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163章 阿木
蒼洮用綁在手腕上的刀鞘擋住了林瑜的彎刀,然後將手中的匕首朝着她的眼睛扔去。
她沒想到他竟會將唯一的武器脫手擲出,見那寒芒直衝眼眸而來,一時迷茫無措,便被蒼洮趁勢上前,輕而易舉的將她手中的彎刀奪走。
而那匕首飛入她身後,不知道插進了哪裏。
她的心怦怦直跳。
“你還少一點決心。”蒼洮鬆開了她的手,但沒有把彎刀還給她。他緊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你再快一些,說不定我便來不及反應了。”
林瑜看着他:“你不害怕?”
“如果是你,我不害怕,只會難過。”蒼洮的聲音漸低:“從小到大,我遇見過很多人向我揮刀,如果逃不開就會死,如果反應不過來就會死……沒人教我怎麼辦,我能活到現在,所學到的一切,都是每次僥倖沒死後,拚命思考怎麼應對才能活下去,自己琢磨出來的……”
他頓了頓,“我從不輕易相信別人,但對你,我從無防備。”
林瑜不免有些心軟道:“你別難過。”
但她卻不能保證以後,甚至不能保證說“我不會讓你難過”。
“我只是不想你經歷我曾經歷過的那些痛苦,我希望我能保護你,讓你不受一點風雨……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生氣,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堅持。”
蒼洮垂眸望着自己手中的那柄彎刀,“我只能覺得,是因為我沒有保護好你,所以你不再信任我了。我會努力讓你看到改變的,我會掃除你所有的不安。阿瑜,再給我一次機會。”
林瑜伸手想拿回彎刀,蒼洮並沒有抗拒的放手,任由她手持兇器,站在身無防身之物的自己面前。
她默默望了他一眼,將彎刀入鞘,“這跟我信不信任你沒有關係。”
“還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問……”蒼洮忽然道:“你們救出了朱容湛,那麼我的人,大約是回不來了?”
林瑜心頭頓時一震。
此前蒼洮從來沒有提及這件事情,她甚至以為他不會再提起。
他肯定能猜到他們死在異國他鄉的命運,她還以為,他們會心照不宣的就讓此事過去。
那麼此時提起,又是為了什麼?他想要為他們報仇嗎?還是想逼她感到不安?
“是誰殺了他們?”
林瑜沉默。
“你認識的人不多,能幫你的人也不多,阿瑜,我能查出來。”
“你想幹什麼?”
“他們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等他們的消息,是我帶他們出去的,我需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林瑜猶豫了一下。
她之前在蒼洮面前說自己從未殺過人,還請求他在自己下不去手的時候幫忙,並非是故意欺騙,而是不知為何,下意識就那麼說出了口。
她的潛意識也許判斷假裝“無辜”更為有益,也許覺得如果衝突更少,就更可能贏得蒼洮的支持,也許是覺得減少他發難的借口,就能與他相處的更為自如……
可如果現在承認自己動手殺了人,是否會動搖蒼洮對自己的信任?會讓他覺得自己在故意欺騙他?
“我動了手。”林瑜腦海中翻湧着許多念頭,但張口,卻還是說了實話:“我遇見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要欺負一個女孩。”
“你動了手?”蒼洮不信:“你能跟他們交手?”
“我知道我近身和他們短兵相接不行,所以我是騎在馬上……”她做了一個射箭的姿勢,“射中了他們。”
蒼洮抿起了嘴唇。
“是你手把手教會我的,我還沒有生疏。”林瑜道:“我還記得你教過我,既然騎在馬上,就要把馬的優勢放大到極致。所以有一個人,是被我的馬踩死的。”
“阿瑜……你認識他們。”蒼洮緩緩道:“你既然記得和我的一世,你就不可能不認識他們。”
林瑜垂下了眼眸:“是,我認出了他們,可是……”
她頓了頓:“他們那時是我的敵人。”
蒼洮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林瑜。
出於某種默契和了解,林瑜意識到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問句:如果有一天,我成為你的敵人,你也會對我毫不猶豫的下手嗎?
