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姑奶奶
赫舍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二叔賣了,把爺爺給引出來了。生在滿清貴胄大家族,六年來她從沒見過爺爺,也沒想過要見到他。索尼是什麼人啊。四輔政大臣中的一根老薑,雖年紀大了,沒看到鰲拜倒台自己就掛了,但人家可是小皇帝的堅定支持者,連帶赫舍里全族都是。定這個基調的人不是二叔,而是爺爺。
可是今天,在絲毫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爺爺來了。帶着來了。彼時赫舍里正在抄書,臨帖是練字,但是六歲的女娃提出要臨帖,會讓人家當成怪物的。感謝國家,從小要求練習柳體大楷,一直寫到大學畢業,基本的勾點撇捺還是沒問題的,只是把大楷換成小楷需要廢寫功夫,
不過她才六歲嘛,寫得不好是正常的,寫成書法家才是怪胎。赫舍里覺得自己很正常,可是當索尼看到孫女一邊翻書一邊寫字,頭歪在一邊,是不是還讀出聲。聲音是稚嫩的,可是表情動作,的確像極了成年人。
索尼捏着鬍子站在窗下觀察着孫女的一舉一動,無論是偏頭寫字的礀勢,還是順手翻書後把書頁的一角折起來的小動作,包括抬手撥弄礙事的髮絲,這些細微的動作,都不像是六歲的女童,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跪坐在高腳凳上,勉強凜直了身子才夠到書桌。他真的會覺得眼前寫字的,是一個成年人。
越看越心驚的索尼忍不住一聲咳嗽,赫舍里以為是二叔來了,頭也沒抬:“是二叔嗎?”話是用滿語的,三年的學習和刻意營造的語言環境,她的滿語已經得很順溜了。耳邊響起的卻是一個蒼老的漢語:“是爺爺。”
赫舍里一驚抬頭,看見一個雞皮鶴髮穿着棗紅色長袍的老人正站在窗下,微笑地看着自己。腦中一個人名閃過,連忙擱筆,跳下凳子出門,雙膝跪地:“爺爺來了,給爺爺請安”這回的卻是漢話。
索尼彎腰,親自伸手把女娃攙起來:“來,讓爺爺瞧瞧,都我赫舍里家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姑奶奶。”
赫舍里抿嘴一笑:“是不是二叔了什麼?”索尼聞言偏頭看她,見女孩目光瑩然,絲毫沒有因為第一次面見長輩而驚慌失措。索尼也笑了:“你二叔,你正在學習漢文,剛才那幾句,得很標準。”
赫舍里一愣之下笑:“爺爺得才標準,孫女只是閑來無事,和丫頭磨磨嘴皮子罷了。”着話,兩人進到裏間,赫舍里退後一步:“爺爺請坐,杏兒上茶!”
索尼捏着鬍子坐到椅子裏,把書往邊上一放:“你也坐,陪爺爺話。”赫舍里眨了眨眼,隨即領悟,嘴裏謝恩,另一個丫鬟上來挪椅子,赫舍里坐到椅子裏,和索尼面對面。
索尼看看孫女淡然的神態,再看看她懸空的小腿和帶着絨球的童鞋,實在是太反差了:“告訴爺爺,哥哥們都在外面玩耍,你不羨慕么?為什麼把自己關起來念書寫字呢?”
赫舍里聞言,心裏嗤笑:姐姐我都奔三的人了,還羨慕小屁孩?要不是穿成了你的孫女,我用得着這麼積極備戰么?嘴上卻:“孫女兒不羨慕,哥哥們大了自有先生管束,總要學習的,孫女兒只是比他們早了一些罷了。”
“只是早了一點?那你又為什麼要讀書?”索尼端起茶杯。“因為我是爺爺的孫女。”赫舍里很誠實。對面是索尼,順治帝最信任的大臣,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
自己雖然表面上是孩子,可是靈魂是個成年人,與其裝嫩扮稚童自找彆扭,還不如就這樣用正常狀態面對他。更能讓他相信,自己的孫女非凡人。
果然,本來悠閑喝茶的索尼一聽這話,忍不住抬頭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孩。她雙手交疊置於膝上,雙眼正視自己,目光平靜,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勾起。真的一點都不像六歲的孩子。
索尼自問,即便是兩個兒子在自己面前也不敢那麼坦然地直視自己的眼睛。剛才自己只是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兒子就嚇得落荒而逃。
赫舍里前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總,掌管着手底下幾千號員工的飯碗。氣場什麼造詣刻入了靈魂深處,即便是面對歷史名人,她也很快就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片刻之後,索尼的目光移到了上:“過幾日,你父親和二叔要出遠門,北書房空出來了,可以暫時給你用。”赫舍里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會有什麼不方便嗎?
