,老想到廟外去,把這月色、梅花賞玩個飽,早忘了赤城子臨行之言,待了一會,忍耐不住。

這個鐘樓離地三四丈,梯子早已坍塌,無法下去。

國蕤在巴山練習過輕身術,受了她父親的高明指點,早已練得身輕如燕,哪把這丈許遠廟牆放在心上。

當下站起來,腳一登,已由樓窗縱到廟牆,又由牆上縱到廟外。

見這廟外的明月梅花,果然勝景無邊,有趣已極。

這時明月千里,清澈如晝,只有十來顆疏星閃動,月光明亮,分外顯得皎潔。

國蕤來到梅花林中,穿進穿出,好不高興。

徘徊了好一會,赤城子仍是音無音信,也不知他所遇的對頭是何許人物,厲害不厲害,吉凶勝負如何,好生代他着急。

到了半夜,漸漸覺着有點夜涼,打算回到鐘樓,將自己帶來的小包裹打開,添一件衣服穿上,再作計較。

一面心頭盤算,便舉足往廟裏走去。

美景當前,早忘了處境危險,此番進廟,因為順便,便由正門進去。

才走到鐘樓面前,便看見架上那一面大可數抱的大鼓,鼓上面好似貼有字紙。

暗想:“這座破廟內,處處都是灰塵佈滿,單單這面大鼓,紅漆如新,上面連一星星灰塵俱都無有,好生奇怪。”

見那鼓槌掛在那裏,好似又大又重,便想去取過來看看。

猛聽得殿內啾啾兩聲怪叫。

國蕤在這夜靜更深,荒山古廟之內,聽見這種怪聲,不由毛髮一根根直豎起來。

猛想起適才頭次進廟時,恍惚看見廟中停有幾具棺材;赤城子臨行時,又說此非善地。

自己來時匆忙,只帶了隨身換洗衣服銀兩,不曾帶得兵刃。

越想心中越覺害怕,忍不住偷眼往殿內看時,月光影里,果然有四具棺材,其中一具的棺蓋已倒在一邊。

國蕤見無甚動靜,略覺放心,也無心去把玩那鼓槌。

正要返回鐘樓時,適才的怪聲又起,啾啾兩聲,便有一個黑東西飛將出來。

國蕤喊了一聲:“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縱便上了牆頭。

定睛往下看時,原來飛出來的是一隻大蝙蝠,倒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不禁“呸”了一聲,心神甫定。

隨即又有一陣奇腥隨風吹到,耳旁還微聞一種咻咻的呼吸聲。

國蕤此時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圓睜二目,四下觀看,並無動靜,知道自己神虛膽怯。

正要由牆上縱到鐘樓上去,忽聽適才那一種呼吸聲就在腦後,越聽越近。

猛回頭一看,嚇了一個膽裂魂飛。

原來她身後正站着一個長大的骷髏,兩眼通紅,渾身綠毛,白骨嶙峋。

並且伸出兩隻鳥爪般的長手,在她身後作出欲撲的架勢。

那廟牆缺口處,只有七八尺的高下,正齊那怪物的胸前。

國蕤本是作出要往樓上縱去的架勢,在這危機一發的當兒,且喜沒有亂了步數。

國蕤被那怪物嚇了一跳,腳便落了空,幸那身子原是往前縱的,忙亂驚惶中頓生急智,趁那兩腳還未着地之際,左腳搭在右腳上面,借勁使勁,只一縱,蜻蜓點水勢地早縱到了鐘樓上面。

剛剛把腳站穩,便聽見下面殿內的棺木發出軋軋之聲。

響了一會,接着又是砰砰幾聲大響,顯然是棺蓋落地的聲音。

接着又是三聲巨響過去。

再看剛才那個綠毛紅眼的怪物,已繞到前門,進到院內,直奔鐘樓走來,口中不住地吱吱怪叫。

一會工夫,殿內也蹦出三個同樣的怪物,都是綠毛紅眼,白骨嶙峋,一個個伸出鳥爪,朝着國蕤亂叫亂蹦,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氣。

