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四十七

吱呀一聲,顧琳清從獃滯中緩過神來,看着逆光而來的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待看清來人是寶珠后,不顧自己已經是一身的破爛不堪,卻還是挺直了脊背。

“你個賤人,是來看我笑話的?”顧琳清呵斥道。

寶珠一身的雍容華貴和此刻的逼仄又髒亂的屋子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數九寒天寶珠捧着金絲如意紋的湯婆子尚且覺得瑟瑟發抖。

更何況是在這冷宮裏,連禦寒衣物都沒有的顧琳清。寶珠看向她光溜溜的腳,被凍傷變得黑漆漆的腳趾,看來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陛下恩典,兩位皇兒的誕生才讓你多活了三個月。”寶珠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眼中滿是不屑。“怎麼,事到如今還不知悔改嗎?”

顧琳清餓得沒有力氣站起來,只是陰惻惻地看着寶珠笑着說:“你覺得你贏了是嗎?”

寶珠搖搖頭,身後的月奴搬來椅子,寶珠往後一靠,看着狼狽的顧琳清,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不,是你輸定了。”寶珠將溫熱的湯婆子湊到臉頰邊,感受着溫暖。

“是你,是你和慶陽勾結在一起污衊我。否則我怎會跌入泥沼,又怎麼落到如此下場!”顧琳清不依不饒地罵道。

聽到慶陽的名字,寶珠的睫毛一顫。那日的慶陽,也並不在寶珠的計劃範圍之內。

寶珠生下孩子滿月後,慶陽、慶寧由成妃領着來看望寶珠,如今的兩姐妹被啟鈞策歸入膝下無一子半女的成妃名下,也終於是有所依靠了。

或許是自己做了母親,寶珠看着慶陽、慶寧怯生生的眼神,倒是多了幾分的心疼。

“小公主真是可愛極了,這粉雕玉琢的模樣以後定然是個美人坯子。”成妃抱着小公主,笑得合不攏嘴的說道。

寶珠靠在軟墊上,笑着看着成妃她們。

“陛下可給小公主起名字了?”成妃問道。

寶珠頷首,“慶棠,陛下親自題字。”

成妃笑得溫柔,連說了兩個真好真好。隨即轉向一旁的兩姐妹們說道:“來,抱抱你們的小妹妹。”

慶陽小心翼翼的接過慶棠,大氣都不敢出的放在自己的懷中,可也看得出心中的歡喜。

慶寧也湊近看着,嘴裏叫着小妹妹好。

成妃又和寶珠寒暄了幾句,放下了許多禮物就準備離開了。

“我們還要趕着去看淑貴妃,”成妃說道,“說來也是稀奇,你們幾乎同時懷孕,又都誕下一兒一女,真是緣分啊。”

聽到成妃提到姜蘅和孩子,寶珠的心都不由得揪了一下。可隨即臉色變為如常,笑着說道:“淑貴妃姐姐比我好福氣。”

成妃誤以為是寶珠嘆息自己生的是公主,連忙拍拍她的手說道:“女兒多好呀,貼心又可愛。”

寶珠的嘴角雖笑着,可心中是不為人知的苦澀說道:“都好,都好。”

成妃準備離開時,慶陽捂住了肚子說肚子疼。成妃立馬緊張起來,但慶陽只說自己是想如廁了。

寶珠見狀就讓慶陽先在自己這裏先如廁,再去蘅蕪宮找成妃她們。

成妃想想也答應了下來,待到成妃離開未央宮,慶陽捂着肚子的手立馬就放了下來。

“慶陽,”寶珠招招手,“來,過來。”

慶陽乖巧的重新做回了寶珠的身邊,眼神中比剛才多了幾分堅韌。

“那天,其實你並沒有看到皇后推了我,是嗎?”寶珠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她明顯看到慶陽有些愣住了。

慶陽抿着嘴,點點頭。

寶珠握住慶陽的小手,她的眉眼和柳貴人是如此的相似。

“可是,你為什麼要幫我,那樣一不留神就會連累你的。”寶珠問道。

慶陽咬了咬牙,抬起那雙水靈靈的眼和寶珠對視着說:“因為她害死了我的母妃。”

寶珠有些緊張地環顧四周,月奴等人都在外殿司茶,並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小女孩的話。

“慶陽,你是知道了什麼嗎?”寶珠問道。

慶陽重重地點着頭,眼中泛起淚花。“宸娘娘,我母妃其實都要放棄幫皇后頂罪了。是皇後用我和妹妹的性命來威脅她,若是她不頂罪,皇后就殺了我們兩姐妹啊。”

慶陽到底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開始崩潰地哭起來。“皇后說,我母妃不過是個婢子出身,這樣的公主就算是死十個父皇也不會在意的。”

寶珠心疼地將慶陽拉入懷中,一下下地平順着她顫抖的背安慰道:“怎麼會,你們是公主,陛下自然最是疼愛的。”

“宸娘娘,我真的好怕。”慶陽哽咽着繼續說道,“當天夜裏我妹妹慶寧就高燒不退,太醫來了都無濟於事。我知道,是皇后做的手腳。”

