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4)
第102章(4)
第78章第七十二章(4)
兩位皇兄被禁足,我成為宮裏唯一一位皇子,並未得到想像中的重視。平西王世子從隆安十年便未曾入宮,父皇卻從不曾忘記,每年豐厚的賞賜從雲都運到西南郡,未曾間斷。
那一年,我尋思着如何向父皇提起我與黎兒的婚事,一道聖旨,晴天霹靂般打亂我所有計劃,黎兒哭嚷着不肯嫁,我突然惶恐,倘若她知曉當年她在宮中碰到的人是謝言墨,還會不嫁么?那我算什麼?
我不願失去黎兒。
這些年我暗地裏培植了些勢力,季曲文身邊的侍衛就有幾名是我藉著黎兒安插進去的,他去西南見謝言墨,我便調了一批武功高強者,與那幾名侍衛一同去了西南,刺殺對象是平西王妃。一舉兩得之事,我從來不會放過。
此事若成,平西王妃不在,父皇無所挂念,自是不會再藉著謝言墨來眷念舊情,謝言墨守孝三年,婚期必定推遲,三年時間,足夠我改變許多東西。此事若敗,侍衛中有季家人,季謝兩家必定反目,婚事受阻。
結果有些意外,卻更合我心,死的人是平西王,謝言墨自請退婚,而平西王妃也在三個月後病逝。父皇大病。皇叔與我說過,當年父皇舍平西王妃而選江山,事後卻對她無法釋懷。我冷笑,所謂的愛,只是沒有得到,所以變得格外美好而已。可得知父皇的病情,好像我的認識有錯。
父皇封我為太子,我的計劃終於成功了第一步。
我以為父皇會有此決定,是因為斷了對平西王妃的愛戀,終於將視線從平西王世子身上轉移開,注意到了我,居然有些許雀躍,只要給我機會,我會比二位皇兄做得都好。父皇臨終前只留了我一人在榻邊,蒼老的臉上滿是滄桑,對着我若有似無地笑。
他虛弱地喘着氣,在我耳邊說道:“你夠狠絕,這孤寡之位,便該由你這種人來坐。”
當時我便如掉入冰窟一般,麻木的沒有任何感覺,只是想笑,大聲地笑出來,這就是我所謂的父親,果然,身在皇家,從無親情可言。
刺殺平西王一事,刺客中有季家侍衛是事實,季曲文去了西南郡引開謝言墨是事實,不是季家說沒有便可以推脫掉,此事若追查起來,季家便逃不了責任。我以此要挾季寧,讓他幫我,他看着我高深莫測地笑,說我有能力設此一計,他心甘情願扶我為帝。
我看似沒有任何阻礙地娶了黎兒。登基,我曾經想要的好似已盡在手中。
可朝中勢力一面倒向季家,我空坐皇位,所有事情的決定權,在季寧手裏,我不過是個傀儡,這個傀儡唯一的資本便是黎兒。
曾經的謊言變作我最大的弱點,無法想像謊言被戳破那日我將面臨的是什麼,沒有黎兒,沒有季家,沒有皇位,這麼些年的努力付諸東流。
我知曉黎兒在我和季寧之間周旋,我也知道季寧不會輕易放權,我找不到我和季家之間的平衡點。
我厭惡這種無力感,討厭這種隨時可能失去的不安感,看着黎兒,只覺得她與我越來越遠。再不是年少青蔥無憂無慮,我和她之間隔了整個季家,還有一個她不知道的謝言墨。
自從平西王出事,謝言墨便出走西南,杳無音信,我卻怕他哪日突然出現,奪走我的一切。
謝千濂突然查出當年之事與季家有關,一口咬定是季曲文所為,讓我交出兇手正法。季家只此一子,要殺他比殺了季寧還困難,可若不殺,謝千濂不服,內亂一起,對我有弊無利。
若謝千濂敗,季家再立大功,順勢收下謝家勢力,我再無翻身之日;若謝千濂勝,我的皇位,也該讓出了。
逼謝千濂造反不可能,交出季曲文不可能,其實,我想到了更好的法子,借平西王之手,將季家連根拔起。可是,黎兒呢?她的性子外柔內剛,這麼些年來越發堅韌,季家不在,我與她再回不到從前。
人心很可怖,為了想要得到的東西,不斷說服自己放棄已經得到的東西,我不想傷黎兒,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腦中冷笑,你不過是頂着謝言墨的名,你以為,她真的愛你么?
黎兒身上的紅衣越發刺眼,每見一次,那句話便在腦中響起一次。連年來的患得患失,對權力的慾望,謝千濂的步步緊逼,我終於狠下心,決定除去季家。我對自己說,一個女子而已,得了天下,哪種女子要不得?
