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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賈赦得了江南的來信,想起可憐的司徒塬已讓人公告死亡,忙收拾了會子,往核桃衚衕而去。信步在衚衕走了幾步,果然尋到一間“十里香”酒店,門臉兒不大,看着生意也不太好,店裏頭都沒個人。
賈赦進去皺眉道:“你們家竟然沒客人么?莫非酒菜不好吃?”
有位小二迎上來笑道:“客官說笑了,這會子才申時,尋常吃飯的都不在這個點兒。”
賈赦心道,我本就誠心不趕點兒的。乃向小二道:“聽聞你們這裏有一種香酥豆腐,我想嘗嘗。”
小二笑道:“爺委實有口福,這是我們家才弄出來的。”因笑着打起一席布帘子將他往裏頭讓。
賈赦邁步進去,眼前是一個小間,有位着青衫的先生正在屋中轉圈兒。賈赦一眼就知道此人必為司徒塬之謀士,渾身散發著與白安郎逼似的氣場。
那先生見他進來一愣,忙望向店小二。
小二道:“這位客官想吃香酥豆腐。”
那先生趕忙上來一把扯住賈赦:“想來您便是榮國公了?我們王爺如何了?”
賈赦見他着急,也不賣關子了,直言:“活着。”
誰知那先生並小二齊刷刷流下淚來,望天一拜,都道:“感念老天。”
賈赦倒是有幾分感動,看來這狐狸平日待手下人不錯。又道:“旁的我卻不便多說了,橫豎人沒死,這會子頗為安全。”后又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只是大約得養一陣子傷。”
那先生含淚道:“王爺活着就好,幸而還不曾告訴太妃。”
賈赦這才想起來,太上皇已是駕崩,司徒塬的老娘讓他請旨接出來了,嘆道:“幸而老太妃在你們府里呢,若在宮裏怕是心疼死了。”
小二又問:“不知跟着去的弟兄如何?”
賈赦見他的神色,恐有親眷在其中,嘆道:“有兩個死了的,只不知是誰。”
小二愣了愣,含淚道:“只聽天由命罷了。”
那先生又再三謝了他,謝得賈赦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終是在他們店吃了兩樣小點心,味道委實不錯,還付了銅錢,滿意而歸。
又過了七八日,收到江南來信,不由得萬般可憐司徒塬。這廝果然讓人坑了。
當日原是那施隆含笑提議,頭一回見水匪,王爺不若扮裝成尋常兵士、在內艙裏頭細查水匪是如何樣貌的,豈不有趣?司徒塬那會子也鑽了牛角尖,一心以為自己是王爺,人家唯有污他個罪名方能動的了他,也想瞧瞧他頑的什麼花招,便應了。不曾想那船上的酒水有蒙汗藥,帶去的長隨護衛都喝了,連他自己都喝了,唯有二人警惕不曾飲一滴。
后水匪與施隆並替身一言不合打了起來,眼瞧着施隆大喊“保護王爺”,那些水匪忙將假王爺拿了,施隆並另一位陪着的常州縣令急匆匆退走,壓根忘記裏頭還有個真王爺在。水匪便直往後頭來刺殺於他。兩名侍衛拚死相護,司徒塬也不過勉強留了口氣。若非運氣好遇上彭潤,這會子早燒成灰了,連最終送進京來的屍首都是人家的。
另一頭,司徒塬雖在水寨養傷,心中也疑惑的很。
他雖認出了彭潤,也知道她曾是聖人的心腹將軍,曾領着聖人的密營。彭潤的人個個全無水匪氣息,行為舉止一看就知道是朝廷正規軍,且決計為精兵。況最初他問彭潤是否水匪,彭潤言道“非也”。
待他好了些子,彭潤親來問他經過。
司徒塬苦笑着說了一回,也問彭潤是何身份。
彭潤道:“你說你是忠誠王爺,我並不全信。偏你那些長隨侍衛都作證說你是,其中還有公公。”乃取了一枚金印並一枚兵符給他瞧。
司徒塬一看,那印恰是本朝的扭頭獅子將軍印,兵符非是尋常的虎符,乃是鳳凰的形狀。
彭潤道:“我們是聖人的密營,喚做火鳳凰特種營。奉旨來剿水匪。”
這些便是前數月賈赦使王恩親送來的那隻箱子裏的機密。賈赦來自數百年後,見識過滿大街的小廣告,對偽造公章介紹信等物並無太大心理障礙,悄悄預備好了這些,只待需要的時候便送過來。
司徒塬笑道:“怪道聖人竟不遣人來了呢,他哪裏是容得下招安水匪的人。”
“不料此處竟然無有水匪。”
司徒塬大驚:“無有水匪?”
