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蘇蕤計算着自己的年齡,已經二十三歲了。
他的染色體是xy,他又懷疑自己身體裏有隱/睾,甚至有時候還能夠隱隱摸到,像他這種情況,是最好在二十五歲之前做手術切掉隱/睾,不然隱/睾癌變的概率就會非常大。
但他現在卻完全沒有勇氣去醫院裏做檢查,而且要做一個完好的手術的錢,他也還沒有存夠。
家裏弟弟又很不爭氣,因為他高職學的是計算機,舅舅就安排他去做了收銀員,他卻吃不了那個苦,在家裏多惹父親生氣,他自己又不想在家裏那個小城市待了,想來s城,蘇蕤卻不知道他來了能找個什麼工作先做着,只能讓他先等等,自己去給他詢問一番工作之後,他再過來,不然他來了,一時又沒有工作,蘇蕤真不知道要拿他怎麼辦。
這一天是周末,蘇蕤早早從實驗室里出來,在半道上居然遇上了周耀。
周耀也些許驚訝,和他站在路邊說話,“我們是一所學校,居然這麼一年了就遇上了這麼一次。”
周耀面帶笑容,沒有上一次在那私人會所里時候的抑鬱,蘇蕤神色溫和,應和道,“是呀。”
周耀便說,“你吃晚飯了嗎,要不一起吃飯去吧。”
蘇蕤道,“好。”
兩人便去了一家隱蔽在學校教職工宿舍區巷子裏的小飯館,點了兩菜一湯就坐下來說話。
周耀說他最近在做兼職,是在銀行里。
蘇蕤心想能進銀行做兼職那是很了不得的,便贊了兩句。
周耀問他最近情況,蘇蕤便簡單地說了一下。
蘇蕤性格決定他話不多,大部分時間是周耀在說,周耀保研進了s大之後,很是活躍,現在已經是研會中的幹部了,又得導師看重,去銀行兼職,也是導師介紹。
他長得斯文俊秀,戴着眼鏡,就更是文質彬彬,很吸引人。
追求他的女生不少,其實他本科也談過一個女朋友,不過因為畢業兩人分開兩地就分手了,現在還是單身。
不知怎麼話題就談到程俊身上了,周耀問蘇蕤,“你最近和程俊還有聯繫嗎?”
蘇蕤搖搖頭,“沒有。”
周耀便笑了一下,又撇了一下嘴,“你知不知道程俊家裏是什麼關係?才讓程俊那麼橫。”
老闆已經上了菜,蘇蕤慢慢吃着菜,並不是很感興趣地問了一句,“什麼?”
其實程俊家裏怎麼樣,在蘇蕤的眼裏,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又是個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完全不想打探的人,因為不愛說話,所以也不愛八卦,對這個話題也沒有探究欲。
周耀卻顯出與蘇蕤以前室友們一樣的興緻勃勃的情緒來,只是他不像小梅她們一樣,在八卦面前全身心都在因此而動,他只是眼神湛湛,面部表情甚至都保持了很大程度的平淡,對蘇蕤低聲道,“他二叔叫程浩軍。”
蘇蕤聽他這樣說,就知道程浩軍是一個大人物,只是他的政治敏感度非常低,雖然想盡量裝得不那麼無知,但他怕周耀說更多,於是只好問道,“程浩軍是誰?”