納顧妍琳為妃,開始拉攏顧家,亦開始強迫自己忘記黎兒,日日溫香在懷,我勸自己,這世間女子都一樣為何偏偏守着那一個?還是不知是否愛你的那一個!
我三月未見她,焦躁灼熱的心馬不停蹄地安排除去季家一事,所有讓我不安的、讓我驚恐的,全都消失!只有這樣我才是沒有弱點真正強大的帝王!
謝千濂出力阻住滅季家九族的消息,以免邊境異動,制住武將。殷奇下毒,顧衛權領兵捉拿,鄭穎安撫文臣,一切有條不紊,三股勢力擰在一起,季家不倒也難。
父皇與季寧打江山時,季家便是世家大族,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既然要除,便須除得乾乾淨淨,再不給其翻身機會,我下令誅九族,將季家刨得徹徹底底的同時,以如此狠絕的方式震懾住試圖反擊的季家舊部。
黎兒終是得到消息,郝公公說她四處尋我。
我出宮了,沒有任何目的地遊走了幾日,我知道,倘若她當著我的面哭,我便什麼都忘了,會什麼都依她。所以我逃了。
出宮前我讓殷奇備了打胎葯。顧衛權幾次三番旁敲側擊,說自家女兒落了弱勢,卻也不敢明說。我置之一笑,連黎兒我都不要了,還要那孩子作甚?我不介意做一次人情,只要他顧衛權的忠心能多維持個幾年,莫要被貪慾一口吃了。
回宮后我只見到一片廢墟,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可我知道,我該笑的,一切在我預期中發展,該死的不該死的,我擔憂的害怕的終於全都沒了,我離最頂峰又近了一步。那是在多久以後——我不記得了——我才意識到,那時的我,是離孤寡又近了一步。
黎兒死了,郝公公死了,馮爺爺與我反目。
本就沒有溫度的心愈漸冰冷,一層一層地被冰封,我整日待在勤政殿對着滿滿的奏摺,小心謹慎地布下棋子,無聲無息地撒下大網。對付鄭穎和顧衛權,比一個季家容易得多。
我終於沒有懸在心頭的疑問,沒有日日憂心的懼怕,亦沒有銘心刻骨的牽挂。
只是常常憶起最後一次見黎兒,她已有五個月的身孕,輕輕靠在我懷裏,笑着說,你娶顧妍琳吧。長發掩去她臉上的表情,我看不到,只覺得她的肩膀微微顫抖,我沒有開口安慰,只是靜靜地坐着,我清楚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雙手不由握成拳,身子竟也不禁顫抖起來。黎兒反手環住我的腰,安慰我說即便娶其他女子也不要緊,她信我,信我愛她。
那你呢?你愛我么?這句話我沒問出口,黎兒說過最恨人騙她,我從來沒打算告訴她事情的真相,騙我一次的人我不會再信,我又怎會奢望黎兒的原諒。
所以,守着這個秘密,讓它落入塵埃吧。即使是恨,黎兒記住我了。
六年時間彈指一揮間,其實發生了很多事情,只是對我而言,沒有太大意義。
馮爺爺憤憤地來找我,說要將黎兒的骨灰安置在冷宮,她不想再見我,我也無臉面再見她。我看着馮爺爺略有躲閃的眼,覺得他有事瞞我。那一瞬間,心頭突然冒起可笑的渺茫希望,我未見到黎兒的屍身,郝公公無緣無故葬身火海,馮爺爺醫術精湛,那骨灰為何其他地方不放,偏偏要放冷宮?
我偷偷對自己說,黎兒還活着,等着我鞏固大權萬人朝拜的時候,去接她。
我一面希望着,黎兒還活着,一面又無比清醒地認識到,不可能。我從不敢踏入冷宮一步,生怕自己這點可笑的想法被否定。偶爾對月飲酒,我會嘲笑自己,明明說過不在意,明明狠下心殺了她,明明想要斷去自己最後一份情念,為何只有想到她或許還活着,想到還有機會去接她,我才有繼續活下去的念頭?
