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趙煦:妖言禍國者,皆曰可殺!

第754章 趙煦:妖言禍國者,皆曰可殺!

第二天,沈括依詔入宮,到了內東門下,就被告知,因為今天天氣不錯,所以天子決定到后苑釣魚,於是,他陛見的地方也改了——內池沼。

沈括也沒在意,像他這樣經常入宮的大臣,經常性的就會在入宮的時候,被告知——天子已經決定換地方召見您了!

一開始,沈括還以為,這是少年心性,總愛隨心所欲。

直到後來,有此他和妻子提及此事,才被妻子一語點醒:“舊年禁中之事多泄,今天子臨朝以來,禁中大臣語,已少為外廷知!”

他頓時醍醐灌頂,明白了過來。

少主根本不是隨心所欲,而是一種很高明的權術手段。

藉此,既能打亂外人的窺伺準備。

同時也能有效的清理自己身邊的人——通過這種辦法,可以一輪輪的試探身邊的人。

一次泄密,所有人連坐,統統打入另冊。

如此一來,就沒有人敢隨便傳播禁中語了。

此兵法所謂:聲東擊西,避實擊虛也!

沈括跟着馮景,從內東門入宮,然後向西經會通門,過崇政殿。

過了崇政殿,便進入真正的大內宮闕範圍。

這裏的氣氛明顯的緊張起來。

巡邏的親從官們,在御道上穿梭往來。

沿着長長的御道,穿過崇政殿後的廊柱,自延和殿與景福殿之間的狹長走廊穿出,就到了廣聖宮,而廣聖宮後面就是后苑。

先帝時,沈括來過這裏一次。

彼時,他還是判軍器監,有次先帝特意帶他來到后苑,賞花垂釣。

所以,沈括有些印象。

但,那已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沈括想着,就頗感唏噓。

十七年前,熙寧變法正值高峰,他也是風華正茂之年。

而十七年後,已是換了天地。

但,眼前的宮牆,卻還是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所以,沈括在過宮門的時候,稍微駐足了一下。

馮景何等機敏,立刻注意到了,輕聲問道:“提舉曾來過?”

“嗯……十七年前,蒙先帝愛幸,奉旨伴駕於後苑……”

馮景頓時肅然起敬。

十七年前……這位提舉就已能隨先帝伴駕至后苑……

果然不愧是先帝特意為少主磨礪、挑選的輔佐大臣!

便道:“朝中能如提舉般,獲兩代天子愛幸者,也沒有幾個啊!”

“想來,提舉當有宣麻拜除之日!”

沈括聽着,心花怒放。

宣麻拜除,拿到一把清涼傘,這是他這輩子的最大追求了!

也是如今所有大宋士大夫們的最高追求。

不過,嘴上他還是謙虛着:“國家賢臣無數,德行高於我者,不可計數……宣麻之事……我何敢望?”

馮景笑了笑,也不說話,只帶着沈括進了后苑。

一入后苑,安保水平立刻直線上升。

穿着山文甲的御龍直,取代了皇城司的親從官。

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沈括不敢再張望,只低着頭,跟着馮景一路向前。

大約在這后苑中繞了有一刻鐘左右,沈括聽到了潺潺的水聲以及水車汩汩的汲水聲。

他稍微抬頭,便看到了夏日明媚的陽光下,池沼旁的一處碼頭上,長着許多傘蓋。

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穿着褚黃色常服的少年,正拿着魚竿,坐在一條用着藤蔓編製而成的椅子上,似乎正專心致志的看着池沼。

沈括看着,心道:“當今天子,與列祖列宗,皆是一般的愛釣魚啊!”

自太宗以降,歷代官家,都是釣魚愛好者。

有關他們釣魚的故事、趣聞,都快能寫成一本書了。

譬如說,真廟的時候,禁中就傳出來過,釣魚選宰相的傳說。

據說,當年真廟愛釣魚,但卻總是釣不上魚。

為此,真廟決定帶大臣們一起釣魚。

看看到底是技術的問題?還是這后苑裏的魚有問題?

結果……

當日幾乎所有人都中魚了,就真廟沒有!

頓時,龍顏大怒!

這個時候,丁謂見到風向不對,立刻賦詩一首,其中有一句這麼說的:鶯驚鳳輦穿花去,魚畏龍顏上鉤遲!

真廟聽完,龍顏大悅,回去后就召見了翰林學士,宣麻拜相,讓丁謂成了宰相!

這個故事,沒有人知道真假。

但,沈括可以確信的是——祖宗以來,天子垂釣,近臣伴駕,乃是制度。

尤其是仁廟時代,還特別發展出了‘釣魚宴’。

根據當年參加釣魚宴的大臣們說,在這禁中釣魚,是有規矩的。

比如說,天子未中魚,大臣即使中了魚,也不能提桿,也比如說,伴駕垂釣,君臣用的抄網是不同的。

天子用紅網,大臣用白網。

這一點尤為關鍵!

