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太母車與聖母梭

第564章 太母車與聖母梭

趙煦接過郭忠孝呈遞來的奏疏。

他披着秋衣,掃了一眼火漆的封口,發現上面的官印依然完整,於是點了點頭。

這種保密手段古老且簡單,而且即使到了現代,也依然存在於很多地方。

甚至是可以用來作為國家機密文家的傳遞方式。

因為,任何紙質的文件,只要蓋了官印。

那麼,想要竊取的人,基本不可能在不破壞官印封印的情況下,將裏面的文件取出來。

而一旦破壞其上的封印,也就等於告訴別人——這秘密泄露了。

將火漆放到燭台旁炙烤少許,趙煦打開了邊報。

然後藉著燭光,閱讀着其中的內容。

這是一封聯名奏報。

由趙卨、向宗回、高公紀三人聯名上奏。

內容只有一個:吐蕃內亂,有人勾結西賊,軟禁武威郡王、保順軍節度使阿里骨。邈川大首領、王子溪巴溫求救。

同時,細作探知,西賊大軍集結於南牟會,恐將大舉入寇。

所以,趙卨已經下令,熙河路所有邊境寨堡加強防備,並令河州知州種誼,將河州第三將出援溪巴溫。

趙煦看着手上的文字,眉頭緊皺起來。

“西賊、吐蕃聯合入寇嗎?”他呢喃着:“提前了啊!”

在他的上上輩子,這場入寇,本該是明年三月以後才會發生的事情。

青宜結鬼章和西夏舉行解仇儀式,然後大舉入寇。

接着,宋軍在蘭州城下擊退入侵的西夏軍隊。

然後,種誼、游師雄等人,於熙州境內大破青宜結鬼章的兵馬,隨後乘勝追擊,在洮州俘獲青宜結鬼章。

由是大獲全勝,震動西北。

就連西域的回鶻人,也來朝覲(其實是來騙吃騙喝的)。

如今,這場戰爭卻是提前了。

而且,就卡在熙河路的棉花收穫時節。

趙煦難免有些擔心——他害怕,若熙河諸將守備不嚴,讓青宜結鬼章或者党項人,突破防線,進入蘭州、會州、熙州的棉花種植區,大肆破壞。

若是這樣,即使能贏,怕也難免會砸碎不少罈罈罐罐。

這樣一想,他就難免緊張,一緊張就難免有要微操的衝動。

好在,他及時醒悟,閉上眼睛在心中回憶了一番,在現代看過的那部電影裏的微操達人的偉岸身影。

“你不妨把話說的更明白一些!”奉化口音在耳畔回蕩。

趙煦於是冷靜了下來。

他可不想殲敵一億,最後轉進崖山。

而事實早已經證明,只要趙官家乖乖坐在汴京城裏,別亂微操。

其實前線大部分戰爭,西軍是能打贏的。

譬如大順城之戰的時候,趙煦的祖父已經中風卧床。

於是,前線的將帥得以不受汴京城的官家微操,從而贏下了那場至關重要的大戰,從而徹底扭轉宋夏戰爭的節奏,從此,攻守轉換。

如此想着,趙煦就將手中的邊報收起來,就對馮景吩咐道:“馮景,立刻去告知慶壽宮的奉聖仁壽夫人以及保慈宮的安慈仁康夫人。”

“將西賊已集兵邊境,吐蕃內亂,阿里骨可能已被其部將果章部首領鬼章囚禁,並襲擊親近我朝之吐蕃王子一事告知。”

“請兩位夫人,待兩宮醒轉,再行告知。”

奉聖仁壽夫人,是太皇太後身邊的尚宮王氏。

這位夫人是從濮王邸跟着太皇太后入宮的。

而安慈仁康夫人,則是向太後身邊的尚宮張氏,乃是從小就服侍向太后的人。

她們都是大內女官的首領,地位和宋用臣、石得一等類似。

只是平素很少出現在人前而已。

若以實際影響力和權力,甚至可能超過宋用臣、石得一等人。

屬於是如今宮中類似上官婉兒一樣的存在。

馮景當即就領命而去。

趙煦則看向郭忠孝,問道:“郭舍人,今日學士院是那位翰林學士輪值?”