一股寒意從腳底穿過寶珠的全身,顧琳清的狠毒竟然連在她面前長大的孩子都不放過。

“後來皇後身邊的貞娘娘見了一次我母妃,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當晚我的母妃就···就···”慶陽不忍再說下去,止不住的大哭起來。

外殿的月奴海棠聞聲走進,擔憂的看着抱着慶陽的寶珠,寶珠搖搖頭,示意她們先出去。

過了半刻鐘,慶陽平靜了下來,哭得眼睛都腫的像核桃一樣。寶珠掏出帕子,給她用清水擦着臉。

“慶陽乖,以後成母妃和宸娘娘都會護着你和妹妹的,你不用再害怕了。”寶珠說道。

慶陽抬起頭,委屈的癟着嘴抽抽搭搭的說道:“所以宸娘娘,我不僅是幫您,更是幫我自己的母妃報仇。”

慶陽的眼神變得怨毒,“她利用我母妃對我們的愛來威脅,本就該入地獄才對!”

寶珠看着慶陽久久不能平靜,感嘆大人造孽,最後卻反噬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若是柳貴人泉下有知,會不會萬分的後悔。

寶珠的思緒拉回現在,看着咄咄逼人的顧琳清,寶珠嗤笑一聲,罵了一句冥頑不靈。

“在你用慶陽、慶寧威脅柳貴人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有今日?”寶珠質問道。

顧琳清依舊是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高傲的昂着頭。

“在你,為了損我清譽不惜害阿宴慘死的時候,你又可曾想過會有今日?”想到屍骨無存的阿宴,寶珠的心口一陣劇痛,眼眶也忍不住的紅了。

可顧琳清卻大笑起來,捂着嘴似乎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

“哈哈哈!”顧琳清笑得癲狂,“宋寶珠,你不會真的對一個閹人有了真情實意吧?”

寶珠咬着牙看着顧琳清,恨不得一劍殺了她。

“真是好笑,哎呦笑死我了。”顧琳清誇張的說道。

寶珠衝上前去,狠狠的甩了顧琳清一個耳光,力度之大,連寶珠的手都微微發麻。

顧琳清捂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寶珠大吼道:“你敢打我,你瘋了你敢打我,我是驪國的皇后!”

寶珠冷笑一聲,事到如今居然還在做位高權重的美夢,一時間真是不明白應該可憐她還是唾棄她。

“顧庶人,我想你是弄錯了。”身後的月奴鄭重的提醒道,“宸妃娘娘貴為四妃之首,你區區一個庶人,應當恭敬行禮才對的。”

月奴的話擊垮了顧琳清那自欺欺人的高傲,寶珠眼看着她端起的肩膀松垮了下去。

“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非要嫁給陛下不可。你難道不知道,強求的姻緣註定是個悲劇嗎?”寶珠問道。

顧琳清聽到此處,開始反駁:“你懂什麼?!陛下他也曾是喜歡我的,他曾是喜歡我的。”

寶珠慢悠悠地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皮都沒抬地噢了一聲,隨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繡得歪七扭八的香包來。

顧琳清看到香包的瞬間渾身一僵,衝過去就要搶過來,寶珠直接將香包懸在一旁的燭台之上,只差一絲,那火光就要舔舐到穗子了。

“你怎麼會有這個香包?”顧琳清立馬收住動作,不安地問道。

寶珠笑起來,將那香包滿不在意地往地上一丟。顧琳清立馬撿起來,愛若珍寶似的拍去那灰塵。

“這是你眷戀陛下的理由吧。”寶珠說道,“陛下年輕時,不過是騎馬上街都逗引得無數女子圍觀,堵得長街水泄不通。”

寶珠說著,顧琳清順着她的話陷入了年少時的回憶。

那個時候的顧琳清,在所有的世家女子中是最不起眼的那個。無突出的樣貌,無驚艷的才情。

那個時候顧家也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官,顧琳清也乖巧地安守本分。

可縱然是如此的她,也對一個男子保持多年的傾心。長街策馬少年郎,那年的啟鈞策深深地駐紮在顧琳清的心裏。

驪國的七夕節,是少男少女們表達愛意的日子。那一天,女子會對喜歡的男子獻上香包,男子贈與喜歡的女子花簪。

啟鈞策年輕氣盛時從不知何為收斂,在這樣盛大的日子中依舊招搖地騎馬過市。

而那個時候的顧琳清躲在人群后,鼓起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勇氣,用力地擲出那個自己綉了許久的香包。

啟鈞策正齜着個牙笑得開心享受着這注視時,一個香包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頭,再跌入他的懷中。

啟鈞策好奇地拿起來看着,第一次見繡得如此醜陋的香包不禁笑了起來。

而躲在人群后的顧琳清卻只當這不過是害羞的笑意,連她自己都忍不住臉上火辣辣的。

啟鈞策環顧一周想看看是哪個姑娘將香包繡得如此的醜陋,可顧琳清早就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垂下了頭。

啟鈞策順手將香包放入自己的懷中,想着要跟兄弟們說說居然收了這樣的香包。

而顧琳清心尖都在顫抖着看着他的動作,收下了香包就意味着答應了。那一刻的顧琳清,似乎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姑娘。

可是啊,這個世界上的傻女人,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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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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