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戰局(2)

第620章 戰局(2)

西夏天儀治平元年十月丙午(22)。

興慶府,皇城。

梁太后,看着從左廂神勇司那邊,快馬送抵的宋夏和議條約。

然後,她鄭重的拿起南蠻賜給的國王金印,在上面用印。

接着,她站起身來,左右抱着小兀卒,來到她面前。

梁太后抱起年幼的乾順,看向殿中大臣們,道:“吾已代表兀卒,與南蠻議定和約。”

“自和約定下,交換盟書之後,兩國從今日起各守邊境!”

群臣紛紛跪下來,撫胸行禮:“諾!”

梁太後點點頭,看向大臣們,接着道:“卿等將和議已成的事情,遣人去知會國相,請國相退兵。”

“大白高國,已打不起了!”

說到這裏,她就流下眼淚:“興慶府中一匹帛,已至兩千文!”

“涼州府的百姓,現在連吃口飯都很艱難了。”

“興慶府內,十戶人家都湊不出一個成丁的男子。”

“請使者轉告國相……”

“請國相給大白高國的孩子和女人,留一口吃的吧!”

“請國相給景宗皇帝、毅宗皇帝和惠宗皇帝的基業,留幾分元氣吧!”

卻是全然不顧,在開戰之初,她和興慶府內的貴族都是支持的。

甚至,就連興慶府內的平民,也是支持的。

梁乙逋興兵之初,大量被旱災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青壯,歡呼雀躍的推着小車,帶着弓箭和牲畜,自願投軍。

他們都期待着,能夠從富饒的南蠻身上狠狠撕下一塊肉。

哪怕,只是打下一座城市,繳獲到的糧食財帛,擄掠的人口,也足夠他們中的很多人,一夜暴富了。

奈何現實卻被撞到頭破血流。

不僅僅損兵折將,空耗國帑,甚至沒有攻下任何一個南蠻的大城市。

所有的戰果,都是些小寨堡、小哨所。

反倒是自己這邊,石州監軍司被打到崩潰,幾乎丟乾淨了與南蠻鄜延路交界的所有城寨。

宥州方向,也是大敗虧輸。

白豹、金湯、後橋三寨再次被奪。

連監軍官,駙馬都尉也被俘虜。

國相傾力而出的熙河定西城,更是攻了一個多月也沒有拿下來。

反而和南蠻在整個馬銜山陷入絞肉。

這仗是越打越虧!

必須止損了!

好在和議條件還算體面。

青鹽入陝的限制被解除,交子貿易的要求也得到了同意——雖然大白高國需要拿金銀去交換。

同時,還增加了三個榷市貿易場所。

有了這些政策,大家就可以去南蠻大量採購絲綢、茶葉,並將這些緊俏的商品,賣與西域商人。

同時,也可以依靠青鹽,源源不斷的從南蠻賺取高額利潤。

雖然算不上贏麻了。

但至少也不虧。

……

梁乙逋望着遠方的山巒。

南蠻方面,依然沒有給他任何回答。

但他的大軍,卻已經要堅持不下去了。

糧食、甲械、士氣,都在耗盡。

最重要的是——天氣也越來越惡劣。

北風已經呼嘯着,從黃土高原與鄂爾多斯高原吹來。

晚上開始下起了冰雹。

距離下雪也不是很遠了。

一旦下雪,他的大軍,就將不得不在雪夜中,向後撤退。

十幾萬人的洪流,數十萬甚至更多的牲畜。

足以在寒冬季節造成一場災難!

一場遠超三年前,秉常親政蘭州,結果被宋將王文郁夜襲,導致營嘯,大軍崩潰,十餘萬人爭相逃命,結果黃河開裂,數萬人葬身冰河的災難。

因為,當年秉常是在蘭州正面,他身後就是涼州。

大軍可以從容撤退,涼州城裏儲備的糧草、燃料也足以支應大軍需求。

但現在,他的後勤基地,是在天都山與橫山、柔狼山包圍下的南牟會。

接近百里的延綿山路,在寒冬季節,足以讓一切後勤補給,成為噩夢。

大軍後撤,更將舉步維艱。

“該撤軍了……”

他的理性無數次告訴他。

但他不敢撤,也不能撤。

撤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敗軍撤退,尤其如此。

他的部隊裏,可是有着十多萬的婦孺青壯!

有從大白高國的部族抽調的,也有從橫山羌部里強征的。

一個不好,就可能全軍崩潰。

十幾萬人,將變成南蠻騎兵嘴邊的肉。

更不要說,他當初為了繼續戰爭,曾強行扣押、軟禁了破丑家、五牛家等豪族首領。

這些人一旦回到南牟會……他們一旦得到自由,就會帶着他們的兵馬離開,從此再也不會聽他的號令。

“國相……”他的親信部將梁乙勝來到他身邊,低聲道:“南牟會那邊,送來的糧草,只有五百車……”

“根本不夠大軍吃用。”

“各部都在宰殺牲畜了……”

梁乙逋聽着,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再等等看……”

他在等一個希望!

