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恩怨深種
因為單從常之行面對親情的表現就能猜到,他肯定毫不懷疑地把一切情況都告訴了風苔。
既然現在風苔認定自己的孩子不能降生全是素生一人之責,他一定會去找素生報仇。
常帆也只能搶在風苔前面去告知素生,讓他避避風頭。
只要不與風苔正面交鋒,躲過這一陣,或許還能等到鹿凝自我了結,那到時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也不用為素生擔心七年之約了。
常帆想到這些就覺得痛快,揚鞭一甩,漫天花葉飛舞。
馬蹄聲聲過,阿九心向素生,眉頭緊皺,只想去到他身邊保護他,從沒想過用鹿凝的死埋藏一切恩怨的事,只是時刻跟素生一起準備七年之約。
同為救人,惟心兩異。
風行殿裏宮女太監手忙腳亂,將抱來的絲綢剪成一條條長的細緞。
若不是舞陽從背後將鹿凝拍暈,這些小僕萬不敢把主子捆在竹榻上。
舞陽仍然心有餘悸,把鹿凝束縛起來只能解一時之危,她執意尋死,要是等到她身體恢復掙開細緞的纏繞,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風苔匆匆回到殿內,卻見這般狼藉,鹿凝恰好醒來,雙手握拳用力掙扎,瞪着眼睛嘶吼,眾人嚇得頻頻後退,不敢上前。
捆在她身上的若是麻繩定會勒的她一身傷痕,風苔心疼地蹲在地上,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想要安撫她的情緒,卻見鹿凝滿眼血絲,臉上淚痕斑斑。
她已經失去理性,聽不進去任何勸導。
鹿凝有多絕望,風苔對素生的恨意就有多濃。
在他心裏,素生這個強行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人,攪亂了他的一切。
“別這樣……”風苔起身,將一隻手遞給鹿凝任由她抓撓,忍着痛用另一隻手整理鹿凝被濕汗粘在蒼白臉頰上的頭髮,“你啊一定要等着我回來,等我去把害死女兒的那個人千刀萬剮。”
鹿凝竟慢慢安靜下來,狠抓着風苔的手也垂了下去,她閉上眼睛時,睫毛上還掛着淚。
鳳姬端着小香爐放在竹榻邊上,冉冉飄出的是她調製的安神香。
風苔拿過舞陽手中的羽扇,輕輕地為鹿凝扇風,並不看鳳姬。
“我先幫你包紮一下吧。”鳳姬看了一眼風苔受傷的手,血水已經站濕潔白的羽毛。
“你也聽到了,我要去殺素生,無論你做什麼都不能改變我的想法!”風苔將扇子扔在地上,起身怒吼。
“失去孩子的痛苦我很清楚,可是,你不能將這等大罪怪在素生身上啊……”鳳姬抬頭望着這個只比素生大幾歲的風苔,試圖勸下他。
“那你告訴我該怪誰?!我們等這個孩子的降臨等了十個月,不早不晚,他偏偏選在這種時候跟鹿凝作對,我的女兒就成了他報仇的犧牲品!”
