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孤王
第165章孤王
碧藍色的大海上，一艘火紅的巨船正劈浪行駛。
波濤滾滾，海浪掀起百米，但這硃紅色的大船卻如履平地，它是那般龐大、那般艷麗，彷彿行於人間的火焰神國。
裊裊仙音環繞，矇著面紗的女人十指靈動，嫻熟地撥弦。
她使用的樂器由一塊質地絕佳的沉重原木和七根細弦組成，有些像華國的古箏，但因為木頭質地以及弦材料的不同，這種名為“鴆琴”的樂器的音色更加婉轉凄厲，彷彿臨終鳥兒的哀嚎。
有樂師，當然就會有聽眾。
在硃紅色的甲板上，除了撫琴的女人，還有四十餘個披甲的戰士，冷然肅穆，不動如沉默的礁石。
在女人的對面，有一張寬大的石椅，白衣的蒼龍君微闔雙眼，手指很有節湊性地敲打，應着鴆琴的拍，蒼龍君的身後，站着垂暮老人和樣貌清秀的少年。
除了琴音，甲板上只有蒼龍君手指的敲打聲。
無人敢在這位王者的身邊製造不合時宜的噪音。
驀地，女人十指急撥，凄婉的樂曲突然變作金戈鐵馬，彷彿戰鼓，高潮一浪疊過一浪，甲板上的空氣也似乎凝滯了。
啪的一聲，這段樂曲的最後一個拍結束。
一曲終了。
半晌之後，白衣的蒼龍君抬手鼓掌，真摯讚美道：
“想不到，窮鄉僻壤的地方也會誕生你這樣的樂師，真是了不起。”
“大人謬讚了。”女人起身行禮。
“老墨，”蒼龍君指了指女人：
“帶她去領賞。”
然而還沒等垂暮的老人領命，琴師就突然下跪，五體投地，大聲道：
“龍君，小女子向來敬仰您，我什麼賞錢都不要，只想一窺您的天顏！”
蒼龍君身後的少年眼睛微眯，手指鉤在了刀柄上，死死盯着女性琴師。
“好。”蒼龍君溫和地笑了笑，示意手下不必妄動，輕聲道：
“你走過來吧。”
女人再次恭敬行禮，從地上站起身，緩步向石椅靠近。
不過，她只行了兩三步，就被意外打斷了。
一名身披重甲的彪悍大將踏破海浪，從遠處奔來，落入了硃紅色的甲板上。
他的身上散發著滔天氣焰，那是殺戮與血液形成的“勢”，是他身為蒼龍君麾下第一戰將的鐵證！
戰績彪炳，這位舉足輕重的悍將甚至被他侍奉的君王賜予了“鐵龍”這個名字。
鐵龍單膝跪地，將手中錦盒高舉過頭頂，大聲喝道：
“君上，追擊敵軍殘部的任務已完成，七公子之一[玄犼君]已伏誅！雖然他意圖反擊，但重傷之軀卻不是末將的對手！”
女人的身體猛烈顫抖起來，她怔怔地看着錦盒，嘴唇咬出鮮血。
“你做的很好。”白衣的蒼龍君含笑開口，他不發怒時真的是一個很溫和的人，聲線也平和中正：
“打開吧。”
“是！”
鐵龍啪的將錦盒打開，七公子之一“玄犼君”的頭顱露了出來。
在被斬下頭顱的瞬間，玄犼君的眼睛還沒闔上，鐵龍用特製的粉末均勻塗抹，讓這顆頭顱保持了被斬下時的狀態。
玄犼君頭顱的表情極為奇怪，甚至可以說非常滑稽，吐舌瞪眼、嘴斜眉歪，似乎是扮鬼臉的小丑。
“父親、父親……”撫琴的女人心理防線徹底被擊潰了，她大哭着撲向錦盒，袖口裏藏着的利刃揮舞，割向鐵龍的脖頸。
然而，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如何是常勝將軍的對手？鐵龍單臂一揮，打落匕首，掐指女人的脖子，不顧她的哀嚎，將其按在甲板上。
“真是可笑……憑一時意氣，也敢來刺殺我等的君上，蜉蝣撼樹！”
女人此時已經什麼都聽不見，她狀若瘋狂，一邊喊着父親的名字，一邊撕咬抓撓鐵龍的手臂，看那樣子，竟是完全不想活了。
鐵龍目光漸冷，十指用力，就要擰斷女人的脖子。
然而在這時，平穩的腳步聲從前方靠近，白衣的王者居然從石椅上起身，向二人走來。
鐵龍猶豫一瞬，覺得在君上面前殺人實在有辱體面，便死死扣住女人的脖子，沒有擰斷，依然高舉錦盒，恭敬道：
“君上，鐵龍將這無上的榮耀獻給您。”
“好，鐵龍，伱真的很好。”蒼龍君接過木盒，仔細打量這顆扮成鬼臉的頭顱，沉默半晌，倏地開口：
“放開她吧。”
“是，君上，不過此女性烈，還請小心。”
