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執子人
陳寧從項悲歌的房間走出來后,神情輕鬆,似是想通了什麼。
世事當如松間清風,坦然置之。
“寧哥,咱們去哪?”
馬長思雖然沒太聽懂,他們父子二人走這條路,那條路的對話,但不妨礙他心情好。
看寧哥的心情好,他也能心情好些。
“又不用巡街,又不用抓貓狗,你不如就回家去吧!”
陳寧隨意擺擺手,“你又不是我手下的捕快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何必問我?”
“寧哥說得對。”
馬長思先是撓撓頭,隨後眼前一亮,“那咱們今日不是有時間了,去醉花樓瀟洒?”
“你還敢去醉花樓?”
陳寧輕笑,“你還是想想,回家怎麼跟你老爹解釋,你卸任不做這件事情吧!”
“我怕他?”
馬長思挺起胸膛,掏出懷中公文,“咱有趙大人蓋了印的公文,都當上鎮玄衛了,還當什麼捕快?
不過,寧哥說真的,這醉花樓你都應我許久了,還不去,你這不地道啊!”
“我有答應過去嗎?”
陳寧輕笑搖頭,“你如果真的想去,那就等今晚過去,這血案了解再去!”
“說好了!不準反悔!”
馬長思停下腳步,晃着手指頭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得了,早點回家歇着,晚上我可不去叫你。”
陳寧拍開他的手,走出了鎮玄司。
“寧哥,你這是去哪?”
馬長思快步追了出來,卻發現陳寧不是奔着回家的方向。
“你先回吧,我去一趟勵耘齋。”
陳寧擺擺手,消失在街道人群中。
……
勵耘齋。
門口綠竹依舊,風雨不改。
昔日聽着只是尋常的朗朗讀書聲,今日在陳寧聽起來,也別有一番韻味。
蘇子由還在授課,陳寧也不打擾,自顧自來到一旁棋局前,掃掃莫須有的灰塵,擺好棋盒。
“陳寧捕頭今日怎麼有空來勵耘齋?”
房檐下,貓阿四伸了個懶腰,咂咂嘴,走到陳寧對面的地上,後腿開始撓耳朵。
大概是這些日子在勵耘齋過的日子太過滋潤,貓阿四的體型好像又肥大一圈,越發痴肥。
“我清閑,是因為卸任了,日後我不是捕頭,你也不必怕我了。”
陳寧閑來無事,就跟它閑聊兩句。
“什麼?你不是捕頭了!”
貓阿四翻了個跟頭,猛然站起身來,詫異地看着陳寧。
“怎麼了?”
陳寧輕笑:“這消息對於你來說,很震撼嗎?”
“震撼個屁!”
貓阿四直接翻臉,跳到了棋盤上,指着陳寧罵道:“你這小崽子,可讓貓兒老祖我抓到把柄了!你只要脫了身上那層虎皮,你算個屁!
實不相瞞,貓兒老祖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今日老祖我就用一套貓兒拳,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不愧是貓兒老祖!
這翻臉的速度,比尋常的貓兒還要快上許多!
陳寧並不在意,嗤笑道:“你認為,你打得過我?”
“打不過又何妨?”
貓阿四揮舞着它的爪子,色厲內荏道:“你再打我,我們就屬於鬥毆,都得進衙門吃牢飯……算了,老祖我大發慈悲,放你一馬!”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況且鐵定打不過的!
說著,它悻悻放下爪子,尷尬地舔了兩下,“不過,之前的賭約,你可得履行了!老祖我可記得,當時拿孫小蓮那塊玉的時候,你說過,那個字如果念‘四’,你就倒過來寫!
如今你們查了這麼久,項大人早就告訴你,那個字是‘四’了吧?
來來,陳寧,把你的名字給我倒着寫一遍!”
這貓兒真是見縫插針,抽到空子就上嘴臉,真是一點都不做作。
“賭約確實有,那個字也念四,不過……”
陳寧眯眼笑道:“貓阿四,你怕是記錯了,我當時說的是,如果那個字念四,我讓馬長思把名字倒過來寫。你要找,也是去找馬長思,讓他練練倒着寫字。
馬長思這會兒也卸任在家,估計正煩得厲害,你剛好能去找他。”
貓阿四愣了一下,撓撓耳朵,記不太清楚了。
“都卸任了?”
它更加肆無忌憚,頤指氣使,“陳寧,你把馬長思那小子叫過來,讓他倒着給老祖把名字寫一遍!”
“他怕是不會來,若是真來的話,你也不好受。”
陳寧輕笑。
“我怎麼不好受?你們兩個脫了那層皮,就是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老祖會怕你們?”
貓阿四極為不服氣,站起身來,又比畫了一套貓兒拳。
“來,你看看就知道了。”
陳寧笑眯眯掏出趙明月給的公文,遞給了貓阿四。
“什麼東西,也想讓老祖看一眼?”
貓阿四嘴上嫌棄,但眼珠子迅速把公文看完,然後尷尬愣在原地。
“鎮玄衛?”
貓阿四抬頭看看陳寧,臉色的變化,只能叫五花八門。
原來在衙門,抓它還需要找個由頭,畢竟它是妖,如今好了,陳寧直接成了鎮玄衛,抓妖就是本職工作!
陳寧再想要抓它貓阿四,直接帶走,由頭都不需要找了!
“這樣的公文,馬長思也有一張。”
陳寧笑眯眯從它手中抽回公文,疊好放了回去。
貓阿四那變化多端的神情猛然一擰,扯出一個極為虛假,但燦爛的笑容。
“陳寧大人,小的剛才跟您開玩笑呢!”