周耀有些驚訝地說,“你不知道。”
看蘇蕤一副無波無瀾的神色,只好自己解釋道,“就是現在s市的副市長。就是程浩軍,上面還有人。”
蘇蕤強笑了一下說,“我對那些不是很清楚。你們學法律的,應該會比較了解。”
周耀道,“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我在去實習之前,也不知道,是之後才清楚的。程俊現在的女朋友是我們單位的一個同事,和我們一屆畢業,家裏不知道是做什麼,但是看車就不一般,車倒不是很好,就是二十來萬,但是車牌號是13999,一生天長地久。意義不錯。和程俊做了這麼多年同學,都不知道他家背景這麼牛,紅三代。像他平常的確非常拽,卻還把持得住完全不炫耀,以前高中,班上沒有誰知道他家背景這麼不簡單。”
蘇蕤看他這般興緻勃勃,也不知道就此應該發表些什麼評論,便只是低頭吃飯。
晚飯之後,周耀問蘇蕤要不要去看電影,要請她看電影,蘇蕤不明白周耀到底要做什麼,便說,“我實驗室還有點實驗要做。”
周耀就很遺憾地送了他回實驗室門口,又說以後經常聯繫。
在實驗室大樓前就和幾個師兄師姐遇到了,蘇蕤站在一邊和他們點了點頭,幾個師兄師姐也朝他打過招呼,只是多看了周耀幾眼。
周耀看蘇蕤刷卡進了實驗樓才轉身離開,蘇蕤想了想周耀剛才的行為,總覺得周耀之後對他那麼熱情,是因為他和程俊沒有關係,而且也不因程俊家世良好而有所動搖。
蘇蕤感受過不少人的追求,所以完全明白周耀對他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對於周耀來說,因為他富貴不能淫,所以就很是高看了他。
那請晚飯和請看電影,不是為了表達親近,而更像是一種嘉獎。
這讓蘇蕤覺得很好笑。
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追求富貴繁華、追求更高地位的本能,蘇蕤也是。
他不想說自己完全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只是在心裏有一桿自己的稱,有自己的骨氣而已。
他知道世上沒有免費的晚餐,得到多少總要付出多少。
有些東西,誰都想得到,但是卻又不想付出對等。
蘇蕤也是,他拒絕程俊,完全是因為他不想對程俊付出那些程俊想要的,那麼,他也不會從程俊那裏拿他願意給的。
時間很快到了九月,辦完開學手續,等一切安頓下來,蘇蕤這一天坐車去了城另一邊。
因為s城很大,轉了幾趟車,花了兩個多小時時間,這才到了目的地。
這裏是一家很有名的私立醫院。
蘇蕤站在醫院前庭中,便不得不給予這個醫院肯定,心想難怪收費那麼高,這前庭這麼大,也值得那些價了。
哪裏像s大附屬醫院,前庭只夠停幾輛救護車。
蘇蕤提着包,站在那裏曬着太陽,卻沒有往醫院裏進去。
九月的秋老虎還挺曬,但他站在太陽里卻一動不動。
他好好查了s城做遺傳缺陷最好的幾個醫院,這家私立醫院也很有名。
因s城的醫生,不少都是s大醫學院的畢業生,總會牽牽連連地和蘇蕤認識的一些人有關係。
蘇蕤不希望在任何熟人手裏做檢查,成為他們的病人,所以,他只得來了這家私立醫院。
因為這個醫院裏在這方面的專家,都和s大醫學院沒有任何關係。
雖如此,現在蘇蕤站在這裏,依然沒有勇氣進去。
他的心裏有個聲音在不斷對他說,你總要去檢查的,為什麼不早點去呢。
但又有另一個聲音說,你得張開腿讓一個男人或者女人不斷觀察,被幾個人在一起討論。更甚者,還說,你根本沒有那麼多錢最近就做手術,你檢查了也沒用,還是得等有錢了才能做手術,為什麼不等到有錢了再來做檢查呢。
別的病人,能夠將醫生當成一種為他看病的職業,他可以面目模糊,並非具體是誰。
但對蘇蕤不行,在他眼裏,醫生就是一個個人,一張張嘴,即使職業道德再好的醫生,有時候也會將自己碰到的特殊病例拿出去說。
蘇蕤不想成為這個特殊病例。
他默默地站在那裏,有些精神恍惚,到底是進去,還是回去?
正是猶豫不決之時,旁邊突然響起了一聲很響的車喇叭聲。
蘇蕤正神思在外,被驚了一跳,往旁邊一讓,卻崴了一下腳,也許是被曬得頭有些發暈,居然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好在蘇蕤從不在夏天穿裙子,只穿長褲,所以摔倒也不存在會走光的問題。
那車本是要從他身邊開走,此時卻在他旁邊停了。
車後面的門打開了,一個男人從車上走下來。
他的身影很高大,擋住了蘇蕤旁邊的陽光,蘇蕤不得不抬頭看了他一眼。