學士院的翰林學士,是唯一可以在大內值夜的大臣。

翰林學士的內翰之名,也是因此而來。

一般而言,翰林學士院,會有兩位以上的翰林學士,以便輪流值守禁中候旨待命。

“奏知官家,今夜應是范學士輪值。”郭忠孝答道。

“那就去請范學士到福寧殿來,不要驚動他人!”趙煦吩咐着。

“諾。”

……

學士院雖與西府只隔着一堵牆。

但就是一堵牆,劃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牆內是大內,牆外是皇城。

此時,范純仁正在閱讀着相關的制詞。

這是每一個翰林學士的必修課——他們必須確保,自己所擬的制詞,沒有和前輩翰林學士們的制詞衝突的地方。

尤其是在用典方面,需要格外慎重。

一旦用錯了典,就是事故,輕則罷官,重則貶黜。

更會貽笑天下,在士林中聲名盡喪。

所以,每一位翰林學士,在其任職期間,都需要不斷閱讀存放在這裏的歷代制詞。

以確保在撰詞時,不會出現錯誤。

而同時,因為大宋歷代翰林學士,皆乃天下文章一時之選。

其中書法大家,不計其數。

所以,這也是極為珍惜且難得的學習機會。

故而,這對范純仁來說,並不是一個枯燥的事情。

反而是一件讓他深深為之着迷且樂在其中的美事。

尤其是在這樣的寂靜秋夜,讓他可以全身心的沉寂在前輩們文章的海洋中。

篤篤篤……

一陣腳步聲聲,將他從自己的精神世界喚醒。

“大人……大人……”門外傳來了一個讓范純粹極為敏感的聲音。

是他的女婿郭忠孝!

范純仁起身,看向門外站着的人影,一邊上前開門,一邊說道:“舍人怎深夜來學士院了?”

“奏知大人熙河路急報,言是吐蕃內亂,果章族首領鬼章,已軟禁武威郡王,並假其號令,正在圍攻吐蕃王子溪巴溫,溪巴溫已向熙河求援,經略使趙卨命河州出兵救之。”郭忠孝見了岳父,當即拜道。

范純仁楞了一下,根本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實在是郭忠孝的話,信息量太大了。

吐蕃內亂果章首領鬼章軟禁了阿里骨,還假其號令圍攻吐蕃王子溪巴溫?

溪巴溫向熙河求援,熙河的趙卨已經命令河州出兵救援?

什麼鬼?

鬼章軟禁阿里骨?還假其號令?

這是叛亂啊!

但,熙河路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好像就在現場一樣!

另外溪巴溫向大宋求援,熙河路就真的響應了?!

還有沒有制度?

正常的出兵流程,不是應該先上報朝堂,朝堂批准后,由樞密院下令,確定出兵,出兵多少,誰去統帥,誰來負責組織。

只有這樣,趙卨才能調動河州兵馬嗎?

趙公才怎麼回事?

他怎麼敢公然違背制度,擅自出兵?

范純仁來不及多想。

郭忠孝接下來的話,就像重鎚一樣,捶在他心中。

“此外,熙河路還言,細作已發現,西賊在南牟會聚集大軍,似乎有意入寇……”

范純仁深吸一口氣。

吐蕃、西賊,這是聯手了?

要夾攻大宋?!

“故而官家請大人立刻到福寧殿商議。”

“可已派人請宰執入宮?”范純仁雖然腦子嗡嗡的,但他還是馬上就抓住了重點。

郭忠孝搖了搖頭:“官家只命我來通知大人,並未提及要傳召宰執。”

范純仁吁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因為若是小官家,遇到這樣的事情,沒有穩住,做出了深夜傳宰執入宮,而宰執們果然奉詔入宮。

那麼,必然讓整個汴京都開始恐慌。

甚至可能引發騷亂——這樣的事情,過去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好在,小官家臨危不亂,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他連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對郭忠孝道:“請舍人速速帶路!”

……

范純仁到福寧殿前的時候,福寧殿內的漏刻小人,剛好出來報時。

恰是丑時正!

范純仁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下星空的星相。

此時,今年的中秋節已經過去了七天,一輪彎月,掛在天穹正中,無數繁星閃耀。

月光落在福寧殿東閤前的台階上,好似霜雪一般無暇。

范純粹微微吁出一口氣。

今夜星相很好,沒有歲星,也沒有客星。

這樣一來,至少在天象上,並沒有什麼不好的預兆。

這大宋的士大夫們,就是這樣。

他們雖然都已經懷疑,甚至根本不相信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

但,千年來的文化影響下,事到臨頭,他們總會有些封建迷信。

甚至會故意的,尋求一些吉兆來自我安慰。

典型的例子,就是當年文彥博平貝州王則之亂。

文彥博出發前,朝廷就已經放出了風聲:文彥博的文,加上貝州的貝,就是敗字,所以文彥博必可敗王則。

這就是所謂的時代局限性了。

千年的文化影響,不可能幾十年就能夠消除。

能夠對天人感應產生懷疑、質疑,對這些士大夫來說,已經是很不錯了。

在郭忠孝的引領下,范純仁穿過東閤的迴廊,進入已經點燃了燈火通明的福寧殿。

他步入福寧殿,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沙盤,正在內臣們的手中,開始組裝。

而小官家,則站在旁邊,看着被組裝的沙盤。

他連忙伏地拜道:“翰林學士臣純仁,奉旨覲見,恭問陛下聖躬無恙。”

“朕無恙,學士且起來說話。”

