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道亦有道
劉欽醒來已是次日晌午,未及套上翹頭履,便聞主簿在門外請罪。劉欽頭頂余腫未消,輕觸唏噓正欲痛罵,便見夫人於內廊端盆而入,且用拭巾擰上一擰,遂熱氣騰騰地敷在了夫君頭頂的痛處。
樊嫻都見夫君余恨未消,便在其耳邊私語道:“一區區主簿,竟欺主罔上,這都是你平日驕縱的果。若刀槍相見,血流成河,方能顯出我夫君的威風不是!如是妻兒被劫入山寨,為救兒性命,你說這壓寨夫人,我是當——還是不當呢?”
劉欽一聽便撇嘴揶揄:“當,一定得當!”小劉秀也在一旁湊着熱鬧,“就是么,跟着仙翁吃石蜜。”劉欽一聽更氣了,“吃吃吃,怎就生出個豬玀來,開門去把你叔翁叫來!”小劉秀得了父親的准,便蹦蹦跳跳去開閂。
主簿在門外廊下正忐忑不安地蹀躞來去,見劉秀露出半個腦袋且伸着舌頭,便伸手一把鉗了出來,遂摟於懷中附耳問:“縣宰可是要剝我筒兒皮?”小劉秀便笑靨如花道:“這還用問,進去不就知道了?”主簿就一把將劉秀杵於地上,遂探頭探腦地擦門而進,哪知道剛入簾櫳,便見縣主正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主簿不由心頭一驚,索性搭拉着眼皮雙手一揖,便苦笑道:“明廷——”
“來了就好,一旁坐吧。”劉欽收起了那雙猶似箭鏃的鷹眸,又用手撫了撫浴腫的拭巾,方自嘲道:“你下手夠利索的,做得好,下不為例!”主簿聽了忙稱喏坐下。劉欽又問:“那茅醬三酋現在何處?”主簿忙拱手答道:“回來一早就丟進了死牢,縣尉明日要押郡上,只看明廷清不清審。”
劉欽起身踟躕道:“說好吧,專吃大戶;說壞吧,周濟鄉民。說匪不匪,說民非民,義薄雲天,肝膽崑崙,倒叫我劉欽左右為難了!”夫人一聽便接茬道:“難什麼難?汝南郡上災厄頻出,寺府不報亦無糧賑民,若非五指山上這三位義仙,只怕郡上早餓殍遍野了。”
劉欽無奈何背過手去遙望窗外,若有所思道:“天不作美,地難遂願呀!你去知會縣尉一聲,着三仙除鐐去枷揖請二堂,閉門小酌,也算我等重情慕義,盡上一把地主之誼罷!”主簿一聽翹手稱頌,樊夫人聽了卻略顯不屑,甩衿踢裙進了內間。
哪知主簿前腳剛走,蘇水後腳就闖了進來,見到劉欽忙笑揖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充曦、小青有信兒了!”蘇水邊說邊把手中一燙金的名刺呈遞上去,“甫有王府飛馬來報,淮陽王母稍後駕到。”劉欽一聽始料不及,“等等等等,說的甚麼亂七八糟?莫慌莫慌,慢慢來,誰還能給你搶了不成?”