不記得哪次醉酒,我夢見自己鼓起勇氣去了冷宮,看到紅衣翩然的她,多年來積蓄在心頭壓抑在腦中的思念轟然迸發,從來不敢說出口的話在夢中咆哮出聲,我撕碎她的紅衣,說最討厭這一身紅,看一次心便疼一次,用力親吻她,問她到底愛不愛我。
一夢醒來,卻見躺在身邊的竟是姚兒,從未有過的厭惡立刻在我心裏升騰起來。我不介意多個女人,可黎兒待她情同姐妹,這世上所謂的情,果然虛偽。
當年我未殺她,只因為那個荒唐的念頭。我給了她名分,讓她慢慢爬到了妃位,我知道,她會幫我對付顧妍琳。坐享漁翁之利,一向是我所喜之事。
萬安九年,我撒下的大網會在這一年收攏,屆時大權在手,我再無須受任何人牽制,我會成為真正的主宰者,我再無所畏懼,再無須小心翼翼,更無須偽裝。
這一年宮中出現一個有趣的人,她寫了一手與黎兒極似的字,最重要的,區區醫童,居然敢對我下毒。是真想讓我死,還是趁着解毒之功向上攀爬?許久沒有人能提起我的興緻,我手中有解毒丹藥,便由着她下毒。
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自從她開始下毒,我便常常能見到黎兒,以前,即便是在夢裏,她也不願見我的。可那幾日,她便活生生在我跟前,七歲的她,八歲的她……十五歲的她……
我好像回到過去,又與她走過了十一年,我記起最後一次抱着她時,她雙手抱着我,眼裏一顆淚滑入我的頸口,冰涼冰涼的,突然將我刺醒,看着龍旋宮滿室清寧,只覺得孤寂如死灰,我躺下去,想再見她,卻無論如何無法入眠。
那醫童名黎子何,我遣人去查了她的身份,只查到她是個乞丐,三年前拜沈墨為師。
提到沈墨,這個人我許久前便開始注意,他一身醫術,據說連馮爺爺都曾親自去請他,想拉他入太醫院,甚至允諾將院史一職讓與他,卻被他一口拒絕。那時我便查過,雲瀲山上有許多不知名花草,來人回報說均來自西南,我懷疑他便是謝言墨,只是他不犯我,我暫時也無精力應對他。更何況當時黎兒還在,他們不可有任何交集。
黎子何在姚兒和顧妍琳之間周旋,我本就想除去顧妍琳,竟被她看透,順着我的意思陷害於她,我越發覺得此人不簡單,心思不簡單,似乎有被我忽略的背景,與她單獨相處時,心頭總有怪異的感覺升騰,只是被我按捺住。
我遣人去查她身為乞丐時的玩伴,那人竟在丞相府,還是名禁臠。
暮翩梧長得很乾凈,眼神也很乾凈,可世人有多少副面具,我懶得數了,直截了當地說幫他報仇,只需他告訴我他所知黎子何的一切。
出乎意料地,他說黎子何是季家人,去過丞相府要與鄭穎合作,還說黎子何是女子。
鄭穎這個廢物,若非太過無用,我也不會留他至今。他那個兒子劫走秀女,我順勢拔去宮中與他有關聯的所有人,他敢怒不敢言。我不想打草驚蛇,未多加追究,他卻以為我是懼他手中權勢,實際上他底下那幫人,早在他無知覺時被我滲透。
黎子何是季家人,女扮男裝想要報仇,我很想大笑,笑她不自量力,她最大的籌碼不過是她那個師父,倘若沈墨是謝言墨,這場遊戲便好玩得多。
我等着看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招,殷平死了,矛頭直指鄭穎,鄭穎反推回顧衛權身上,若是兩頭雄獅相爭,還是有看頭,可惜是兩隻綿羊,還是淪為他人獵物的綿羊。我召來殷奇,威脅他平息此事,算是挫了黎子何和沈墨的銳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疫症來勢兇猛,太醫院居然毫無辦法,這是試探沈墨的好時機,帶上黎子何那個累贅,沈墨做起事來必定縛手縛腳。
我一心想着如何逼沈墨露出破綻,顧妍琳卻在此時突然死了。
驗屍結果是自殺,我對外宣稱他殺。來報者稱馮爺爺最近有異動,曾經銷聲匿跡的幾名季家死忠隱隱有出頭之勢,而姚兒,自從顧妍琳被打入冷宮,安靜得太過異常。
我找來馮爺爺,直接問他想要作甚。
他好似沒聽到我的問話,反而兩眼通紅,聲音沙啞的反問我:“你當年……當年殺黎兒,你到底有心……還是無意?”
我知道儘管馮爺爺平日冷嘲熱諷,可他打心底還是希望我是迫不得已,希望我向他解釋,所以竭盡所能刺激我,逼我說出心底的想法,可我從來保持緘默。
這一次我同樣如此。馮爺爺又掉下淚來,說他老眼昏花看錯人,說顧妍琳是他殺的,與旁人無關。
顧妍琳一死,矛頭指向姚兒,我知道他是在替姚兒開脫,卻未料到他回府便自盡了。
姚兒一心想去冷宮,我不肯如她所願,想逼着她說出冷宮的秘密,我派出的人守住冷宮幾個日夜,什麼都未查到。我開始惶恐,如果冷宮裏的不是黎兒,他們每月去一次,真的只為悼念么?即便惶恐,我仍是不敢親自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