國蕤雖然膽大,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幸喜那鐘樓離地甚高,那四個怪物雖然兇惡,身體卻不靈便,兩腿筆直,不能彎轉,儘管朝上直跳,離那鐘樓還有丈許,便倒將下來。

國蕤見那怪物不能往上高縱,才稍放寬心。

驚魂乍定后,便想尋一些防身東西在手上,以備萬一。

在鐘樓上到處尋覓,忽然看見神龕內的佛肚皮上,破了一個洞穴,內中隱隱發出綠光,好生詫異。

伸手往佛肚皮中一摸,掏出一個好似劍柄一般的東西,上面還有一道符篆,非金非石,製作古雅,綠黝黝發出暗藍光彩,其長不到七八寸。

國蕤在百忙中也尋不着什麼防身之物,便把它拿在手中。

再回頭往樓下看時,那四個怪物居然越跳越高,幾次跳到離樓窗只有三四尺光景。

差這數尺,總是縱不上來。

八隻鋼一般的鳥爪,把鐘樓上的木板抓得粉碎。

四個怪物似這般又跳了一會,見目的物終難到手,為首的一個好似十分暴怒,忽地狂嘯一聲,竟奔向鐘樓下面,去推那幾根木柱,意在把鐘樓推倒,讓樓上人跌下地來,再行嚼用。

其餘三個怪物見為首的如此,也上前幫同一齊動作。

鐘樓年久失修,早已腐朽,那四個怪物又都是力大無窮,哪經得起它們幾推幾搖,早把鐘樓的木柱推得東倒過來,西倒過去。

那一座小小鐘樓,好似遇着大風大浪的舟船,在怪物八隻鳥爪之下,搖晃不住,樓上的門窗木板,連同頂上的磚瓦,紛紛墜落下來。

國蕤見勢危急,將身立在窗台上面,準備鐘樓一倒,就飛身縱上牆去逃走。

主意才得拿定,忽地咔嚓一聲,一根支樓的大柱,竟然倒將下來。

國蕤知道樓要倒塌,更不怠慢,腳一登,便到了廟牆上面。

知道怪物不能跳高,見那大殿屋脊也有三丈高下,便由牆頭縱了上去。

悄悄伏在殿脊上面,用目往下偷看時,忽聽嘩嘩啦啦之聲。

接着震天的一聲巨響,一座鐘樓竟被怪物推倒下來。

又是咚的一聲,一根屋樑直插在那面紅鼓上面,將那面光澤鑒人的大紅鼓穿了一個大洞。

那四個怪物起初推樓時節,一心一意在做那破壞工作,不曾留心國蕤逃走。

及至將樓推倒,便往瓦礫堆中去尋人來受用。

八隻鋼爪起處,月光底下瓦礫亂飛。

那怪物翻了一陣,尋不見國蕤,便去拿那面鼓來出氣,連撕帶抓,早把那面鼓拆了個粉碎。

同時狂叫一聲,似在四面尋找。

忽然看見月光底下國蕤的人影,抬頭便發現了國蕤藏身所在。

這四個怪物互相吱吱叫了數聲,竟分四面將大殿包圍,爭先恐後往殿脊上面搶來。

有一個怪物正立在那堆破鼓面前,大概走得性急,一腳踹虛,被那破鼓膛絆了一交。

原來這四個怪物是年代久遠的殭屍煉成,雖然行走如飛,只因骨骼僵硬,除兩手外,其餘部分都不大靈活。

跌倒在地下,急切間不容易爬起。

其餘三個怪物已有兩個抓住殿前瓦壟,要縱上殿脊上去。

國蕤百忙中想不出抵禦之法,便把殿頂的瓦揭了一螺,朝那先爬上來的兩個怪物頂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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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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