蘇水兀自冥想了下,便一字一頓捋順道:“適才有王府飛馬來報,言講王母大駕稍息便到。昔時曾邀充曦主僕去過乞巧,然謁者走心誤報了縣寺,險些釀出個大案來。此番駕臨一為還人,二為接管三仙迴鑾,還要辦什麼道場來着。”劉欽這下聽得明白,不由擊節朗笑道:“這下倒好,一騎解千愁。你去通報縣上屬吏於二堂待命,且叫斥侯北出驛置去那裏守着,一有動靜飛馬來報。”
蘇水得令折身而去,樊夫人便於內室走出,且碎步輕盈喜笑晏晏道:“亟可應了那句老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茅家三酋渡劫成仙,終是脫離了這打虎的牢籠。還有充曦主僕也算命大,都是咱前世修來的福,報到兒媳這果上來了。”
小劉秀一聽也仰脖樂道:“阿母阿母,俺也要摟小青過門,也要擱床上玩親親。”劉欽聽了眉頭一蹙,一個眼神睨射過去,嚇得劉秀急忙抱頭鼠竄至母親身後。劉欽氣極長袖一甩,遂咬牙切齒地丟下一語:“兒大避母,該分床了!”說罷踢袍揚長而去。
王母的鸞駕進城之時,南頓的百姓都摩肩接踵,跪倒一片。未及出門的,也是來去奔走相告,驚喜萬分。也難怪這閭里的百姓兩眼放光,有的人終其一生,都沒走出過南頓的地界;碌碌半世,尚能眺見縣宰的車馬已屬不易,更勿談這藩國王母的鸞陣了。
這北門至縣寺的大街兩旁,早有持刀的兵丁嚴陣以待。鸞陣之前,有開道的騎更、伍伯橫槍躍馬,矢弩綳張,旗纛招展。接着便是斧鉞參天,導斧車后棨戟森森,又有軺車架上羽葆的建鼓,車後有武將正執桴猛擊,隆隆之聲憾地震天。中有一班南頓迓迎的大小吏官,正步隨着一駕駟馬朱班輪轂的王蓋青車,噗噗啦啦地穩穩走來。後有駱駝、大象、殿後的軺車以及上百的甲胄鐵騎金光亂閃,綿延數里可見一斑。
俟淮陽王母下得鸞駕,便前呼後擁地趨入縣寺衙內的二堂之上。王母見堂內陳設規整,毫無奢靡,便抿嘴笑贊道:“叔翁治世,珠規玉矩,與我家國相倒有一比。”劉欽聽罷忙向隨從薛修躬身一揖道:“娘娘抬愛了,下官怎敢與薛公媲比?薛公乃敬武公主夫家胞弟,兄至丞相,且不說治下國民富足,但提為繼母辭官守孝三載,誰人不曉,何人不知哇!”薛修忙垂首還禮道:“王叔過譽了。”
王母抬眼見正案席上只設一座,便又笑問劉欽道:“這席案之上,是王叔之位還是兒媳之榻呢?”劉欽一聽頓覺尷尬,疾命充蘭再補席案。王母走上台前又憂鬱道:“兒媳還風聞,蛤蟆寨一戰是兵不血刃,遠邇來服,可有此事?”劉欽忙恭謹答道:“王母娘娘耳聰目明,確有此事。”王母又追問道:“誰人之功?”“正是賤內。”
王母閃眼不再言語,蹀躞幾步,方於督郵手中接過文書,又親手交到了劉欽手中,遂躬下身來正襟危坐道:“三茅一案已移交藩國,若論功行賞,這巾幗英雌焉能缺位?”劉欽一聽忙揖禮相勸:“娘娘容稟,內人入堂有傷風化……”王母聽了,便哭笑不得道:“煩問王叔,兒媳這是外人——抑或內人呢?”
劉欽一聽遂慌了手腳,一邊命小青移案布箸,一邊着充曦內請夫人。待王母拽夫人挨身坐下,又放眼瞧看了下門外,且有意無意自語道:“這金匜玉盤、簞食壺漿早已齊備,可兒媳怎就——兩眼空空呢?”