貓阿四蹭到陳寧身旁,輕輕捶腿,“小的給您捶捶腿,祝賀您高升,剛才的笑話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用倒着寫名字了?”
陳寧調笑道。
貓阿四立刻竄到一旁,撿起小樹枝,“陳寧大人,您想看小的倒着寫名字嗎?小的可是練過,這就能寫給您看!”
不等陳寧搭話,它身後傳來蘇先生的聲音。
“名與字對自身都很重要,怎麼能隨便倒過來寫?”
讀書聲依舊,但蘇子由負手走了出來。
“先生。”
陳寧收起嬉笑之色,起身相迎。
貓阿四更是趁着這機會,一出溜跑到了房檐下,順着牆竄上房頂,不知道到哪躲禍去了。
陳寧餘光看到貓阿四逃了,但也沒再追究。
“貓兒就是調皮,由他去吧。”
蘇子由笑吟吟說道,“靜修你今日怎麼有工夫來我這書齋閑坐?”
“一介白衣,今後就自在多了。”
陳寧扯扯身上的素色襯衣,笑道:“這不就有時間,可以跟先生手談一局了?”
“哦?”
蘇子由眼眸閃過一抹異色,“你能走出這一步,着實讓我也想不到。”
說著,他又打量陳寧片刻,笑道:“今日你心境極佳,氣勢不凡,適合手談,來。”
兩人擺開棋局,開始棋盤上的廝殺。
陳寧第一手落子的位置,又出乎蘇子由的意料,是從未見識過的大膽下法。
隨着落子,蘇子由臉上笑容越來越盛,不是勝子的喜悅,而是看學生成長的欣慰。
陳寧落子很快,幾乎都不太思考,他好像是早就在腦海中模擬過千百遍這個棋局,捻子落下,捻子落下。
當然,信心和氣勢並不能成為超越棋力的存在。
良久后,陳寧不再捻子,長嘆一聲:“果然還是不行,這種伎倆,還是瞞不過先生。”
來之前陳寧已經想得很清楚,他這種打法,勝手只有中期引誘蘇子由屠龍,然後斷尾求生,發起反攻。
但蘇子由沒上當,穩紮穩打下來,單憑棋力,他是沒有勝算的。
“棋行險招!不走尋常路,靜修你這是開竅了啊!”
蘇子由及為暢快,長舒一口氣,“今日這盤棋,若不是我棋力遠勝於你,縱然是我不中你的計,你也斷然不會輸的,是我勝之不武了。”
尋常棋力高超之人落子能看十餘手,但蘇子由不同,他因某些儒家神通,落子瞬間能最少往後推演百手。
陳寧的棋力,也就在十手左右,確實相差甚遠。
若是平日裏,蘇子由也不會動用全力,但方才確實酣暢淋漓,到最後讓他也不得不拿出真本事來對付陳寧。
“輸了就是輸了,先生不必謙虛。”
陳寧苦笑搖頭,開始收拾棋盤,“看來我還差得遠,等有長進再向先生討教。”
“不,靜修,今日算是你贏了。”
蘇子由搖搖頭,“今日之你,無論是氣勢還是謀略,都已到達巔峰。昔日之你若是坐在我這位置,沒有絲毫勝算。
勝過昨日自己,便是贏了。說罷,你想知道什麼?只要我知道,定然知無不言。”
蘇子由捻起一顆白子,放到陳寧身前。
此刻,萬千思緒從陳寧的腦海中翻湧而過,那些疑惑,那些深埋心底的問題,波濤洶湧。
但浪濤過後,平靜的他,只問了一句。
“靜修敢問先生,我如何能勝過喬家,將其滅族!”
陳寧起身,恭敬行了個儒生禮。
蘇子由怔然一瞬,隨後啞然失笑:“靜修啊!靜修!今日之你,真是讓我大吃一驚!莫說昨日,就是兩個時辰前,你恐怕都不會問這樣直白的問題。”
他收回那顆白子,淡淡道:“但你既然問了,我自然要答,你上前來。”
陳寧湊上前去,打起十二分精神聽蘇先生的答案。
不知何時,院中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就連那朗朗讀聲,也憑空消失不見。
小院中,有風吹過,細細無聲。
……
……
夜,月光暗淡,繁星如子,落在夜幕。
今夜衙門提前發了宵禁,入夜後,就不準在大街上閑逛,衙門捕快盡數出動,或是巡邏,或是隱藏在暗處,將整條馬家街監視的滴水不漏。
三日之期已到,又到了白衣倀鬼周如玉索命的時候!
王虎等人心中緊張,手心蒙上了一層細細汗珠。
……
……
陳家巷,西巷口。
“意動,可記得我叮囑你的事情?”
陳寧一襲素色勁裝,腰間誇皓月長刀,站在樹下,仰望樹冠。
“陳寧大人放心,我記得,今日無論是誰呼喚,我都不會出現的!您呼喚也不行!”
樹冠上傳來輕飄飄的話語,語氣卻很堅定。
“好!那我們以黎明曙光為限,明日後,你可隨意!”
陳寧拍着樹榦笑道,隨後扶着長刀轉過身去。
他看着朦朧月色越發暗淡,嘴角笑意更甚,“連老天爺也要幫我,天時,地利,人和,我佔全了!你馬家拿什麼贏?”
“今夜,我為執子人,定要血洗馬府!”
夜風吹過,少年人扶着刀,衣衫飄搖,逆風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