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存在
“腰包裏頭的錢越來越少,曾經熱鬧的宅門越來越冷清。”
“眼瞅着最終名額只剩下十個,我心中竊喜……”
“可那時候我哪知道這些啊,傻了吧唧的我只會偷偷地樂,還痴痴地想着,終於啊,終於好事又輪到我了!”
“最後一批的十個人,多是年歲較大的,其中,就有我和貓兒虎子他們,是我把它們拉進了深淵啊……”
狗廿九握緊雙拳,熱淚洶湧,聲音里彷彿有汪洋肆意。
“不知何故,我們全都失去了意識,可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已經身在一處鳥語花香的山谷。”
“天上沒有太陽,卻有一塊發著光輝的石頭。除此之外,我掙脫了身上纏繞的絲線,向周圍看去。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什麼是地獄……”
“失蹤的人都在那裏,羊蛋兒,糖豆兒,樂崽子……他們都在。”
“但沒有一個人的身體是完整的,有的缺了條胳膊,有的雙腿全都被利刃斷去的,還有的只剩下半個腦袋,另外半個被縫合在胸前的,更有幾個孩子,男女各佔半面,雌雄同體的……”
“那些人,無論我熟悉還是不熟悉的,此時都沒有完整的人形,全都被拼接得五花八門。”
“如果他們已經死去,可偏偏,他們都還活着啊!他們的目光麻木且冷淡,但眼白逐漸被血光所佔據,他們發現了我——”
狗廿九雙手抱着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哽咽着,輕聲問道:“是他們先來殺我的,我不能等死,我沒錯,我沒錯的對吧?”
不等南瀟和年染染的回答,狗廿九輕輕抬頭,露出的左眼中,除了血絲,還滿是淚水。
他苦着臉,露出尖尖的虎牙,哽咽道:“他們都不算是人了,我是幫他們解脫,我沒錯的對吧?”
南瀟和年染染再次沉默。
“他們人太多了,我打不過,可我不想等死,所以我就拼了命,我瘋狂地抓,捶,撓,踢,踹甚至連牙都用上了,終於才勉強活了下來。”
“可他們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即便是歲數偏小,可我的體力也快堅持不住了,最終還是暈了過去。”
“等我再次睜眼,發現自己赤裸地站在山谷中,我竟然和那群已經不能算是人的人躺在一處……”
“我絕望了,他們已經算不上是人了,那我呢?”
“那我又是什麼?”
“為什麼,我的意識還很清醒,沒有跟那些人一樣,陷入混沌?”
“那個時候,我寧願自己也跟他們一樣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想獨活,我絕望了。”
“我不知道,我的身體,究竟是多了什麼?還是少了什麼?”
“我嚇得全身顫抖,匆忙檢視自身,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山谷中,很亮很亮,可我心裏卻一片冰涼。除了我之外,這裏似乎沒有了第二個擁有人的思維的人。”
“我快絕望了,只知道麻木地扒開那些不知道為何全部陷入沉睡的肉山,想找到貓兒、虎子他們。”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等我好不容易從肉山裡找到還在變異的貓兒他們時,我才找回了理智。”
“在我扯掉纏在貓兒他們身上的那些多餘的器官,並強行喚醒他們后,我才開始感受自己的變化,並努力尋找走出這片山谷的道路——”
“慢慢地,我終於發現了我的變化。”
“我的右眼,不是之前的那一個了。但我卻很慶幸,我可以通過這隻全新眼睛,看清楚風的軌跡,看到貓兒他們的呼吸,能看到從世界之外流入山谷的空氣。”
“甚至於,我能隱約看清自己和他人的命運。”
“一定程度上,我能預知到未來。”
淚光斂去大半,狗廿九的嘴角再次上揚,靈動的虎牙閃爍。
他摘下一直矇著的黑布,露出那一隻右眼。
大概是很久沒有見光,狗廿九的右眼在睜開的瞬間,有過遲疑和茫然。
在細長的白色睫毛之下,有着一隻難以名狀的眼球。
沒有明顯的虹膜,瞳孔已不是純粹的黑色,而是有着多種顏色密佈。
每一種顏色,都像是一個全新的瞳孔。
無數個瞳孔居於一處,開合的頻率不一,顏色更是不同。
於是,若是緊盯着狗廿九的眼睛,會發現他的右眼一直都是全新的色彩組合。
這些顏色雖然稱得上瑰麗,但讓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被惡鬼所凝視。
“害,小丫頭,我可沒騙你吧,就算我不用《道經》和《止風汐月》,光靠着一雙眼睛,虐你沒商量!”
年染染被揭開眼罩的狗廿九打量,渾身不自在,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在那一隻眼睛中,年染染竟然能察覺到其中有着無數只掙扎的手,爭先恐後地想要伸出來
若是再細看,自己稍不留神,恐怕就會溺死在那隻眼睛中。
“你能看到未來,為什麼還跟我們平局?”
南瀟適時開口,聲音暗合清靈玄經,幫助年染染從深淵中清醒過來。
“害——那是我故意的,再者說,未來是可以改變的,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種可能的演變,但並非絕對。”
狗廿九認真糾正南瀟的問題,而後又道:“南瀟,就在我們交談的這一小會兒,我又有了一個發現——”
狗廿九揚起嘴角,之前的苦澀盡去,此時他那隻滿是瞳孔的右眼中,蓄滿了月光。
血色的月光自深陷的眼眶中流出,不知狗廿九看到了什麼,這一次的反噬竟然極為沉重
他十分疲憊地坐在地上,額頭上有冷汗直流,血淚洶湧,將衣衫都染上了赤色。
狗廿九無聲地躺在地上,咬着牙等待反噬的結束。
南瀟嘆息,將一瓶止血的丹藥遞了過去。
狗廿九身上有水波泛起,血色被抹除,少年重新溫潤如玉。
他咧嘴直笑,對南瀟說道:“我看不穿你了。或者說,你的存在本身,已經不屬於現在的你了。”
這一番話說得很是模糊,就連南瀟都一頭霧水。
她不明白狗廿九的話,代表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