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勝利在望
飛鷹令,三人而已,首任飛鷹令是王斕,第二任顧白川,第三任才是司空月狐,瀛姝知道自家祖父是怎麼也不可能再重掌飛鷹令了,因為祖父其實並不擅長這類事務,之所以成為第一任飛鷹令,全因陛下對祖父的信任,而飛鷹部的發揚壯大,實實在在有耐於顧白川。
司空北辰縱管多疑,然而對白川君的信任是堅如磐石的,如果司空月狐不曾接管飛鷹部,白川君一直擔任飛鷹令,司空北辰應該會更加放心!說來就連當今陛下,應當也不至於疑心白川君,非要讓皇子之一接手飛鷹部,但司空月狐任飛鷹令,儼然已經並非這年余間的事了。
瀛姝聽司空北辰說過,司空月狐十四歲時,陛下就已經完全把飛鷹部的大小事務交託予他!
不以儲位相許,卻以軍權相托,諸皇子中,司空月狐才是靠自身的才幹真正脫穎而出的人,當年司空月狐並非沒有動搖儲位的實力,可這個人,卻選擇了扶佐司空北辰,固然是因為忠孝於君父,可瀛姝漸漸了解權場之後,連她也一度懷疑,司空月狐雖富天資,但他的一身才幹必定需要後天付出常人難比的勤奮,此人當然也明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過早的顯示才幹,並爭取了君父以重任相托,雖然連他當時的妻族上蔡梁的影響也並不足以引起太子、畢宿、角宿三方的忌憚,然而樹大招風的卻是他
自己!
他沒有奪儲的野心,又為何知難而犯?
當年司空月狐的種種自保之計,的確不曾有損國祚社稷,他是一個讓司空北辰這個君主恨不得殺之後快,卻難以挑出半點把柄的“威脅”,世間應無幾人能看透他的城府,但他又像極一個純粹的人,司空北辰臨終之前,甚至都不得不遺令司空月狐為輔政王,指望用他制衡范陽盧等外戚,確保幼帝不會被廢黜,司空氏的江山不至於易主。
“我有愧於五弟。”這是司空月狐曾經說過的話。
南次去世后的第一個新歲,上元節,飛着薄薄的雪,巨大的燈輪照映下,才看得清飛白的痕影,彷彿生起於半空,也沾不了地面,他們在閶闔門東闕上,飲酒,說是與萬民同樂,其實意興消沉,高高在上的人,同樣得經受生離死別之殤,那一年,曾經的司空七宿,只餘三人,司空月燕視瀛姝為殺母之仇,忙着勾結盧、崔等族,司空烏啄因為鬧着要休妻,他的妻子出身江東陸,雖非瀛姝外祖父延陵公的孫女,但瀛姝自然不允司空烏啄寵妾滅妻,因此司空烏啄與她之間,也相生了衝突矛盾。
只余司空月狐一位宗室親王,仍輔佐着瀛姝治理這個看上去很有幾分繁榮昌盛,但實際上仍然險患四伏的國家。
那天,司空月狐說他有愧南次。
滿城的璀璨,他的臉色清寒,一隻手扶着血紅的柵欄,骨節蒼白突出,
有感而發的一句話后,他卻長久的沉默着,她忍不住追問,心情格外忐忑,雖然說她已經知曉陷害和毒害南次的人是司空北辰,卻疑惑就連司空月狐,於此事件上也是幫凶。
“我應該早些諫言,寬赦五弟,我可以做到,但沒有做。”
瀛姝就沒有計較了,當時的她,認為司空月狐根本做不到,她明知就連司空月狐也已成為了司空北辰的眼中釘,肉中刺,是心腹大患,司空月狐的諫言,反而可能成為南次的摧命符。
但是因為那句話嗎?因為那句話,因為當時他的自責和懺悔太過逼真,他們之間原本存在的隔閡就徹底瓦解消除了,她開始真正給予他信任,以至於不知從何而生,卻逐漸加重的依賴。
王瀛姝和司空月狐之間,不應再是生死相托的關係。
安靜下來的一方院落,廊廡底一寸寸的佈滿了冷風,燈影搖晃着,紙上的字跡竟如活躍起來一般,瀛姝用鎮紙壓住紙張,就此一些記憶也戛然而止。