劉欽這下悟不透了,倒是樊夫人機敏過人,忙向王母施禮道:“娘娘容稟,適才夫君與本縣同僚,正欲與茅家三老把酒言歡,孰料咱鸞駕就要到了。如今三尊就在門外,若不嫌棄,就讓他們一同入席吧!”“甚是甚是。”經人一點,劉欽算是開了竅,趕忙起身着些役使騰出東案,又轉身疾步出了門廊。劉欽一邊將茅家三道揖請入內,一邊嘴裏自嘲道:“這破記性,一心顧着王母的駕,倒把咱仙家給忘了。”
茅家三道遂作個群揖入了東席。待酒飲三盅,菜過五味,王母又對樊夫人嫣嫣笑道:“不成想,一弱女攜子敢置身戰陣,對賭良善挽救萬民,真勇烈奇女子也。此舉與當年馮婕妤立身擋熊又有何異?”樊夫人聞聽王母誇耀,遂羞赧施禮道:“娘娘過譽了。”
薛修忙揖禮上觀且津津樂道:“建昭中,元帝率眾妃幸虎圈斗獸,不想一黑熊翻出圈外,攀檻而上且直衝御座凶凶而來。事發突然,妃嬪命婦皆驚慌四逃,倒把元帝給晾在了中間。眼看元帝要被吃掉,忽見馮婕妤不顧生死立身而上,死死擋在了元帝面前。黑熊后被甲士格殺,元帝便問馮婕妤:人情驚懼,何故前擋熊?婕妤便對曰:只有黑熊吃了臣妾,陛下方能絕處得生,故以身喂之。元帝嗟嘆,相擁而泣……”
滿堂聽了都唏噓不已。王母遂沾淚呵笑道:“樊氏母子縱身敵陣,以換清平,與當年馮婕妤之舉好有一比。這大勇大智希闊之事,非一般女流所能望背。若是加之吃齋行善,修身行道,有朝一日必成正果。”樊夫人便捧腹笑說:“我不食肉也好幾個月了。”王母回笑:“那是祭祀的齋,並非心齋。除去尚美茹素之外,還要祭祀之人清凈心神,感格神明呢!”
王母又看向茅盈道:“茅家兄弟雖修道多年,也未曾有過專攻。齋醮行道,懺罪謝愆,則謂之齋;延真降聖,祈福清思,則謂之醮。齊醮儀軌不得而同。本宮此番南頓行走,便是誠請茅家兄弟與王叔夫婦蒞王城齋醮。這次切知會了四方道仙,於後日王宮大行道場,若不嫌棄,盡悉來朝。”劉欽夫妻忙揖禮稱喏。
元壽二年八月己酉,有天公作美,秋陽杲杲,爐焚真香,雲篆繚繞。一時間,淮陽王宮裏仙道群聚,旌旗甲仗光彩耀人。淮陽王母為茅家道場擺下了饕餮盛宴,但見金盤玉卮自至筵前,美酒奇餚果不名狀,絲竹金石玉音滿耳,音麝之香數里可聞。
待一番吃齋盛讚過後,王母代皇家賜予茅盈一枚大帝神璽玉制的圖章;劉欽代朝廷賜給茅盈一身八龍錦緞與帝君授意的紫羽華裳;茅家仙師西域王君又賜給茅盈一柄太上道君的紫玉笏板;樊嫻都也奉了金闕聖君命,賜給茅盈一隻四節咽胎流明的神芝。
得四位使者授賞之後,王母便讓茅老道吃了靈芝,佩上玉璽,穿上一身紫羽的繡衣,手握笏板跪拜於四位大神的祇前,且告知茅盈:“吃了靈芝便貴位司命,穿了紫羽便是真人,又掌了神璽與紫玉的笏板,您便是東嶽的上卿了。上可統吳越諸神,下可轄江左脈流,宮築句曲山,拔宅可飛升!”
臨行之前,王母又命樊夫人授與茅固、茅衷二兄弟《太霄隱書》與《丹景道精》四部寶經。授畢之後又與紫陽左仙石路成、太極高仙伯、西域真人及桐柏真人王喬與王方平等諸位道家,唱了幾曲太極太陰的頌歌。樊夫人手捧真經也隨唱道:“駕我八景輿,欻然入玉清。龍群拂霄上,虎斾挕朱兵。逍遙玄津際,萬流無息停。哀此去留會,劫盡天地傾……”
中山國奉迎大軍差往京師的謁者,勤於驛置換馬疾奔,到河南以西的弘農郡時,終是在途中遇了場大雨,又不得已耽擱了兩日。待信函秘送至靜園之時,京城已經雲收雨霽,濕漉漉的秋楓落葉則透出一股猩紅的肅殺之氣來。
那遠道趕來的謁者一入園中,便墜馬栽地,新來的管事忙接過信函,疾步送入燕居之中。王莽接過王舜的秘函,便預知出了一絲不祥的味道。本該擁帝回京的日子,卻偏偏收到了此封函件,且不說函外插了三支褐色的羽檄,但說這生絹書就的尺素軸筒,肇事之巨便略窺一斑了。
王莽忙着人喚孔光與彭宣。一人為私,三人為公,再說大司空彭宣主新帝事,由其領責勿需儳言。溫熱的餘暉透過窗格射入室內,被分割成了一條一條,投在心如涼水的王莽身上,如同碎金一般有了回暖。他靜靜地坐在這碎金之中,於几案前審視着這奢靡的函筒,又仔細地用寬袖將浮塵輕輕撣去,細微的埃塵便在餘暉之中四散開來,承祧之爭也在餘暉之中四散開來……
待孔光二人寒暄入內,王莽方用腰刀慢慢剝開函舌與印泥,又哆嗦着用粗繭的老手將立軸提出。解開軸頭香綬的一瞬,疾又交於彭宣之手,彭宣便捋須笑道:“這山芋太熱,莫燙傷了指頭!”王莽忙恭謹揖說:“您乃迓迎新帝之主官,王莽豈敢越俎代庖?”