“哈哈,我赫舍里的孫女,確實不一般,沒有什麼不方便的,爺爺准你用。行了,你繼續練字,爺爺先走了。”完,老爺子起身,赫舍里從椅子上跳下來:“孫女兒送您。”索尼雙手反剪,滿面笑容:“好。”
赫舍里把索尼送出門,卻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母親屋裏請安。滿人規矩大,早請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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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舍里隨意地點頭:“這衣服真好看,對了額娘,今天瑪法來看我,是明兒個阿瑪和二叔要出遠門,瑪法把北書房讓給我用。”和母親話,赫舍里自然又用回了滿語。
夫人一驚:“阿瑪親自去你房間看你?什麼時候的事兒?還有,你你阿瑪要出遠門?你瑪法的?”“嗯,是的,女兒估計,阿瑪這次遠門,要去很長時間。不然,瑪法也不會書房空出來給我用了。”
夫人嘆氣:“那是公事,你阿瑪從不會在後院這種事。如今看來,倒是閨女出息了,小輩里,就算是你的兩個哥哥,也沒見老爺子如此關注,連個先生都沒有。妹妹趕上哥哥了。”
“額娘寬心,哥哥們自有他們的前程,念書是要有興趣和耐心的。”赫舍里耐心解釋着。夫人卻笑了,轉頭對嬤嬤:“聽聽,這像是六歲姑娘的話么?輪到她來道理給我聽了。”
至此,得了索尼的特許,赫舍里轉移陣地,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書房裏,抓緊時間給自己充電。家裏兩位大少爺出了外差,她用腳指頭想,就知道朝中出事情了。索尼別的不會,避風頭的本事是一隻鼎。
不過,這些都不關她的事,順治十六年了,眼瞅着順治就要掛了,康熙就要上位。赫舍里家就要被推到風口浪尖上,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時不我待啊!
這天,她正在書房看書,忽然被告知夫人請她回訪。是有人來,想要見她。放下書,理了理衣裙,跟着丫鬟回房,卻見房中除了母親和嬤嬤外,還有一老一小兩個陌生人。老的那個穿的和母親差不多。小的那個被抱在懷裏,梳着兩個羊角辮,還在啃手指頭。
赫舍里走進來,先給母親行禮:“額娘喚我?”夫人見了女兒,臉上扯出一抹笑容:“你來啦,這是你姑母和妹妹,快去見禮。”
赫舍里走過去:“給姑母請安。”那婦人笑着攙起她:“快起來,咱們多年不見,一晃眼,她都這麼大了。”夫人笑道:“是啊,上回你見到時,她還在襁褓里對你傻笑。”
赫舍里坐在椅子裏,一邊剝指甲,一邊聽她們話,無非就是些家長里短柴米油鹽的瑣事。大人們得多了,姨母懷裏的小丫頭開始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不多時,竟哭了。
姑母很不好意思地把女兒交給嬤嬤帶下去,羨慕地看着赫舍里:“嫂子,訥甘進來這麼長時間,咱們話,她一個人坐在那兒,不吵不鬧的,真好,哪兒像家的丫頭,一會兒都不得消停。”
夫人微笑道:“是啊,她向來喜靜,每日就知道躲在書房裏看書寫字,一點兒都不像尋常孩子調皮,阿瑪和你的兩個哥哥卻都喜歡她這樣,她是咱們赫舍里家難得的姑奶奶。只我瞧着老氣橫秋的,一點兒都沒有孩子樣。”夫人笑着埋汰實際心裏卻是無比自豪。
沒想到,聽到哥哥和阿瑪,姑母的神色一下子緊張起來:“嫂子,聽大哥和二哥去盛京了?”“是啊,是有差事,誰知道他呢!”
姑母忽然左看右看,壓低了聲音了一句:“嫂子,我聽啊,南邊兒,又打起來了,這幾日,京里都在傳,許多人都往北了呢!”
夫人被她唬了一跳:“別瞎,這日子過得好好的,什麼打起來!”赫舍里的耳朵也豎起來了,手裏捧着杯子,眼睛卻盯着姑母不放。
姑母目光閃爍:“你別不信呀,我這是宮裏聽來的消息,景仁宮娘娘是我們爺的親姐姐,這消息能錯得了么?聽皇上都動心了的!”
“姑母,景仁宮娘娘是哪位?”在一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赫舍里,這個時候開口了。兩個女人一愣,姑母接茬:“景仁宮娘娘就是當朝的怡妃娘娘,五年前生了三阿哥,起來三阿哥只比你小几個月。”
啊?三阿哥,不就是玄燁么?景仁宮娘娘是佟妃?那眼前這位姑母,夫家不就是佟國維家?那……赫舍里黑線了,剛才看到的,咬手指的女孩,該不會就是未來的佟皇貴妃吧?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