兩番生命,註定跟司空皇族糾葛難斷,司空月狐於她而言,是短暫的同盟,日後的對手,他們之間最和平的結果,也無非分出勝負之後不存仇怨,而這個前提,必須基於司空月狐不以南次為敵。
廢儲,也已經成為司空月狐的目標,這是瀛姝大膽試探的收穫。
可漢中收復后,她和司空月狐之間的合作,不會再存信任,對手強大,她也不會怯
懼,她曾經向司空月狐展示了弱點,她已經承擔了後果,這回她絕對不會再掉以輕心,司空七宿中,司空北辰是她的死敵,而除了南次之外,她不會再輕信任何一人。
瀛姝還是希望着,奇襲漢中的計劃能夠大功告成,她想司空月狐如果沒有受傷,確勝的把握會更大,變數既然產生於她,她的身上就承擔了壓力,可不少事情她不能代替司空月狐去完成,比如率部襲擊敵方崗哨。
做為後方策應她尚有把握,然而,如果司空月狐這個主將不保,就算奇襲漢中仍然能夠達成目標,可大豫的一支棟樑砥柱已毀,損失巨大。
就是如此複雜的心情,司空月狐已經成為她的威脅,但她仍然希望大豫不失棟樑,司空皇族的實力還是太過薄弱了,鬩牆之爭不能生,這還僅僅只能成為鞏固皇權的基礎,又不管是誰能夠取代司空北辰登極大統,在位之君,不能成為孤家寡人。
司空月狐,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
沒有說出的話,也抵達不到人心。
宵禁后的漢中城,其實相比從前缺少了衛兵巡防,但宵禁之令並沒因此變得有名無實,戰亂時期,雖然戰火一時未及漢中,然而布衣百姓也無不憂心焦慮,都怕敵兵還沒入關,城中先有盜匪作祟,入夜後自覺緊閉門戶,大抵也就只有那些紈絝子,心眼子大,在此時段還不懼犯夜,不過他們也多隻留連青樓妓家
,沒有興緻在黑燈瞎火的里坊亂逛。
就算膽子再大的人,也逛不到刺史府所在的慎威坊里來,然而一隊十人的黑衣人,偏偏就大剌剌“逛”來了這裏,司空月狐眼看着坊門外頭已經站着個皂衣吏員,伸着脖子縮在肩,他微微頓住了腳步,吏員雖然是飛鷹部的乙等目,卻還沒有見過他這飛鷹令的尊容,得換交際目上前應會,不過等交際目越過他走向前去,司空月狐仍然緊隨其後。
“定了,今晚是丑正出城。”吏員一見等的人準時到齊,倒沒有特別顯出如釋重負的神色,只不過挺直了肩脊。
“都安排好了?”
“放心,隨我來吧。”
吏員轉身在前領路,錯開巍然聳立的刺史府,拐進了一條七彎八拐的巷道,這一片都是刺史府的屬吏的臨時處所,這個吏員分得了兩進的,還帶着閣樓的宅院,他在刺史府供職已經有些年頭了,雖在桐烏跟前說不上話,走通的卻是金城君高氏的路子,高氏親自舉薦,因此他在漢中的刺史府擔任了個美差,又因此哪怕是在如今風聲鶴唳的時段,深夜裏他也不怕帶着自己真正的“同僚”,甚至不用躡手躡腳在這條巷道間穿行。
宅子雖算不小,但畢竟只是個吏員,還沒有呼奴喚婢的地位,往日間屋宅的修繕清掃,也僅是需要時才喊幾個役夫操持,因此宅子裏並沒有外人。
尋常不會有,但今日有。
十個人,
被五花大綁着,雖然這時已經清醒了,卻喊不出聲音來,只能驚恐的怒視着和他們數量相同的“來客”,顯然都有了種不妙的預感。
這間房舍,倒是燈燭明亮。
被綁着的十人個個都是身着黑衣,因為他們是黑衣差,專門負責往連珠山關隘運送糧草的差役,當然都是羌人,平日裏極以擔任黑衣差為榮,便是沒有被安排職差時,也常着一身黑衣腰懸令牌行走市集,憑靠着這身行頭,不僅可以白吃白喝,看見了姿容出色的大姑娘小媳婦,也完全可以調戲勾搭。
但現在他們卻被“認領”了。
這群人究竟是誰?難道會妖法么?為什麼學着那些女人在臉上塗塗抹抹,轉眼間竟然就變成了跟自己一樣的容貌?還動手動腳,扯走了腰上的令牌,冒名頂替,一定是冒名頂替!!!糟糕了啊,今晚要往連珠山押送糧草,這十人混進營地,必定不安好心!!!