彭宣從桿頭處抻開捲軸,錦葵紅鸞綾的錦牙露出了,留白露出了,起頭露出了……王莽與孔光忙湊來瞧看,這飄逸的文筆,遒勁的工隸,王莽是再也熟悉不過,一覽到底,直至留名與印鑒。幾人看罷早已是目瞪口呆,如坐針氈,隨之大汗淋淋而下。
“逐鹿廟堂,勘定中山,不想衛保倒還有這要價的本領。”彭宣說罷搖了搖頭,端的是一愁莫展。大司徒孔光也長長哀嘆:“張忤逆之言,秀不合之義,這還了得?若是日後藩屬進京,比前番過之而無不及呀!依拙之見,不如遣尚書申飭於他,若還不悟,入獄論罪。”
王莽聽罷展頤一笑,遂斂汗自嘲道:“新帝入京,無有氣象先驚了聖駕,莫說是衛王母臉子難看,便是新帝,也恨透了這國朝三公吧!皇帝大行已近兩月,如今天家的滇楸梓棺,尚停留在宣室的殯宮裏。若是尚書來去無果,時不我待呀,這衛保便是看中了這點,敢與朝廷待價而沽。”王莽說罷背手而立,趁推開闥門換氣的勁,又狠狠地罵上一句:“其心可誅——”
大司空彭宣見事無轉機,便捋起寬袖自斟自酌道:“這衛保雖有待沽之意,然其主張也不無道理。新帝初立,余患未消,又策命少帝一人進京,你叫藩屬們何以心安?再說,明公舉我主新帝事,如今事事裹足不前,若再無良策篤定施行,東朝也必會遷怒於我。這進是井,退是坑,怎不叫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哇!”
王莽聽了彭宣之言,也不由褶皺叢生蹙起了眉頭。得於室內蹀踱幾步,疾折身案前捧起了信函,待仔仔細細又看過兩遍,方捲起函軸喃喃嘆道:“衛保提出這跨朝積案,有司屢諫也難得執行。先說那定陶王母逾居后位;傅太后僭越入主桂宮;尚有那趙太后把持專寵,燕啄皇孫已危及社稷;遺皇后與傅晏父女專恣亂政;還有敬武不守婦道;紅陽侯父子藏奸亡命;爪牙張由不殺反封;酷吏史立高坐廟堂……一樁樁一桓桓,奸佞不除,民心難填哇!”
幾人聽罷頷首無語。待時光滯留了好一陣子,孔光便拂袖起身道:“多說無益,主在東朝。依愚之見,不如把信函先拋與東朝,你我再各自分工直諫。可嘆她老人家七十高齡,怕是又要哀慟幾絕了。”
有尚書將信函送至長信,太皇太后此間正嚼着芋頭,聽聞長御一番精讀,芋頭的一端早失落地下,臉面也神質不清起來……本以為中山藩地舉國歡慶,不曾想半路滾出個絆腳石來,膈應得牙根一陣生疼。就誠如那蹺板的兩面,剛把這頭打派消停,那頭便也按捺不住,硬生生與朝廷橫指叫板。若平生也不慣這個毛病,然逢召王迎駕的當口,衛家卻擺出這麼個烏龍,實實叫人扼腕頭疼。
慌不擇路,飢不擇食,太皇太后二話不說,便夤夜急招三公入對。哪知這三公是碰過頭的,又不厭其煩地將議過的事程再捋順一遍,東朝一聽便氣極生惱,橫指痛斥三公道:“丁、傅二后早入土為安,掘棺刨屍又有何益?北宮雖有錮寢之失,但看起父輩兄姊皆已伏法,孤苦伶仃叫人痛惜。還有那紅陽侯無論何罪,我四朝國母,焉能保不得朕的胞弟?”