鳳姬不知如何將這是非理清,但她清楚風苔不會輕易放過素生。
“小鹿和你父親在我手上,你若執意殺素生,就別怪我心狠。”
“素生我殺定了!”風苔盯着鳳姬,絲毫不為她的話所動,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鳳姬武功、煉毒皆在鹿凝之上,若是她有鹿凝一半心狠,當年就不會以身擋劍而是直接出手偷襲。
鳳姬見自己的威脅對風苔毫無作用,只能將七年之約搬出來。
“那是你與鹿凝的約定,與我無關。不過,你若幫我照顧好鹿凝,我可以答應你將素生帶回皇宮,交由鹿凝親手泄恨,也成全你們母子的最後一面。”
風苔冰冷的語言刺透着鳳姬的心,他怎麼可以嘲笑她的軟弱和忠誠,這一刻,她感覺風苔活生生就是第二個鹿凝。
一百多個殺手在風行殿外等候指示,清虛道長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將虎符交與風苔。
“我們非要今天夜裏就出發嗎?”舞陽見了這殺氣騰騰的局面,也是頗為不安。
這些殺手都是由清虛精挑細選,培養了多年的死士,這一去,且不說素生在劫難逃,恐怕還要牽連無辜之人。
風苔將虎符遞給舞陽:“十艘官船,去江畔等我。”
舞陽遲疑着接過虎符,風苔變了,聽着他的命令,她竟也有些膽怯。
出了風行殿,她才覺得呼吸到空氣,裏面的氣氛太壓抑,或者說跟在風苔身邊真的不敢喘息。
她有些後悔,如果早知西肅是跟素生在一起,就不該莽撞地跑來宮裏。
現在可好,本想去江南找西肅,卻要變成幫風苔殺素生的同謀,若是讓西肅知道了這些內幕,她真的是無顏面對了。
江風吹得並列排開的船搖搖晃晃,相近的兩艘船的船舷不斷地撞在一起。
江面漆黑一片,舞陽坐在其中一艘官船上,聽着濤聲,思量如何隱瞞西肅。
風苔也來到江畔,在外面喊了兩聲,舞陽才緩過神來,趕忙走到船尾。
確定了舞陽的位置,殺手們自覺地分登其他九艘船,風苔與舞陽同乘,船夫們開始了逆風南下的辛苦航程。
“素生不知長安發生的事情,也不知你去江南。你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抓到手,為何興師動眾地攜百號死士前往?”
“我與素生向來不和,造訪江南肯定會引起他的懷疑。我到了江南先去看望外祖母和風絨,若不能掩人耳目,我就直接動手!”
風苔自知心事全寫在臉上,很難騙過江南的家人,更不可能騙過素生,單打獨鬥又不是那個少主的對手,當年之辱還歷歷在目。
“這次,我要保證萬無一失!”
舞陽真擔心這些殺手會傷到西肅,便與風苔商量等她將西肅帶離再動手。
風苔默不作聲,心裏卻思量開來:娘親、舅舅甚至外祖母和風絨,他們若是知道我去殺素生,肯定會極力制止,並對我大失所望,我不想眾叛親離……
可是,與素生的仇恨怎麼辦?
“讓西肅將素生帶出來,我再下手,不能讓江南的人知道我的目的。”
“不行,我不能讓西肅知道我的事!”
兩人四目相對,僵持不下,寬敞的船倉顯得擁擠不堪。
對於在乎的人,誰都不肯毀壞自己在他們心中的形象。
冷靜下來,兩人突然覺得很可笑。
“有什麼用呢,你瞞得了西肅一時你瞞得了她一世嗎?”
“你還不是一樣,早晚要將素生抓走,避開他們,就不會露餡兒了嗎?”
兩人低頭良久,這世間哪有萬全之策,只好各自散去,回到自己房間。
舞陽沒得選,因為鹿凝的仇恨,她的手卻染了血,現在又因為風苔的仇恨,她即將把最醜惡的自己暴露在西肅面前。
善與惡究竟怎樣劃分,既做着壞事卻還要裝好人,舞陽想不通,只願一覺睡去,醒來后看到大家都能不再被仇恨纏繞。
風苔也難以接受,他與風絨兄妹二人,多年未見,再聚首已物是人非。
他再也不能以兄長的身份教導她,因為自己已經劣跡斑斑,甚至還要戴上面具去欺騙她的信任,欺騙所有人的信任,只為了殺素生。
躺在床上盯着船頂的木頭,眼皮越來越重,在這清醒與沉睡之際,有一瞬回憶閃過,在常家別苑的那個深夜,他赤腳站在窗前,看見自己的爹爹娘親披着衣裳對素生關懷備至,看見他們三人圍坐桌前歡欣暢聊……
這晚,風苔做了一個夢,夢見女兒的頭髮烏黑亮麗,雙眸熠熠生輝,奶聲奶氣地喚一聲阿娘爹爹,他們一家四口圍坐在桌前,像素生他們那樣溫馨,而換作素生站在門前赤腳看着這一切,可是,風苔即使是在這個幸福的夢裏依然對素生有着無比的恨意。
次日醒來后,風苔在床上呆坐了很久,他心裏已清楚,或許女兒只是自己報復的幌子,他與素生的恩怨早就深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