因為,據說當年曹利用,就是在伴駕釣魚的時候,用了紅網,得罪了仁廟,因此被罷相、刺配,最後被逼殺。

想着這些事情,沈括就戰戰兢兢的到了那碼頭前,對着正坐在椅子上,專心致志的垂釣的天子拜道:“龍圖閣直學士、朝議大夫、提舉專一製造軍器局臣括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是的,沈括又陞官了。

如今,已經差不多升到了他因永樂城戰敗而被罷黜的官階。

當時的他是以龍圖閣學士、太中大夫為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只差一步就能宣麻。

奈何,就是這一步……怎麼都沒有跨過去!

如今,兜兜轉轉,總算是升到了只比罷官貶黜前低一點的官階、貼職。

兩府的大門,再次為他打開。

趙煦回過頭,看向沈括,露出笑容:“沈卿來了!”

“且免禮,到朕身邊來,與朕一起垂釣……”

“諾!”沈括受寵若驚般的再拜謝恩,然後起身,恭恭敬敬的來到了天子身邊。

馮景將一張椅子搬到他面前,又奉來茶水,為他取來了一支魚竿,一個魚簍以及一個抄網,白色的!

沈括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官家面前放着的抄網,果然是紅色的。

趙煦見着沈括的神色,咧嘴一笑:“卿想起了什麼?”

趙官家們愛釣魚,在現代宋史研究圈裏,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甚至曾有人打趣玩梗:“可能就是老趙家年年空軍,所以氣運平衡到了釣魚城,讓他們釣到了一位蒙古大汗!”

趙煦拿着自己的抄網,晃悠了一下。

沈括趕緊道:“臣惶恐……”

“無妨!”趙煦笑着說道:“卿且坐下來,與朕一邊釣魚,一邊閑聊吧。”

“諾!”沈括小心翼翼的坐下來,拿着魚竿,然後熟練的掛上魚餌,但沒有第一時間下桿,而是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趙煦那邊的魚情。

魚竿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但水面上的魚兒,看着似乎有不少!

這就很尷尬了。

畢竟,傳說中,天子未中魚,大臣即使中魚也不能提桿。

更有傳說,曹利用就是栽在某次釣魚,比仁廟先中魚,還用了仁廟的抄網,因此得罪,最終弔死在房樑上。

所以……萬一,若他來了后就中魚……這多尷尬?

沈括覺得,還是得等一等。

趙煦見着,卻是笑着搖頭,問道:“卿為何不下桿?”

“是怕比朕先中魚?”

“沒關係的!”趙煦輕笑着,看向面前的水面:“朕可不似祖宗那般寬仁!”

“這池中魚,若不給朕面子,那朕自不會慣着它們!明天就命人來抽水!”他舔了舔嘴唇,怪笑起來。

話音剛落,趙煦手中的魚竿就有了動靜。

他輕輕一拉,一尾差不多半斤左右的鯉魚,就被他拉了上來。

一邊的馮景,眼疾手快,立刻拿着抄網,將鯉魚抄起來,放入魚簍內,嘴上還不停恭維着‘大家神威’、‘震懾群魚’、‘此魚為大家所釣,真真有福氣’云云。

趙煦中了魚,自然非常高興,得意對沈括道:“沈卿你看,還是抽水管用吧?”

沈括顯然不知道抽水梗,只好陪着笑起來,然後甩下自己的魚竿。

趙煦上了魚,興緻也來了。

在馮景將魚兒抓着取下魚鉤,放入魚簍后,他繼續掛上魚餌,繼續下桿。

趁着下桿的功夫,趙煦對沈括道:“沈卿啊,朕忽然想起了,祖宗時的一個故事……”

沈括豎起耳朵,嘴上恭敬的道:“未知陛下想起了何事?”

“也是發生在此地!”趙煦微笑着:“據說,太宗時,這后苑中還養過交趾進貢的大象!”

沈括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事情了?

連忙開始捧哏:“臣也有所耳聞……據說,那象頗通靈性,太宗愛之,嘗與左右觀象於後苑……”

趙煦點點頭,接着道:“那象死了后的事情,卿也知道吧?”

沈括頷首,恭敬的道:“臣略有聽聞……傳說太宗曾命人剖象取膽以觀象膽……但屠夫剖開象腹,卻尋不到象膽……”

“當時伴駕的徐騎省(徐鉉,因其曾官拜散騎常侍,所以世人以【騎省】稱之),奏之曰:乞於前足求之!”

“太宗命人剖象前足,果見象膽!”

“太宗問其故,徐騎省對曰:象膽隨四時在足,方今二月,故知在其左足也!”

趙煦聽完撫掌贊道:“卿果真博聞廣識!”

“只是……”趙煦忽地扭頭,盯着沈括的臉,換了一副無比認真嚴肅的神態,問道:“以卿之見,象膽果如鉉言,隨四時在足嗎?”