陽光的刺目讓蘇蕤的眼睛一時看不清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的模樣,只是覺得他高大威嚴,也許也並不威嚴,只是他那麼站着,讓蘇蕤覺得很有壓迫感,所以想他一定是個威嚴的人。
對方彎下了腰,他穿着一件寬鬆的白襯衫,黑色的西褲,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根本沒扣上,顯得有點懶散,身上則沒有夏日裏男人身上一向會帶着的汗味,反而是一種帶着松木氣息的男香味道。
蘇蕤抬頭,開始只看到了他的頸子喉結,之後才看到他的臉。
是一張乾淨溫和的面孔,眼神有些深,此時裏面卻帶着一點笑意。
他對蘇蕤說道,“怎麼樣,沒事吧。”
蘇蕤搖搖頭,將包拿起來,便自己費力站了起來。
人長得高的壞處就是重心高,蘇蕤摔得將手掌心蹭破了些皮,其他地方倒還好。
蘇蕤對他點了一下頭,趕緊走掉了。
本來一直下不定決心是走是留,現在被人司機的喇叭一催,乾脆就跑掉了。
蘇蕤開始還只是大步走,之後完全是跑了起來,一直遠離了醫院,他才停下來,又去找地鐵站回學校去。
早上五點多便起來,六點準時去坐車,現在才九點鐘,什麼也沒做,又往回走了。
坐在地鐵上的時候,蘇蕤不得不嘆了口氣,看着手掌上的擦傷,拿了濕紙巾出來擦了擦,心想回去要塗消毒酒精才行。
濕紙巾讓傷口刺痛,蘇蕤卻毫不在意,反而覺得這有些痛快。
謝林雲站在那裏,司機也下車來了,說道,“剛才那位小姐,在這裏站了好一陣,我車開過來了,她也完全不讓,我只得按了喇叭,沒想到卻把她嚇得摔了一跤。”
謝林雲淡淡嗯了一聲,表示不是他的錯。
司機便又說,“先生,那我將車直接開去停車場,您是從前面進去嗎。”
謝林雲道,“嗯,我自己走前面。”
說完,又轉頭看向司機,“陳簡,你說我長得很嚇人嗎?”
陳簡有些驚訝,“先生一直很溫和和善,怎麼會嚇人。”
謝林雲笑了一下,笑容很淡,卻帶着一點譏諷的樣子,“那她剛才一副被嚇到的樣子,站起身就跑掉了。有大半年沒見了,沒想到我還記得她,不過看樣子,她是不記得我了。”
陳簡道,“先生以前見過她?”
謝林雲道,“有過一面之緣。”
陳簡正準備去開車,就看到路面上有個東西在反光,過去一看,發現是一張卡,謝林雲也看到了,就問,“是什麼?”
陳簡用紙巾將那卡拿起來給謝林雲看,“是剛才那位小姐的。”
說著,還把上面的內容念了出來給謝林雲聽,“s大,蘇蕤,基礎醫學院,學號,……是她的學生卡。”
以謝林雲的潔癖,很難得會去碰什麼東西,此時卻從陳簡手裏將那張卡接了過去,自己認真看了看。
上面的照片,正是他去年見過便沒有忘記的那個人。
謝林雲是個記憶力非常好的人,幾乎達到了過目不忘,不過,對於漂亮女人,他卻從沒有用心記過,也不會記得半年前見過的某個美貌女人。
沒想到去年在走廊上只是那麼驚鴻一瞥,居然將她記住了,有時候午夜夢回都會想起,這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以謝林雲的地位和工作忙碌程度,即使真有一個女人這般撩動他的心,他也是沒有那份精力去找人和追求人的。
他盯着那上面的照片看,這種證件照很難有照得好看的,但這裏面的人,卻顯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動人來。
他披着長發,長眉入鬢,眉毛濃黑卻恰到好處不粗不細,而且看得出來,他沒有修理過眉毛,天生便長得這般有英氣卻又帶着秀色的眉毛。
眼睛卻不是專註地看着鏡頭,淡淡地往下低了一點,顯得和順。
謝林雲想,他大約是長得有些高,不得不經常低着眼睛看人,所以眼睛才不自覺地總是往下看。
然後是挺鼻和形狀姣好的唇瓣,唇瓣微微勾起,像是帶着一點笑,又只像是倔強。
他的臉型也許是叫鵝蛋臉,下巴卻帶着瓜子臉的形狀,這是天生勾人的長相,但因為他神色冷淡又顯出高傲來,所以倒有些凜然氣勢了。
謝林雲在生意場中打磨這麼多年,自有識人的慧眼,他覺得蘇蕤有些矛盾,似乎很是淡漠傲氣,又帶着一些凜然強勢,但眼神卻很柔,又染上了憂鬱。
謝林雲想,她定然從小受人追求和追捧,內心孤傲,但是家庭不和睦,故而又形成了憂鬱的性格,這種憂鬱還無法對人言說。看照片,這種憂鬱還不強烈,剛才對上他的真人,那種憂鬱,則像是濃重的陰影籠罩着他。
除了這些,最吸引謝林雲的,大約是看到他,就如同臨着春水,那種純凈又聖潔的感覺迎面而來。
謝林雲不知自己為何會對他產生這種感覺,但看到他便就有這種乾淨之感,似乎身邊都變得清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