范純仁再拜起身,然後來到了那官家身前三步之地,停了下來。

此時,那沙盤已經被組裝的差不多了。

內臣們開始,將一面面棋子,插到一個個位置上。

於是,一條條道路,一條條河流,一個個城市,一座座寨堡,開始暴露於眼前。

蘭州、熙州、會州、洮州……

溪哥城、膚公城、邈川城、青唐城、宗哥城……

更多的小旗子被插了上去。

木波、洗納、心牟、隴逋、果章、青歸……皆吐蕃大族。

甚至還有一面旗子,插到了沙盤之外,代表青海。

但還沒有結束。

更多的旗子被取出來。

右廂朝順、卓羅和南、西壽保泰……熙河路直面的西賊三個監軍司的旗子被插到了不同的位置。

接着,在這些地方,一面又一面旗子被插上去。

皆是西賊軍寨。

甚至還有河流、山川的的標識。

直到這個時候,范純仁才發現,那些旗子有着不同的顏色,這些顏色對應着不同的標識物。

比如說黑旗一般對應着山,綠旗對應着河流,紅旗則代表着城市、寨堡。

等所有的一切完成,整個熙河路,及其對應的西賊吐蕃勢力,已在眼前一覽無餘。

山川河流,道路城池,皆在眼前。

甚至,大宋軍隊的駐屯地也被標記在其上。

范純仁只覺得腦子似乎被記憶擊中。

後漢書中記載的光武帝故事,在他腦門裏嗡嗡嗡的響着——虜盡在吾目中矣!

而眼前一切,與光武帝的傳說,何其相似?

“學士……”官家的聲音在耳畔出現。

“臣在!”范純仁回過神來,看向小官家,躬身俯首。

“朕請學士來此,是想請學士,為朕介紹一下,熙河諸州寨堡……”

熙河路,自王韶開邊以來,沿着蘭州、會州一線,瘋狂構築堡壘,與西夏對峙。

這些堡壘,或建在險要之地,或卡在咽喉之所。

彼此又互為犄角,遙相呼應。

這使得整個蘭州、會州,與西賊交界的邊境地區,變成了一個刺蝟。

党項人對此一籌莫展,只能跟着大宋的節奏,也在邊境瘋狂修建堡壘。

就像過去在陝西沿邊諸路一樣。

於是,宋夏邊境,成為中古時代的築壘區。

無論大宋還是西賊,想要啃下彼此的防區,都是千難萬難。

頗有些現代大毛、二毛互啄的既視感。

只不過,大宋這邊有錢,所以修建的寨堡,堅固高大,易守難攻。

而党項人窮一點,只能在關鍵位置修建堅固寨堡,其他寨堡要麼太小,要麼太脆,只能起到警戒作用。

但,宋夏雙方瘋狂的築壘競賽,導致黃河兩岸的生態,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大量森林被砍伐,無數草地被破壞,加上党項人還在黃河邊,大量的墾荒、開發。

這使得黃河上游的水土流失,極為嚴重。

這也是大宋黃河始終難治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北宋君臣,因為恐遼症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一個個可怕的回河決定)。

范純仁作為翰林學士,熟悉國朝典章以及沿邊軍事常識,這是他的本職——翰林學士是皇帝的私人秘書,他需要替皇帝背下這些知識,以供隨時垂詢。

若皇帝問起來,卻一問三不知,這顯然是嚴重失職!

所以,每一任翰林學士,在履任后的頭半年,都會在學士院裏,狂背各種文牘。

除了先前歷任翰林學士的制詞外,重點就是各地進奏院的存檔。

他們必須知道,某某寨什麼時候,由誰建立。

還得知道,此寨與主要城市的距離。

所以,這翰林學士其實也不好當。

范純仁才做了不到一年,就已經有些絕頂的跡象了。

不過,他的記憶力顯然很好。

趙煦一問,他就立刻上前,對着熙河路的寨堡,開始介紹起來。

趙煦聽着,不時點頭。

其實,他對熙河路的這些寨堡,可能比范純仁還熟悉。

因為他在現代,曾經跟隨考古隊,在甘肅、青海,發掘過好幾個宋、夏、吐蕃古城、古寨的遺址。

也參觀過那些早已經發掘出來的古城、古寨遺址以及陳列這些地方挖掘出來的文物的博物館。

所以,他甚至知道,一些古城的具體地理位置以及海拔高度。

當然,千年的時光,滄海桑田。

河流枯竭,造地運動,以及沙漠侵蝕鐵路、公路的修建,戰火的破壞。

讓現代和大宋的如今情況,完全是兩個概念。

旁的不說,很多寨堡,在現在就是卡在一些咽喉要道上。

但在現代,高速公路和國道、鄉道,讓這些如今的天塹,變成了旅遊勝地。

所以,他也還是需要范純仁的介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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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現代留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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