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晉江原創發表
宋嘉言是個很特別的人,起碼在林隨看來,宋嘉言並不符合人們想像中皇后的模樣。不過,宋嘉言說的話很容易聽懂,話雖簡單易懂,卻又有鞭辟人心的效用。
宋嘉言見到林隨時微微一愣,倒不是林隨有什麼古怪之處,宋嘉言未料到監察司的大頭領這般年輕而已。不但年輕,相貌也好。
以貌取人,人之天性。
宋嘉言見過不少俊秀人物,溫潤如秦崢,俊美如李睿,彆扭如杜君,耀眼如宋榮,皆是一等一的人才。這些人相貌都不差,林隨的相貌也不比這些人遜色,卻是有一點,姣好似婦人。
雪膚、杏目、瑤鼻、朱唇。
若非兩道長眉入鬢帶出些許凜然氣勢,再加上林隨身量高大筆直,目測絕對一八零以上,宋嘉言非將他誤認為女子不可。
待林隨行過禮,宋嘉言賜了座,道,“我是頭一遭見林大人,我就直說了吧。朝廷的事,我不大懂,你們監察司的事,我也不大懂。”
“監察司是陛下一手建立的監察機構,不屬於朝中六部九卿、任何衙門,直接對陛下負責。這讓監察司的地位超然、同時也惹人嫉恨。”宋嘉言道,“林大人是陛下一手提拔起來的,論及忠心,我沒有任何懷疑。這倒不是我偏聽偏信,想必林大人也明白,似監察司這樣的機構,一旦陛下有恙,下一任帝王很快就會換上自己的親信來掌控。相對的,陛下在一日,則無人敢動監察司分毫。所以,在希冀陛下恢復健康這件事上,林大人與我的立場是一樣的。”
宋嘉言把話說的這樣透徹,林隨又不是死人,怎會無所觸動?林隨甚至覺着皇後娘娘先時那句“朝廷的事,我不大懂,你們監察司的事,我也不大懂。”實在太謙虛了。您老若真是不懂,怎會這般一針見血,直中要害。林隨不敢小瞧宋嘉言,直接問,“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太離譜的事,哪怕抗旨,他也不會辦的。
“監視好太醫署的情況,如果民間有什麼好大夫,只管上報於我。”
這樣的要求,沒有任何過分之處,林隨見宋嘉言沒有別的要求,很痛快的應下。他身為監察司的大頭領,能進宮來面見皇后,自然也有自己的思量。
內閣從宋嘉言手裏得到國政之權,林隨幹這一行,對後宮的情況要比內閣清楚些,方太后完全不能與之共謀,宋嘉言主動拋出橄欖枝,說出的話又這般正大光明,沒有半分令他為難之處,饒是林隨也不禁覺着皇後為人不差。
起碼監察司現在對皇後有所用處,他就不擔心會被朝臣壓下一頭去。
正當此時,仁德親王上書,請求就藩。
內閣幾位都覺着仁德親王很識時務:陛下病重,皇子尚幼,仁德親王正當年輕力壯,又有幾個成年的兒子,這個時候能主動就藩,簡直再好不過了。
不過,內閣的幾位老傢伙也明白,仁德親王早該在昭文帝登基的時候便就藩的,之所以留駐帝都多年,皆因方太后所致。如今,方太后還在呢,若是他們准了仁德親王就藩的摺子,還不知那老婆子生出什麼妖蛾子。內閣如何肯沾這一身的腥,因事不能決,索性呈給宋嘉言討主意。
宋嘉言看彭老相爺一眼,道,“太後娘娘鳳體違和,正在休養,仁德親王乃孝子,哪怕就藩也沒有不見親娘的道理。此事,還是回稟太後娘娘方才妥當。我看,不如容后再議。反正仁德親王在帝都住了幾十年,也不差這一會兒工夫。”
彭老相爺扭捏了一下,道,“依老臣所見,王爺既有就藩之心,臣子本分,沒理由不成全啊。”
“待太後娘娘鳳體大安,彭相與太後娘娘回稟吧。”
彭老相爺立刻嘆道,“自古母親溺愛兒子,卻不能為之思慮長遠。仁德親王早該就藩,皆因太後娘娘寵愛親王殿下,強留殿下於帝都居住。”說著,雖是滿臉的不贊同,卻是一幅慫包相,絕不肯親自回稟方太后此事的。
方太后好容易安分幾日,還是不要因此事再生波瀾。宋嘉言道,“這事,暫且壓下來。”
彭老相爺輕聲道,“皇子尚幼,藩王壯年,娘娘還需早做打算。”
這老東西……
宋嘉言日日守侯在昭文帝身畔,昭文帝已是五十的人了,原本保養的還好,望之如四十許人,如今這一病,發間多了幾許晶瑩。好在昭文帝生的不差,即使老了,也稱得上儒雅。
宋嘉言照顧人精細,每天給昭文帝擦洗身子,翻身按摩啥的,生怕他躺的久了,生出褥瘡來。
室內無人,宋嘉言念叨着,“做了一輩子的人上人,你病了,真心擔憂你的能有幾個……”說著嘆口氣,抱着昭文帝翻個身,她自幼習武,力道頗大,昭文帝一個大男人,宋嘉言雙臂就能抱起來。故此,她照顧昭文帝時,從不需要別人幫忙。
宋嘉言正嘀嘀咕咕,就聽到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她剛要張嘴斥責,袁忠的聲音已經自外面響起,“奴婢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宋嘉言將被子往昭文帝身上一裹,把人放平,方太后已怒火衝天的進來,那橫眉怒目模樣,上前就要教訓宋嘉言。宋嘉言伸手握住方太后揚起的手,身子隨之一轉,一個旋身便把方太後送到一畔的太師椅中坐下,宋嘉言道,“聽說太後娘娘在慈寧宮養病,怎麼有空到昭德殿來了?”此一時彼一時,若這個時候被方太后打了,她也不必在後宮立足了!
