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請君入甕
杏花只開了二三枝,襯着淡青色的天空,是早春恰到好處的詩意。
急雲和李熙穿了素底雨過天青外袍的衣裳,在江陵城的青石小巷裏緩緩走着,有急雲這個宗師在,他們並沒有帶侍衛,兩個人出了門,並沒有刻意加快腳步,對目的地也並不是那樣在乎,他們隨性而至,彷彿無心的雲朵一般,看到有意思的小巷、街道、小橋便一起走過去,兩人相貌均十分出色,穿着雖然素凈,柔順軟垂的料子以及料子上精美的暗雲紋以及優雅從容的舉止無不顯示着其不凡,一路上屢屢受人側目。
李熙眯起眼睛笑道:“真美,好久沒有這樣悠閑而無拘無束的日子了。”
急雲怔怔的看着那些走來走去的人,有鴿子在灰色的屋頂上頭飛過去,翅膀劃出優美的弧線,有孩子在小巷裏奔跑,和平而安詳,她忽然道:“我和你說過吧,從前每執行完成一個任務,我就喜歡去中心廣場看鴿子,看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人。”
李熙道:“嗯,很浪漫。”
急雲淡淡道:“我就覺得……似乎一次出生入死的任務后,看到人們這樣平靜安詳的生活,我們的那些出生入死,似乎就有了意義,而我,終於不是一個不被人需要,微不足道的微塵。”
李熙側頭去看她姣好而寥落的眉梢眼角:“所以現在看到大秦的百姓們,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出生如死的在戰場上的廝殺也有了意義?”
急雲點了頭道:“被人需要的感覺,會不那麼寂寞。”
李熙伸手去牽她的手:“你要相信,我一直需要你——聚珍樓就在前邊,我們過去吧。”
聚珍樓里人滿為患,好在李熙讓侍衛提前訂了位子付了定金,他們先在二樓點了些菜肴吃飯,李熙都沒怎麼計較,倒是急雲挑剔地看了半天,勉強點了個清燉圓魚、沙鍋野鴨、青柚小炒肉,蝦皮炒小白菜,待到菜上來了,便開始嫌棄小白菜不夠綠,魚有些老了,青柚的柚子清香沒有很好的保留……李熙終於忍不住笑了:“我怎麼覺得我們倒過來了,從前你吃什麼都說味道一樣,現在怎麼也開始挑剔起來了?”
急雲怔了怔,想起一開始學廚師的初衷,便是讓李熙這個刁舌頭吃到最好的菜……不由的有些尷尬。
二人默默地吃了一會兒菜肴,卻聽到旁邊的一桌子書生模樣的客人在義憤填膺道:“那萬馬幫如此仗勢欺人,怎麼就沒個地方講理么?”
一個青色衣衫的書生嘆道:“萬馬幫夏老大在江陵城也縱橫數年了,黑白兩道,便是官府也賣她的面子,那無量教的呂神師孤身一人,教眾也多是平民百姓,如何和她講理去?章神師一貫慈悲為懷,也不知周濟救了多少貧苦之人,總是慷慨解囊,如何會貪圖那夏老大的什麼東西?真真是可惡!”
另外一個書生道:“萬馬幫在江陵城多年,倒極少聽到倚勢凌人的話,聽說那丟失的金邊菩提子,研磨后入葯,可助練武之人進境非凡,因此武林中人夢寐以求卻難以見到,呂神師卻也是這段時間才出現的,會不會當真是看病的時候,看到如此珍貴之物,生了貪念?”
那青色衣衫的書生斥道:“怎麼可能!我親眼所見,那呂神師對患了蘚疥惡瘡之乞丐,仍然親手抱起他,收留他,替他敷藥治療,這樣品德高尚之人,豈可如此褻瀆!那夏老大明明也是慕其神醫術才請了他去看病,然後反咬一口說呂神醫偷了她的金邊菩提子!真是荒唐,這麼珍貴的東西,豈會給人隨意看到?誰知道其中又有什麼不堪之事!居然將人扣留,揚言非無量教的教主出面賠償賠禮才放人,否則就要九洞三刀的幫規處置,簡直太無法無天了,我等不如去衙門告她去。”
卻有人怯怯道:“新帝登基,眼看很快就要開恩科了,這時候若是得罪了官府,誰知道將來會不會被穿小鞋,咱們還是算了吧,那無量教實力雄厚,想必自能解決的,我們何必多此一舉?”