東朝訴罷已泣不成聲,見三公皆是伏地乞罪,便又拭淚絮叨道:“任爾等說得頭頭是道,卻道道不離我皇親國戚。這手心手背皆是肉身,動了哪塊朕也心疼。”此間又怒指王莽道:“處心積慮,以皇家血肉表爆天下,宗族之軀樹清官威名!守法持正自是好事,但屢屢操弄,為表爾等峻節高潔、凌乎青雲,致皇室人脈寥寥無幾,爾又身畔空無一人,何樂之有哇!”
幾句話說得王莽哽咽失聲,遂一頓再頓拜謁於地下,揮淚如雨泣訴道:“臣本布衣,吃着百姓飯,穿着百姓衣,悉知天下民眾之疾苦,誓張世間難平之正義,碌碌於草芥中來,碌碌赴草芥中去。惟不屑那穿金服紫、魚肉百姓之紈絝;尤恨那貪吝過甚、視人之命如草芥、自身皮毛逾泰山之草囊權貴。不才以為,人無高低之分,法無貴賤之區;不以規矩,弗能成方圓;不以六律,弗能正五音;不以仁政,弗能平治我大漢天下。母子有親,君民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方可稱之謂大治之世矣!”訴罷復又長拜於地。
太皇太后聽了也心生憐憫,遂上前親扶王莽道:“朕也知巨君居家儉約,稟性峭直。雖疾惡甚至人情所不及,即推以忠恕。常不與人苟合,不作私書,至於干清,無故人親黨一皆絕之。”待回身跽坐甫定,東朝又哀哀泣訴道:“至於那丁、傅二后僭越之事,明日常朝再作論議;西、北二宮,也罪不至死。若依老嫗,遺皇后暫退桂宮小住,趙太后貶謫為孝成皇后,居北宮頤神養性罷!”
三公聽了忙揖禮稱喏。事無巨細,彭宣又揖禮諮詢道:“恕老臣之愚,當年治馮太后冤獄是否平反?幾多酷吏如何懲處?”太皇太后略顯倦怠懶答道:“適逢大赦,無關大阼,就看着辦吧!”彭宣又追問道:“那梁王劉立,與紅陽侯王立——”不待彭宣妄語說盡,太皇太后的臉子早拉了下來,寬袖一拂疾別過頭去,吸呼迅急像拉風箱,兩眸聚焦不置一詞。彭宣一見闖了大禍,趕忙伏拜引咎請罪。
大司徒孔光見事出不妙,忙着長御遣人上茶。待宮人將鐸壺雙手奉上,孔光又趕忙趨至御案,以長柄的金勺舀茶入卮,且恭謹蘊笑,敬意綿綿道:“梁王之前多有不羈,然年近遲暮昏聵有時,中山衛保也未曾提及,此事容后再議不遲。此間倒累及了紅陽侯,只怕是着了那言官的道。人言籍籍便暫押廷尉,新帝入京后遣返封國。”
太皇太后白眼一剜,仍是不理。孔光一時也下不了檯面,便雙手奉茶跪於足前。此時有謁者進殿稟報,紅陽侯奉旨已到殿外。三公聞聽正焦躁不安,說話間王立已闖進殿來。只見他發束琥珀高冠,虛披一襲罨畫暗紋的褒衣博帶,鳴佩紆組,鏘鏘有聲。
孔光一見黯然退下,王莽遂迎上躬身揖禮道:“好巧不巧,適才我等正議到叔翁。來了正好,敬請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