“沒事，自家侄女，淘氣一點也是可以的。”
鐵龍一怔：
“侄女……？”
“嗯，這個刺客是玄犼的義女，自然也就是我的侄女。”
男人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錦盒內的頭顱，平靜道：
“有些事，因為過去很長時間，我都以為自己忘了。”
“在一切還沒發生的時候，我是這個世界裏最普通的一條小白蟲。”
“我生來瘦弱，並沒有族人引以為傲的劇毒和尖牙，於是，為了保證我們一族良好的基因，我被趕出了家。”
“因為弱小，我無法捕獵，更沒有可以棲身的領地，只能食腐，睡在露天的岩石上。”
“渾渾噩噩中，我遇到了一隻小黑狗，它的鼻子在我身上聳來聳去，熱氣撲面，很癢，很煩，但卻很……暖和。”
“從那天起，小白蟲便和小黑狗相依為命了。”
“我們一起去撿別人吃剩的食物，晚上便在用茅草和細枝搭建的簡陋小窩中。”
“小黑狗喜歡用鼻子去聞嗅小白蟲，甚至會做鬼臉來逗小白蟲，沒個正形。”
“那時候真苦啊，可是一想到身後還有值得信賴的兄弟，便覺得活着真好。”
“沒錯，雖然那時都不會說話，可小白蟲心裏明白，雖然長得不一樣，但它們是真正的兄弟。”
“很多年後，我們的世界，意外降臨了奄奄一息的歌姬。”
“小白蟲和小黑狗都很幸運，以弱小的身軀，找到了重傷垂死的她們。”
“我們這幾個所謂的[七大公子]，是吞噬了來自歌姬文明的生命，而誕生的智慧種。”
“但是最開始，偶然吞掉歌姬的，卻不止我們七人，而是二十個！”
“我們二十個人，建立了二十座城，起先還相安無事，但最後，戰爭還是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我被打敗，敵人的名字叫做……冰雪女皇。”
“她用力量凍結了大海，將我的力量封印，逼着我赤着腳在冷到極致的冰雪中行走，我不走，她就虐殺我的下屬。”
“我走啊走，皮膚磨破，鮮血流下，轉瞬間又凍成了冰，封住了我的腿，但我不能停下，只能忍着疼痛扯開傷口，繼續行走，傷口不斷冰封又不斷撕開，冰原上出現了兩條望不到頭的血痕。”
“然後，玄犼來了。”
“即使擁有了智慧，小黑狗依然認為自己是小白蟲的兄弟。”
“他帶領大軍，殺光了冰雪女皇的子民，然後背着我，走出冰原。”
“在他的幫助下，我重新建了城，最後二十個智慧種彼此廝殺，只剩下包括小黑狗和小白蟲在內的[七公子]。”
“至於剩下的那十三個智慧種，則被我們分屍，將其力量灑落大地，浸染這層世界，所以某些幸運的傢伙也擁有了不同程度的智慧……比如你，我最器重的將軍鐵龍，比如我這個撫琴的侄女。”
蒼龍君笑着摸了摸錦盒中的頭顱，輕聲道：
“你知道自己被斬下頭顱后，一定會被送到我身前，所以才會像小時候那樣，在死前做個鬼臉逗我開心……真的是，多大的人了，還這般孩子氣……”
白衣的王者頓了頓，終於閉上眼睛，說不出半句話。
硃紅色的甲板上是死一般的沉默。
鐵龍的血幾乎凝固了。
莫大的恐懼縈繞在心間，這位百戰猛將不斷磕頭，片刻也不敢停：
“君上！屬下不知您和玄犼君有那樣的過往，在追擊其殘部的過程中下了殺手……屬下該死！請君上責罰！”
“責罰么……”蒼龍君睜開雙眼：
“天下間，從無責罰有功大將的君王，如果有，那隻能說明，他根本不配為君王！”
他合上錦盒，大聲道：
“從前的故人，和現在麾下的勇士，我永遠會站在你們這邊！”
“討伐戰爭依然會繼續下去！無論付出何等代價！統一這個世界后，我會帶領所有人一起，去向那個可惡的小偷世界討個說法，用我的劍，與刀！”
硃紅色的大船上，驀地響起了全軍將士的怒吼聲。
追隨這樣的君王，人生無憾。
然而，在無人看到的間隙，蒼龍君快速地瞥過錦盒和那個淚流滿面的姑娘。
即將成為新王的蒼龍，在這樣雄姿英發的巔峰時刻，卻在心裏品味到了難言的苦澀。
他終於成了孤家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