一個黑衣差剛試着掙扎,脖子上就是一痛。
司空月狐都沒有下令,便見吏員已經飛速解決了這十個差役,他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副吊眉斜眼高鼻子胳腮胡的容貌,索性舍了自己的腰刀,拾起差役的一把來,拔刀出鞘,心中滿意,這些差役竟然佩的是鑌鐵寶刀,難怪敢在市集上耀武揚威。
北漢雖然發生了戰亂,但如今連長安城都已經解除了封禁,漢中城自然還不至於閉城嚴守,概因情勢雖然緊
迫,城池還需要正常運轉,否則他和瀛姝也進不了漢中城了,既然進得來城,白晝時當然也能出得去城,可要想摸清連珠山的隘防搞偷襲行動就必須混進黑衣差,趁着押送糧草的機會“水到渠成”抵達。
連珠山有三千守軍,但因為長期駐守山隘,總不能一直依靠乾糧腌肉果腹,又因從漢中運送鮮肉蔬果等等物資往連珠山甚是方便,一般每隔十日就會補給,然而邊隘的佈防,尤其囤積糧草之地屬於重要軍事機密,為防敵探,押送補給的黑衣差都是深夜出城,而飛鷹部早就打入漢中刺史府這名乙等目,廢了不少心機才爭得籌辦連珠山補給的職差。
五人一伍,十人一隊,這一隊黑衣差中午時就被吏員邀來了宅居飲酒吃肉,他們還很歡喜終於爭獲了吏員的青睞——要知道他們這些黑衣差並不是回回都必須押送補給,尤其只是送鮮肉蔬果,十日一送,不必要“傾巢出動”,可無論送多少趟,到手的薪酬都沒有差別,籌辦吏肯行方便,他們日後活幹得少,錢照數領,豈不美哉?
結果酒沒喝多少,肉沒吃幾塊,就被迷暈了,醒來沒多久,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別說交代遺言,居然連呼救都不成了,個個死不瞑目。
由吏員領頭,“改頭換面”的一行人相跟着前往西平倉,此處是燈火通明,但還沒有多少黑衣差集中在此,吏員大剌剌將幾人
帶入倉庫,庫門前看守的銀光尉分明已經和吏員廝混得相熟了,連牌符都懶得驗看,只笑着說:“你今日倒來得早”。
進入倉間,吏員指着兩張已經裝運好的推車:“弓弩就混在裏頭,千萬當心。”
今夜押送的補給僅二十車,百名黑衣差,領隊卻並非吏員了,是由刺史府的府兵擔任,共才兩個,一個率隊,一個押隊,一前一後,他們也都跟吏員廝混得熟悉了,勾肩搭背的玩笑,吏員不動聲色往兩個府兵懷裏各塞了包錢銀,眉開眼笑道:“老規矩”。
其中的一個親兵,就看了眼跟在吏員身後的一隊人,兩張車,揮拳擂了下吏員的肩。
原來籌辦吏不僅有權安排哪些黑衣差押送,當中還有些別的規矩名堂——軍中物資,尤其是長駐邊軍的物資,分配自來就不是那麼公平,比如領將,自然餐餐都少不得葷肉,次一等的,也能優先分得羊腿、肋排,再次幾等,分不上羊肉尚有雞鴨,最末等的便只望着隔上兩日,吃幾張加了肉哨的胡餅,分一碗肉骨湯。
長年如此,何以解饞?
就有那些心眼活絡的人,使錢賄賂黑衣差,當然黑衣差也無權作主補給分配,卻可以賄賂籌辦吏,籌辦吏只要在籌辦時多添兩袋補給,在押送親兵的配合下,還未入營庫時,悄悄卸下兩袋補給扔在約定好的地方,自有人去取走。
這些“私買”補給者,當然不是高
級軍官,不過長期鎮守邊隘的兵員,雖然在飲食會遭遇不公,軍餉卻是豐厚的——如果連軍餉都被剋扣,大傢伙都不願賣命了。
手裏有錢,才能想着滿足口腹之慾,而參與這條“利益鏈”的人,當然都要獲利,黑衣差作為“中間人”,其實獲利最少,籌辦吏和率隊的府兵才佔大頭,今天喪命的十個黑衣差,倒是沒有能夠參與這條“利益鏈”,畢竟他們雖然知道有這條“利益鏈”存在,可也知道這條“利益鏈”相對固定,插足不是那麼容易,賄交籌辦吏這步都沒走通,根本不用想插足的事,今日原本也打算趁着酒酣耳熱之際,提一提這事,誰知道才見曙光,就下了九幽黃泉。
籌辦吏今天自然沒有再安排別的差役負責這條“利益鏈”。
他相跟着浩浩一行人去了振武門,打着呵欠的城門吏開門放行,這座城門既然是直通連珠山方向,也必然將是大豫的江州部破門而入之處,從十歲出頭,他先是潛往北趙,后又調動來北漢,十餘年轉眼而過,久遠的記憶中,還有建康風物千絲萬縷的縈繞,有時如虛影夢幻,有時又如柔韌的藤蔓不曾斷損的糾葛羈絆,或許他依然回不去故鄉,可故鄉就快與漢中緊密相聯。
很快了,很快他就能擺脫匈奴、羌部的假籍,以大豫的子民昂首挺胸生活在這座城池,他的父母會以他為榮,他還可以娶一個情
投意合的女子為妻,養育自己的子女,當不再是飛鷹部的乙等目,就能回歸普通人的生活,用他真實的名姓,樂享安寧。
做為飛鷹部暗探的他,最後的使命是——
桐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