她說:“如果我放過他們,那時他們可未必會放過我。”
“那你再想殺人的時候……想必是不需要我幫忙了。”
他的語氣生硬,視線在彎刀上劃過,林瑜感覺他也許有那麼一瞬間後悔將刀交給了她。
其實不是這樣的……
她心想。
在馬上射人和當面砍人是不一樣的。
如果你距離一個人足夠遠,那麼他就不足以在她心中形成一個具體的“人”的樣子。
他會是一個符號,一個靶子,一個障礙。
但離得越近,越是能夠看清一個人的眉眼、神態,看清他在危險中流露的震顫、慌張、恐懼、憤怒……
越能認知到這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就越難下手。
林瑜突然感覺嘴唇有些乾澀,她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也許之前她下意識說,自己從沒殺過人,並非想要偽裝,而是她刻意的淡忘了那些“人”是“人”,因此下意識的認為自己的確沒有親自動手殺過人。
但……這終究還是自欺欺人了。
“……好。”林瑜點了點頭。
但她答應了,蒼洮看起來好像更生氣了。
他拂袖而去,轉身離開了她的帳篷。
林瑜在原地站了片刻,確認他不會再回來后,才轉身尋找那飛過去的匕首。
她在帳篷上發現了一處被割破的痕迹,她撥開那裂縫,瞧見匕首正插在外面不遠處的土裏。
她將匕首撿了回來,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林瑜想,她得找個刀鞘,然後也綁在自己的手腕上。
前世,蒼洮睡覺時也不會摘下手腕上的刀鞘,她也問過他為什麼,可這還是第一次,她直面了裏面的那把匕首。
他的刀鞘,用來防了她的彎刀。
林瑜又想起自己剛才對他說“他們是我的敵人”時,蒼洮的表情。
向曾經相信自己、愛護自己、想要保護自己的人下手,若是心有不忍,是不是就無法成就大事呢……?
若有一日,蒼洮與她發生了不可調和的衝突,如果他執意要率領北戎軍隊南下,執意要挑起戰爭……
林瑜想了很多,她將匕首壓在枕頭底下,側着身子對着門口的方向躺在了床榻上,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林瑜一睜開眼睛,就看見蒼洮坐在床沿,整個人頓時嚇了一跳。
見她蘇醒,蒼洮不等她反應過來,又像是故意要嚇她似的,將懷中的刀鞘扔在了她的手邊。
那是一把極為樸素的彎刀刀鞘。
林瑜緩了緩神,從枕頭底下摸出了她昨天撿回來的匕首。
蒼洮一直沒說話,他也沒有伸手把匕首拿回來,反而頓了一頓,從懷中又掏出了匕首的刀鞘,一併放到了她的手邊。
林瑜盯着他之前綁着刀鞘的手腕看了一會兒,猜測他是不是換了一把匕首。
蒼洮卻移開了視線,看向了門口,聲音有些生硬的朝着門外喊道:“蘭禮。”
帳篷外立即有人走了進來。“王。”
“把這個女奴帶回家去。”蒼洮站起身來,背對着林瑜:“她是你的了。”
林瑜跟着看向了蘭禮。
她知道他,但是前世這時候,他還不應該在蒼洮身邊,應該是重生之後,蒼洮知道他的可靠,提前將他提拔到了身邊。
蘭禮低着頭:“是。”
“記得你是怎麼得到她的嗎?”
“是。在大塗,路上需要照顧閼氏的侍女,所以得到了她。”
“她叫什麼?”
蘭禮微微一頓,下意識抬頭看向了林瑜。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大約只有十七歲、十八歲。
他的膚色略深,有一種經常風吹日晒的粗糙感,但五官深邃立體,看得出長相英氣俊秀。
林瑜有些吃驚,因為記憶中蘭禮是個絡腮鬍子幾乎擋住了半張臉,神情陰沉,一隻眼睛在戰鬥中瞎掉,沉默寡言,脾氣古怪的男人。
雖然前世她經常聽見有人惋惜蘭禮受過的傷,說他以前是多好多好的小夥子,但她從來沒成功的想像出來過。
他在名字上卡了殼,因為蒼洮雖然告訴了他,閼氏想裝成普通人,但他沒想過自己還得為她起個名字。
而且,王真的會允許他給閼氏起個名字?
林瑜說:“叫我‘阿木’好了。”
蘭禮又看向蒼洮,不知他是否認可同意。
他眼睛又大又亮,讓人想起勤懇沉默的黃牛,又像是忠心熱忱的獵狗。
“好了,跟他走吧,”蒼洮這時才對林瑜說出今天的第一句話,他繃著臉說:“既然你不願意留在這兒享福,那就去他的家裏,當他的阿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