一語說完,那青衣書生也有些畏縮起來,畢竟十年寒窗,若是貿然為了別人而影響了自己的前途,不免也要掂量掂量。幾個人議論紛紛,有的說起呂神師的種種高潔品質,有的也說起夏老大的一些事迹,眾說紛紜,倒也沒什麼頭緒。
李熙卻和急雲心神領會,這是萬馬幫開始行動了,倒是雷厲風行,李熙不由地有些暗暗佩服起杜鑫來,果然狠准巧,那金邊菩提子,傳說中可以大為提高武藝修為的聖葯,多少武林中人夢寐以求,而頗有影響力的神使被扣,那無量教那邊,必然會有人出來,哪怕這金邊菩提子不過是個風聲,也未必不能引蛇出洞。
李熙低聲道:“夏大姐果然真豪傑,看來我們這邊也要儘快安排人手去萬馬幫那兒了,否則恐怕他們強行闖入,倒害了夏大姐。”
急雲想起當年那小而狠絕的少女,她身無武藝,孓然一身,卻憑着自己一人走出了一條康庄大道,她也低聲道:“我會親自住過去的。”
李熙笑吟吟:“那我自然也要過去了。”
急雲愕然:“你過去還要保護你會讓我分心的。”李熙笑道:“你忘了赫連寒陰晴不定的,誰知道會不會有人來刺殺我……還是跟着你比較安全。”
急雲無語,李熙雙目笑成彎彎:“吃好沒?我們上樓去看畫去,然後有什麼你想要買的好東西,我送你。”
那畫就掛在三樓十分醒目的位子,李熙指了指,卻自己倚着窗,看着急雲被那畫吸引,走了過去。
雲急速的飛奔,女子騰於煙波浩淼中,衣袂紛揚,仿如翩雲,淡墨暈染,五官雖不清,卻能清楚地感覺到,這畫的是自己,急雲真的是第一次看到這張畫,凝立了半晌,臉卻漸漸熱了起來,偏巧她長得極美,眉目間清氣隱然,一時與畫中美人相互輝映,店堂彷彿一剎那都亮了起來,身旁的客人都忍不住的偷窺於她。
終於有個錦袍公子忍不住走了過來,和她搭訕道:“這位娘子可是對這畫感興趣?這畫可是有典故在的呢。這畫乃是家父當年購了幅贗品觀音伏虎圖……”急雲並沒有聽到這段典故,李熙只是含糊說了用一幅畫換了一對寶劍,一時當真聽住了,那錦袍公子正是聚珍樓的東家高員外之子,看她一雙明凈妙目看向他,顯然極為關注,更是高興,滔滔不絕的將那日的情形說了一遍,說到李熙如何風姿卓越,揮毫成畫,更是手舞足蹈起來,急雲聽他說得似乎親見一般,想到李熙從前那一副高深莫測故弄玄虛的樣子,忍不住莞爾一笑,這一笑卻是如花苞風中綻放,難描難畫,高公子忽然就結巴起來,滿臉漲紅,口乾舌燥,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自己下一句要說什麼了,身上騰的起了一身汗,心裏只有一句話:我要死了,這世上果然真的有畫上這樣的天女存在人世間!
李熙終於笑吟吟地走了過去,卻是輕輕攬住了急雲的身子,笑道:“高公子是么?令尊在么?”
高公子轉過頭看到同樣相貌俊逸的李熙,舉止親昵,心中失落無比,強打精神道:“父親在樓上,貴客識得我父親么?”
李熙似笑非笑:“煩請轉告一聲令尊,就說故人李停雲攜拙荊來訪。”
高公子看他們氣勢非凡,這李停雲雖然笑吟吟的,眼裏卻是一股寒意,說到拙荊兩個字時,有些像咬牙一般地吐出來的,只得轉身上去轉告父親,高員外一聽卻是一怔:“李停雲?”忽然反應過來:“是他!”他喜得不行,跳了起來:“是他!南柯客!快,快快迎王駕!啊不對,他們是不是微服?啊啊,還是趕緊先下去!”
聚珍樓珍藏多年的凌波天女圖,終於被悄無聲息地撤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兩幅市面上沒有出現過的停雲的山水畫,氣勢磅礴,意境闊遠,晉王從前從未有山水畫在市面流傳,因而顯得分外珍貴。有人問起之前的凌波天女圖,高員外只是含笑不語,有人想起那畫上女子為晉王妃的傳說,不由地暗暗揣測,看來此傳聞確實,晉王不想讓自己妻子的畫被人賞圖,便用了另外兩幅畫換了這幅。至此,聚珍樓的名氣越發響了起來,傳說中的凌波天女圖,被人與那征戰北疆橫刀立馬的傳奇女帥聯繫起來,越發遐想無限,而曾經見過這幅畫的人更是不斷追憶,有的拿出從前臨摹作,卻不及那畫上的千分之一風華。
而過了三日,無量教的教主乘船沿着水路,抵達了江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