“嗯。”彭潤道,“只是尚且不曾查出是哪支官兵裝扮成水匪。”
司徒塬怔了半日,終於長嘆一聲:“我知道了。”乃望着彭潤道,“彭將軍當是能上密折的。”
彭潤頷首。
司徒塬苦笑了會子,搖搖頭道:“罷了,我說了不如不說呢。”
彭潤瞥了他一眼,雖不言語,那冷冰冰的眸子也惹得司徒塬渾身不自在。
“大約這些假扮水匪的官兵乃是四皇子的人,施大人亦然。”司徒塬道,“他們鬧了這麼一出,便是為了要我性命。他得了我相助,大約想留用我的人,又不願受制於我。”
彭潤哼道:“蠢貨。”
司徒塬一愣。
“身為王爺混入奪嫡。”
司徒塬苦笑一聲,道:“我手中有個心腹謀士在他府上,那是一人能頂千軍的,值得他費這許多力氣。”
彭潤淡淡的道:“不然。若當真那謀士有此等本事,這會子你正坐在大明宮中呢。”言罷轉身走了。
司徒塬望了她的背影半日,惱也不是,大度也不是。
才出了屋子,有親兵問:“將軍,咱們那兵符金印不都是假的么?”
彭潤道:“嗯。然做的極好,可以亂真。”
那親兵道:“既知道是假的,為何還給那王爺瞧呢?他若有一日回去了,豈不知道咱們是假的?”
彭潤道:“咱們是聖人的秘營,他不能宣揚出去,也不敢去向聖人求證。縱然他知道咱們是假官兵的也奈何不了咱們,咱們是真水匪。”
那親兵不禁失聲大笑了起來。
彭潤並不擅調查,乃將這些一封密信送進京來。
賈赦得信正要去尋白安郎,忽想起來這會子他正在教壯壯認字。壯壯淘氣的緊,尋常先生教不了他,如今竟是白安郎親替他開蒙的。便先袖了信欲往齊家去,給通匪的大頭目齊老爺子瞧。才換了衣裳,小葉子一頭撞進來:“祖父,你可要出門么?”
賈赦笑道:“往你齊爺爺家去。”
小葉子忙拽着他的衣襟:“帶孫女兒一道去可好?”
賈赦瞥了她一眼:“你幹什麼了要出去避禍?”
小葉子哼道:“我可不是壯壯!母親要領我去東府里聽戲,我不樂意去。那些唱戲的咿咿呀呀的老半日唱不完一個字,我不耐煩聽。”
賈赦奇道:“你不愛聽戲你母親也是知道的,往日不都隨意尋了借口躲過去的么?”
小葉子嘟嘴道:“也不知道蓉大嫂子跟她說了什麼,這回非要我去不可。”
賈赦心中登時警鐘長鳴。他可尋不着什麼理由非要小葉子去聽一場什麼戲,賈珍那廝從前就不安分,可莫要使什麼心眼子惦記小葉子才好。忙道:“既這麼著,到了齊家你可好生陪陪齊奶奶。”
小葉子笑道:“這個自然!祖父我們快走罷,遲了我母親便發現了。”
賈赦笑道:“我是她公爹,我要帶你出去,她還能從我手上劫了你去不成。”反是慢慢悠悠了起來。
祖孫兩個乘車到了齊府,小葉子去後頭去見齊周的媳婦梁氏,賈赦則直往齊老爺子院子來,順道讓齊家的下人喊齊周過來。
老爺子拿過信細細看了兩遍,遞給齊周。賈赦問:“假司徒塬的屍首進京豈不露陷了?”
齊老爺子笑道:“這會子恰是暑熱,從南方千里迢迢運了屍首過來,豈能不壞?”
賈赦點點頭:“也是,橫豎穿的是司徒狐狸的衣服,戴的是他的帽子。”又笑道,“這廝成日只惦記陰謀詭計,吃了這個虧也不算冤枉。”
齊老爺子道:“忠誠王爺必是大大的小瞧了四皇子。阿潤的話是不錯的,他那謀士若當真有本事,他也不會輸給聖人。四皇子想要的未必是他的謀士。”
賈赦道:“許是他預備將司徒塬的人悉數吞下的,這一系的勢力都歸了他。”
齊老爺子搖頭道:“人非草木。忠誠王爺甚得人心,他若當真死了,只怕他的人立時匿了,能立時投他的只怕不多。”
這會子齊周恰看完信,抬頭道:“父親說的是。忠誠王爺想差了,四皇子這是滅口呢。”
賈赦拍案道:“可不呢!時間太巧了些,司徒狐狸定了計,一個新荷包砸死小二,一個舊荷包砸死小三。另有司徒塬最了解聖人的心思脾氣,多年相助小四得聖寵。小四見了小五的前車之鑒,眼瞧着勝券在握,趕忙與司徒塬斷開來。司徒塬哪裏是容易讓人甩掉的?唯有讓他死於意外,他的人自然登時縮了起來,小四便乾淨了。這一出正經叫做過河拆橋,也叫卸磨殺驢。”
齊老爺子笑道:“罷了,口下留德。大約便是如此了。”
賈赦坐在那兒細細的從頭捋了一回,又問:“老爺子,整件事兒起頭乃是水寨一位當家的讓人奪了酒樓。若是老四使人假扮的水匪,誠心引司徒塬去江南滅口,他怎麼知道那酒樓是李三他們的?”