南蠻答允他和議的希望!

一旦如此,他就可以從容撤軍,而且是帶着勝利撤軍。

他可以告訴國中各部——這些條件,都是我爭取來的,是我用刀子逼着南蠻答允的。

在利益的裹脅下,破丑家、五牛家、拽厥家也會捏着鼻子認可。

現在,無疑就難得多了。

可他只能等等一個奇迹,或者等到一個他不願意聽到的聲音。

好在,他也已經做好了後手。

鐵鷂子、步拔子、潑喜軍這三支精銳,一直被他牢牢控制。

此外,其他各部的精銳,也都被他籠絡了起來。

只要大軍在手,一切都有可能!

……

十一月越來越近。

汴京城的氣溫,也越發的寒冷。

好在,白波攆運司以及御河漕運司,趕在汴河斷航前,將汴京內外的石炭場全部填滿。

這個冬天,汴京百姓,依舊可以用廉價的石炭取暖。

趙煦穿着遼人送來的貂皮所制的裘衣,在沈括的簇擁下,走在了軋棉車間中。

看着那一具具軋棉機,將棉鈴中的棉籽軋出來。

這些軋棉機的發明,趙煦也是貢獻了一部分力量。

因為他在現代留學的時候,因為工作關係,在西北的農村地區呆過。

所以,他見過當地農民家裏收藏的土製軋棉機。

雖然他不是學機械的但到底看過實物,加上軋棉機也不複雜,無非是一個表面佈滿鋼齒的滾筒加上手搖的搖把和木製框架罷了。

如今,雖然沒有大量合格的鋼鐵。

但精鐵是不缺的。

尤其是鐵冶部門,開始對高爐、反射爐等技術進行疊代后。

現在專一製造軍器局的精鐵產量,已經能達到每個月十餘萬斤的水平。

也就是冶鍊技術還不過關,缺乏可以合格、廉價、優質的耐火磚,也沒有焦煤。

所以,煉出來的,只能算精鐵或者說粗鋼,質量暫時還比不上蘇州那邊的百鍊鋼。

但蘇州的百鍊鋼,加起來也比不上專一製造軍器局半個月的產量。

等到徐州那邊的鐵監投產,蘇州全年的百鍊鋼產量,可能還不上那邊一天的產量!

這就是工業的恐怖力量。

即使只是原始的冶鍊工業,一旦用上新技術,突破了冶鍊的瓶頸。

其生產效率和生產速度,是手工業望塵莫及的。

就像眼前的這些軋棉機。

一袋袋棉鈴被工人倒進去,伴隨着手搖搖把的搖動,由皮帶以及圓軸組成的傳動系統開始工作,在傳動系統的帶動下,滾筒開始轉動,棉鈴被滾筒帶着捲入軋棉機內,在自然離心力的作用下,棉籽被甩出,而棉花纖維則留在了滾筒的內壁鐵齒上。

效率是崖州那邊的黎族棉農手工剝取棉籽的百倍、千倍!

就這麼一台簡單的軋棉機,一天就能幹完黎族棉農幾十個人一個月的工作量。

於是,這個小小的軋棉車間,只靠二三十個人,五台軋棉機,就能完全應付從熙河方面源源不斷運抵京城的棉鈴。

而正常情況,熙河今年那六萬畝棉田,將近七十萬斤棉鈴,恐怕至少需要數千工人,耗費一兩個月才能完成手工剝取棉籽。

以汴京工價,按照雇傭五千人算,單單是這筆成本,就可能要超過兩萬四千貫!

但現在,總造價不過五百貫的五台軋棉機,加上二三十個工人,用上兩三個月就能將總數超過七十萬斤的棉鈴完全軋完。

僅此一項,每匹棉布的成本就要下降兩百文左右。

“陛下,預計年底之前,熙河棉鈴就可以全部軋完……”沈括在趙煦身邊輕聲介紹着。

“嗯!”趙煦頷首道:“沈卿又為國立功矣!”

“朕必不會虧待愛卿!”趙煦下意識的開始畫餅。

沈括連忙拜道:“為陛下效命,乃臣之幸也!”

“若陛下要賞微臣,臣乞將賞賜換臣妻誥命。”

沈括現在已經掌握了,家庭生存法則。

想要妻子高興,最好的辦法,就是給她加誥命。

短短一年多,他的妻子張氏,就已經從被貶被褫奪誥命的罪官之妻,搖身一變,成為了如今的潁川郡郡君。

趙煦聽着,笑了起來,左右也都鬨笑不已。

托蘇軾的福,沈括如今已經坐實了他沈龍居的名頭。

“卿妻如今已是郡君,朝廷之制,郡君乃待制官員之妻的誥命。“

“祖宗之制,朕不好破壞。”

沈括頓時有些泄氣。

趙煦微笑着道:“不過,朕聽說,當年是卿妻之父,故淮南路轉運使張公,看出愛卿不凡,故將愛女下嫁的?”

