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信
庄興停好自行車，鎖門，三步並兩步穿過院子。
這是一套帶院的老房子，種着兩棵銀桂樹，坐北朝南，三面都是紅磚綠瓦。
東面的木門和窗戶上貼着白色的封條，代表那間房子死了人，按他們這兒的習俗，要等一年以後，才能把封條揭下來，在此期間，房間裏的擺設都要維持原樣，等到來年的忌日，才可以打開房門，把死者的舊衣物取出來燒掉，算是徹底陰陽兩別。
推開客廳的門，脫下雨衣，他輕輕把懷裏的帆布袋和書包放在沙發上。
天花板上掛着的節能燈亮起來，照亮了門對面那張嚴肅的黑白照片。
一張老太太的照片，掛在牆壁上，是庄興奶奶的遺照，遺照下方奉着焚香爐，密密麻麻的紅色木簽插在香灰里，那是燃盡的香和紅蠟燭桿。
庄興取三根香和兩根紅燭點燃，插在香爐中，拜三拜之後，開始忙自己的事情。
先是拉開書包的拉鏈，把東西一股腦倒了出來，一板伊利純牛奶，五顆紅堂堂的蘋果，除此之外，還有蔥、姜、蒜，一塊豬後腿肉，以及兩根渾圓的白蘿蔔和四根帶皮的白糯玉米。
帆布袋裏裝的是雞蛋，怕雞蛋碰碎，他才推着自行車在路邊走，不然早一溜煙，踩着腳踏板狂飆回家了。
他把蔬菜、雞蛋、肉類和牛奶放到客廳角落的老式雙開門冰箱，待保鮮層排列整齊，終於坐下來，拿着那封信紙端詳，手掌細細摩挲。
很樸素的白色信封，看不出什麼異樣。
正面寫着收件人的名字，“庄興”，地址是蜀城望叢縣順山鎮東門老城區116街23號，他家，或者說奶奶家的地址。
翻過背面，那裏填着寄信人的名字：庄岩，顏問梅。
他不由得一愣，視線凝固。
那是他爸媽的名字，爸媽寄信過來，本不該有這麼大的反應，但是對他來說不一樣，他的爸媽消失六年了。
初中以前，他和爸爸媽媽住一塊，可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爸媽把他送到了奶奶家，那年的6月17日之後，他再也沒有過爸媽的消息。
前一天，爸媽還在為他慶祝滿十二歲的生日，后一天，那兩個人就人間蒸發了，沒有任何的徵兆。
誰都聯繫不上那對男女，甚至於去警局報了案，仍然杳無音信。
庄興三兩下拆開信封，取出了裏面的信紙，信紙疊得像是一個包裹，整整齊齊。
紙里真的包着什麼東西，一張黑卡掉落在桌面上，還有一條紅繩項鏈，項鏈上掛着的東西乍一看像一塊玉，但摸到手裏，卻有些粗糙，形狀尖銳，像是某種猛獸的牙齒。
那顆獸牙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似...故人之物...
那張卡兩面漆黑，光滑如鏡面，沒有任何的文字或者圖畫作為提示。
端詳片刻后，庄興把信紙展開：
“親愛的兒子，
如果不出意外，你將在生日那天收到這封信，今天你就滿十八歲了，首先我們要祝你生日快樂。
很抱歉最近才得知奶奶過世的消息，很想來祭奠，但我們脫不開身。
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同我們講，我們也是如此。
但我們應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和你見面，所以想辦法寫信給你。
一定記得把那條項鏈隨身攜帶，無論如何，都不要把它弄丟，那是很靈驗的護身符。
你很聰明，相信你從小就發現了，你和別的小朋友有一些不同，這並不是錯覺，你就是特別的，這世上還有很多和你一樣特別的人，你的爸爸媽媽也是這類人。
有一個組織負責管理我們這類人，處理那些異常的事情。
我們有很多東西想告訴你，但實在沒辦法用一封信表達清楚。
雖然我們是你的父母，但我們一致認為，我們不該替你做選擇，但我們有必要給你一些忠告。
請你一定認真考慮之後，再做出決定。
如果你想了解、想參與到那個你未曾參與過的世界裏來，就拿起那張黑色的卡，它能給你提供一些幫助。
如果你對那些未知的東西感到害怕，就當做今天什麼都沒有發生，去上大學吧，去看看這個世界，認識新的人，談一場戀愛，過一個普通人該過的生活。
無論選擇哪條路，都要記得戴上那條項鏈。
記住，生命永遠是最重要的，一定要珍惜。
愛你的，
庄岩，顏問梅，你的爸爸媽媽。”
庄興讀的很慢，讀完后，他撿起那張黑卡，細細地看。
他不確定自己對“妖怪”和“精靈”的世界感不感興趣，不管看不看得到那些古怪的“生物”，他的生活方式都沒有變過，無非是吃喝拉撒。
他只是在想，如果選擇這邊的路，或許就能離老爸老媽更近一點。
也許是讀懂了他的選擇，那張光滑無痕的黑卡，卡面上竟然浮現出文字和圖畫來，一面印着三足鳥，是傳說中的金烏，代表太陽，翻過來的另一面刻着一串網址一串驗證碼，用標準的宋體鐫刻着【請用電腦註冊】六個大字。
有種怪怪的感覺，還以為會像《哈利·波特》那樣發生什麼奇妙的事情，沒想到最後落到了電腦和瀏覽器上去。
忽然覺得和電信詐騙的套路很像，下一步該不會是讓他往一個未知銀行卡轉賬吧？
但是他根本沒銀行卡，就算有，卡里的數字也不會超過三位數，奶奶過世后，他身邊就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再次來到奶奶的遺像前，他把供盤裏擱了好幾天的蘋果取出，換上新買的蘋果，雙手合十拜了拜，抬頭和那張照片對視許久。
如果奶奶還在，一定會讓他去上大學吧，在老太太心裏，什麼事情都沒有念書重要，她覺得，只要讀了大學出來成了大學生，一定就能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所以她總是嘮叨，說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把孫子供上大學。
庄興希望奶奶能高興，念書一直很認真，奶奶說不要去管那兩個不負責的人，他就不管，老老實實地在學校上課。
但有時候，他還是會有一點自己的想法，他會想自己的老爸老媽，想他們一起看電視、一起吃飯、一起去遊樂場的日子，想媽媽燉的紅燒肉，想爸爸在校門口騎着小電驢接他回家。
想了許久之後，他對着奶奶的照片鞠一躬，揮揮手。
“奶奶，我出門了。”
門縫灌進來的風，吹得燭火搖曳，像是和他送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