齊老爺子一愣:“我有書信漏了給你瞧么?”
賈赦“啊”了一聲:“我哪知道?”
齊老爺子道:“當日那酒樓之事,李三他們早查出來了,乃是內里出了叛徒,看上了那捕快的女兒,將酒樓並水寨一些事賣給那捕快。捕快對那縣令早有私怨。便是這個叛徒出的主意,誘使那兩江總督的人強仗勢強奪酒樓。因想着前番他們滅了莫瑜前任那縣令,大約這回也能滅了這縣令替捕快出氣。故此李三那會子算是替那捕快當了一回槍使。他本以為官兵一到,定能將李三他們悉數剿滅,自己也可藉機洗白往上爬。”
賈赦這才明白,點頭道:“這便是了,四皇子借水匪為由、行滅口之計,乃是得了那叛徒告密之後定下的。捕快定然是四皇子的暗子無疑了,叛徒卻是自己撞上門去讓他們利用了個乾淨,我簡直懷疑那女兒是不是捕快的親女。”
齊周笑道:“探子帶個女孩兒掩飾身份也是有的。”
賈赦道:“只是前番三次剿匪的摺子俱寫成了官兵大敗,其實壓根不過是彭潤跟他們頑了會子抓迷藏。莫非這小四已染指江南之兵?”
齊周思忖道:“只怕不曾。因捕快言道水匪巢穴離着常州最近,這幾回朝廷的兵馬多駐紮常州,那三回的摺子俱是常州縣令並領軍的將軍所上。大約常州縣令已歸入四皇子麾下了。四皇子身邊也有能人,膽子大的很。此計妙就妙在借力打力、以虛套虛。將餅畫大了,各路人馬均有好處得。”
賈赦奇道:“打了敗仗還有好處不成?”
齊老爺子笑道:“你不知道,軍中空餉很是厲害,兵馬一開拔,糧草輜重兵餉種種俱有油水可撈。若打的是敗仗,還有許多傷亡撫恤。似這般剿匪一事,最大的油水便是從匪窩裏取戰利品。若連水匪的照面都不曾打着,這一項便落了空。不若就此輸了一仗,得些傷亡撫恤也是好的。天高皇帝遠,知情的都得了好處,朝廷亦不會平白無故疑心有詐使人過去查。故此,四皇子此計看着處處不實、八面漏洞,實則壓根兒沒什麼風險。若非碰巧遇上的是李三而非旁的水匪土匪,只怕就成了。”
賈赦笑道:“只怕他們頭一回輸了那一仗,還慶幸這水匪有兩下子,小題大做更容易些罷。”
齊老爺子笑道:“只怕是了。”
賈赦伸了個懶腰:“既這麼著,咱們瞧熱鬧便是。司徒狐狸若死了還罷了,如今既然沒死,可有熱鬧瞧了。”
說得齊周父子都笑起來。乃往後頭喊小葉子回府。半日來人笑道,梁氏留了她晚飯,賈赦只得自個兒走了。
回府之後又將今日之事備述予白安郎,白安郎笑道:“恭喜赦公,忠誠王爺日後倒是當真會相幫與你了。”
賈赦不明所以。
白安郎道:“他若還想用回本來的身份,唯有依着赦公改天換日。”
賈赦瞪他道:“說人話。”
白安郎笑道:“你且往江南去封信,試探試探忠誠王爺如何作想。”
賈赦道:“無事,待他胳膊能寫字了,自會先託了彭潤給我寫信來。他的人還沒本事繞過彭潤悄悄傳信出來。”
遂將這些丟在腦後。
過了幾日,惜春從婆家回來瞧瞧,東府裏頭來請了王熙鳳並小葉子一齊過去。誰知不過一個時辰,小葉子便回來了,頭髮竟是濕了。
賈赦嚇了一跳:“這是怎麼的了?你去頑水池子了么?”
“人家才洗了頭呢。”小葉子小大人似的長嘆一聲,坐在她祖父對面道:“蓉大嫂子讓我與四姑姑去她們花園子裏避暑頑會子,我見了有船便想划船,竟是不提防讓一個粗使婆子撞下池子去了。”
“啊?!”
小葉子又嘆道:“偏她們還在又叫又嚷又無措之時,我早扒着船舷爬回艙里了。祖父,你孫女兒看着像旱鴨子么?”
賈赦笑道:“不像,我孫女兒像小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