沈括頓時漲紅了臉,躬身道:“回稟陛下,確實如此。”

當年,妻子嫁他的時候,他已經三十幾,將近四十了。

而妻張氏則正值二八之年。

又是他的頂頭上司張芻的掌上明珠,且還是遠近有名的美人。

若非張芻拍板,他那裏娶得到?

所以,對於泰山他是永懷感恩的。

“這樣吧!”趙煦戲謔的看了一眼這個氣管炎,便道:“朕聽說,張公當年病逝,未得追贈。”

“朕今日就做主,命禮部以張芻為國選才,養育賢女有功,追贈通議大夫、禮部侍郎!”

沈括頓時歡欣無比,納頭就拜:“陛下隆恩,臣當百死報之!”

這可比給他陞官還讓他高興。

沈括知道的,從今天開始,他肯定能獲得一個月的免打權。

說不定,今天晚上妻子還會服侍他沐浴一回!

看着沈括的模樣,趙煦搖了搖頭。

堂堂的大宋重臣,未來的大宋工業的奠基人。

卻是一個標準的妻奴。

假若不是親眼所見,誰敢信?

“起來吧,沈卿!”趙煦讓馮景扶起沈括:“去看看蜂窩煤的作坊。”

“諾!”

“那作坊在何處?”趙煦問道。

“回稟陛下,在新城天馬坊石炭場。”沈括答道。

趙煦點點頭,這很合理。

天馬坊,是大宋最早建立,同時規模最大的石炭場。

太宗以來天馬坊石炭場,常常堆磊石炭十餘界,每界超過四十萬稱(一稱十五斤)。

……

一個時辰后,趙煦就在沈括等近臣以及御龍諸直的簇擁下,出現在了天馬坊的石炭場旁。

整個天馬坊內外,都有煤炭的痕迹。

遠遠的,就能看到大量煤炭堆磊在汴河堤岸上,延綿長達數里的壯觀景象。

而在這些堆磊煤炭的堤岸下,有着一個個木棚。

趙煦的到來,引發了此地的轟動。

數百名工人,在官吏們的帶領下,跪伏於一個個木棚前。

“陛下萬福金安!”

“官家聖躬萬福。”

人們齊齊的磕着頭,恭賀着大宋天子。

“父老們不必多禮……”趙煦微笑着,讓御龍直們散開,直接讓自己的樣子,出現在這些工人面前。

“都起來,都起來!”

“朕今天出宮,來看看諸位父老。”

“朕在宮中,時常挂念着父老們的生活……就希望着,朕的父老鄉親,都能吃飽、穿暖!”

趙官家們,本就是一些善於在平民面前打造親民形象的君王。

太宗皇帝、真廟,都親自處理過開封府庶政,甚至處斷過各種民間官司——傳說當年開封府的農民家裏丟了一隻豬,都能找皇帝要,而且,趙官家還真派人幫其去找!

仁廟就不用說了——在表演親民、愛民方面的故事典故,有十幾個都流傳到了現代。

以至於仁廟在位時,天下人對他的評價,永遠都是好的。

就算做錯了,大家也都能原諒,因為——仁廟萬般不會,就是會做官家。

英廟即使中風了,也沒有忘記,在汴京建福田院,施給貧民粥飯、醫藥。

趙煦的父皇在時,每次出幸,都會特意放慢速度,以便汴京父老能知道他們的君王出宮了。

同時,他還建立了汴京熟葯所,讓汴京人可以得到廉價、實惠的醫藥。

趙煦也不例外,也是個表演親民的好手!

如今,他從現代留學歸來,更是在這方面已臻於化境!

不止會表演,他還懂輿論和形象塑造。

於是,他恬不知恥的指使童貫與石得一,讓報童和探事司的邏卒們,在坊間悄悄散播了無數篇他愛民如子、關愛民生的小作文。

什麼官家聽到淮南受災,連飯都吃不下去,流淚自責,直到淮南旱災消弭,才終於笑起來,並吃了一大碗飯之類的故事,如今是傳的汴京內外,人盡皆知。

總之,就是學習現代那些還留存的王室在營造自身形象方面的做法,再融入儒家的特色,同時對準大宋百姓喜聞樂見的明君形象,針對性的打造出一個愛民、親民形象。

這樣的話,即使將來子孫不孝,大宋滅亡了。

趙煦感覺,最起碼他自己的墳墓,應該能和漢文帝一樣,得到保存。

不至於和他上上輩子一樣,暴屍荒野!

如今看來,效果是不錯的。

因為,趙煦說完,他面前的工人們,就都已經感動的哭了起來。

趙煦趁機開始強化自己的人設,當即令馮景,各賜在場工人,錢一貫,布帛一匹,豬肉五斤,酒一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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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現代留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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