大象的膽,會因為四季變化而在四條腿上來回遊走?

上上輩子,趙煦或許會信這種故事。

但在現代,接受了科學教育后,趙煦知道,這又是一個文人編出來的故事。

沈括咽了咽口水,答道:“奏知陛下,臣……未曾見過大象……不敢言其真偽!”

趙煦看着他,忽然笑起來,撫掌道:“善!”

“卿真誠人也!”

“聖人【格物致知】之道,就需要愛卿這樣的精神……”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未有實證之後,才可定論!這才是【格物致知】的聖人真意!”

“卿以為呢?”

沈括聽着,卻是彷彿醍醐灌頂。

他喃喃自語一聲:“唯實證之後,才可定論……唯實證之後,才可定論……”

接着,他就面朝趙煦,跪下來,叩首拜道:“陛下德音,聖哲淵深……臣叩謝陛下提點!”

這話一半是阿諛奉承,但也有一半是真心實意。

因為沈括自從開始打出【格物致知】的旗號,提倡實學后,他與蘇頌等志同道合之人,共同埋首於此。

雖然,成績是做出來了不少。

但,在理論和學術上,卻一直沒有什麼大的進展。

他始終被困在孔孟之道中,雖也想過,借他山之石。

可孔孟之外,如今士大夫們喜歡拿來填充自己的理論和主張的那些東西——莊子、老子或者佛家的說法,都太過形而上。

對他想要走的【實證】或者說叫【實學】卻沒有多少用處。

不意如今,卻在入宮伴駕垂釣時,被官家一語點醒。

就像當初,官家一句【格物致知乃聖人大道】,讓他得以開闢出一條有別於當代其他學派的新道路一般。

趙煦見着沈括的模樣,擺擺手道:“卿不必如此……”

“且起來吧!”

沈括再拜謝恩。

這個時候,無論是沈括,還是趙煦,都沒怎麼管自己面前的魚竿了。

趙煦等沈括坐下來后,就對他道:“說起來,今日朕請卿入宮,卻也是個類似當年太宗皇帝求象膽的問題,想與愛卿請教……”

沈括低着頭,道:“乞陛下賜教!”

“是這樣的……”趙煦抬起頭:“前些時日,朕在御花園中的涼亭納涼,在走出涼亭的時候,一顆果子落到了朕的頭上……”

趙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假裝自己真的被果子砸到了腦袋。

沈括不明所以的看向趙煦。

趙煦眯起眼睛來:“朕這兩天一直在想此事……”

“沈卿……你說為何這天下之物,都是從高處向低處掉落?而不是相反?”

沈括聽着,起初還不以為意,沒怎麼想就下意識的回答:“奏知陛下……自古以來,天下萬物,皆自……”

然後,他就愣住了。

對啊!

為什麼所有東西,都是從高處向低處掉落?

為什麼呢?

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已經起來了。

趙煦看着他的模樣,在心中暗暗點頭,贊道:“果然不愧是被現代推崇的大科學家!”

若換了其他人,是不可能如沈括這般,迅速反應過來的。

就算反應過來了,大抵也是演戲。

不像沈括,以趙煦的觀察,他是真的開始思考‘為什麼天下萬物都是從高向低掉落?’這個打開了現代科學的千古之問。

於是,趙煦決定給他加一把勁,再推他向前走一步,讓他去打開那扇‘科學’之門。

趙煦接着問道:“還有啊……”

他拿起自己身邊,團起來,用來打窩的餌料,將之分成兩個大小不一的球體。

然後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問道:“沈卿啊……”

“卿覺得,朕手中的這兩團餌料,若同時從開寶寺鐵塔向下拋……”

“哪一個會先落地?”

“大的?”趙煦拋了拋:“還是小的?”

沈括咽了咽口水,答道:“陛下,臣以為,恐怕這兩團餌料在落地前就會碎開……或者被風吹走……”

他是走在第一線的,專門做各種實驗和實證的人。

他曾用飛鳥法,繪製地圖,為趙煦創作沙盤這一工具,做好了理論和技術準備。

他還發明【分層築堰測量法】,準確的測量出黃河開封段到泗州之間的落差,為導洛清汴工程,奠定了可行性的技術論證。

他也在仔細研究了太行山的些海洋貝類化石后,斷定當地在無數年前可能是海洋,至少也是海濱地區,於是推斷出華北地區可能是河流衝擊、沉積而成的平原。。

他還是聲學先驅,首次發現了【應鉉共振】現象。

所以,他是個在科學上非常敏感的人。

準確的說,他是‘先天科學聖體’。

五百年才能出一個的那種!

於是,沈括渾身都在顫慄。

“陛下……”他喘息着:“臣乞至開寶寺鐵塔,用大小兩個鐵球做實證!”

趙煦含笑點頭:“卿想做那就去做吧!”

“至於現在……”

“且陪着朕釣魚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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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現代留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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