方太后沒打到宋嘉言,更是氣的眼前一黑,怒道,“你敢對哀家大不敬!”
“太後娘娘這話,我不明白。”宋嘉言冷聲道,“前天我去慈寧宮請安,太後娘娘明明白白的告訴我,您在避痘疹,令我好生照顧好陛下,不必再去慈寧宮。除此之外,我並不知如何對太後娘娘不敬了!”
“再者,太後娘娘當初說避痘疹要七天的時間,如今這就出來,我是不怕的,可陛下呢?本就龍體虛弱,說句放肆的話,太後娘娘身份雖是尊貴,卻是母以子貴,陛下是國之根本,太后再貴重,也貴重不過龍體!太後娘娘是陛下生母,若是不小心把痘疹的病傳到陛□上,太後娘娘如何跟天下人交待!如何對先帝交待!”宋嘉言並不似先時對着方太后逆來順受的模樣,直接質問,“陛下對太後娘娘的孝心,天下皆知!我是陛下名媒正娶的皇后,就算是大不敬,也得問一問太後娘娘,是何居心!”
方太后畢竟年紀在那兒,一口氣喘不上來,指着宋嘉言的手顫啊顫,“你,你——”
宋嘉言不肯給方太後任何還擊的機會,繼續道,“太後娘娘行事,就算不考慮別人,陛下的安危,難道也不放在心上嗎?太後娘娘既說我大不敬,我便大不敬的請求太後娘娘,在太醫並未確診您安全之前,不要踏足昭德殿!就當看在陛下孝順了您幾十年的面子上,行嗎?”
宋嘉言先時被方太后欺負慣了,剛生下九皇子就給方太后搶走,後來又因故出宮一年多的時光,即使回宮,宋嘉言在方太後面前也是裝慣了鵪鶉,從無半分忤逆之舉。
結果,老虎不發威,方太后便將她當成病貓。
如今宋嘉言乍一發作,不要說方太后,滿殿人都給她震着了。
倒是方太後身畔的嬤嬤道,“太后畢竟是……”她話還未說完,臉就就着了宋嘉言一巴掌。宋嘉言力道頗足,直將人抽到了地上去,那嬤嬤半邊臉腫成豬頭,唇角流血,張嘴吐出兩顆牙來。
宋嘉言並不容她說話,冷聲斥道,“我與太后說話,也有你個奴婢插嘴的份兒!”
方太后也想吐血,怒道,“把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給哀家拿下!”
這話說的,何其昏頭!
不要說宋嘉言現在威風八面,哪怕宋嘉言還是先時的鵪鶉,宮人們也不敢輕易對嫡皇子的生母——中宮皇后、動手啊!
宋嘉言冷聲道,“太後娘娘莫非還想在陛下面前威風不成!若您不介意,還是與我去隔間兒說話!太後娘娘的慈悲之心,但分給陛下一分半毫吧!”
方太后忍着吐血,還是與宋嘉言去了隔間兒。
兩人一到隔間兒,不待方太后開口,宋嘉言便道,“仁德親王就藩之事,內閣並沒有批准,不知太後娘娘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方太后正是為此事而來,她怒不可遏,“你在審問哀家嗎?”
“我不是在審問太後娘娘,只是告訴太後娘娘實情,是仁德親王自己要就藩,至於親王要不要去藩地,這要看親王與太后的意思。我照顧陛下尚且來不及,斷然管不到親王府上的事去。太后何苦一有事便拿我來撒氣,此事與我有什麼相干?難道是我讓親王就藩的?”宋嘉言毫不客氣的道。
方太后道,“若不是你叫那些閣臣理事,他們怎有這天大的膽子敢讓仁德去就藩?”
“當日,仁德親王可是親自問過太後娘娘,是太後娘娘答應讓內閣代理朝政,我才敢應的。”宋嘉言半分不肯相讓,方太后怒,“誰家的媳婦會這樣跟婆婆說話!”
“婆婆拿我丈夫的性命視為兒戲,我是出嫁從夫的人,恕我不能兩全了。婆婆跟丈夫比,自然是丈夫更加要緊。”
方太后臉色鐵青,“空口白牙的,你不要污衊哀家!”
“是不是污衊,太後娘娘心裏有數!”說完這些話,宋嘉言轉身走了。
方太后罵一聲“妖孽”,拿宋嘉言無法,想去昭文帝身畔哭訴,又思及剛剛宋嘉言說她身上有痘疹嫌疑的話,最終沒敢再去昭文帝的卧室,帶着宮人灰頭土臉的走了。
當然,方太后是絕不可能就此罷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