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6號寢室的小嬌騎着22式自行車衝進小院,猛一捏剎車,兩隻腳先落地,屁股十分輕巧地從車座上抬起來,從車輪頭上取下兩個膠袋子,舉得老高,仰着頭對着我和鄭青梅大叫:“鄭青梅,齊汛,你們的午飯,快點來拿,我要上班了。”
我連忙下樓去接膠袋子,還想問問怎麼回事,小嬌就紅着臉掉轉車輪頭,風風火火地就往院外衝去。
我提着兩個人的午飯上樓,把膠袋放在欄板上,準備就在走廊上吃飯。鄭青梅一隻手拿着一本書,另一隻手端着一把小椅子走過來。椅子放在我跟前,就用手從膠袋裡拿出飯盒,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看着書,書只有幾頁就看完了。
陽光下鄭青梅這樣靠近,我心裏非常滿足。
我忽然想起什麼,問:“小嬌騎的誰的自行車啊?”
“她買的。”鄭青梅說。
“也不是新的啊。”我說,想起了木山也在沙市買過舊的自行車。
“夢進城賣地。”鄭青梅說完,顯露出一點驚訝,看看四周沒有人,笑了起來,繼續說,“你也想買自行車?”
我搖搖頭,非常自信地說:“我要買,那種公路車。”
鄭青梅眨眨眼,還是搖搖頭,表示不知道說的什麼車。
我弓着腰,做出騎車的樣子。
鄭青梅這才明白過來,手舞足蹈的樣子,也學着騎車的樣子,笑着問:“你什麼時候買,等你買了,先借給我騎一騎。”
我點點頭,心想,要是鄭青梅騎上公路車,那該是多麼美妙啊。
鄭青梅打開飯盒,看到一些肥肉,皺起眉頭嘟着嘴,問:“你吃肥肉嗎?”
我紅着臉,不好意思地說:“吃。”
鄭青梅把一塊一塊肥肉,夾起來放到我碗裏;我紅着臉,又有點不好意思地將我碗裏的幾塊瘦肉夾起來,放在鄭青梅的碗裏。
我故意掩飾着問:“你上次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到底要介紹誰?”
“等我再問問她。”鄭青梅笑着說,“怎麼,你着急了,哈哈。”
“我就想知道,你想介紹誰?”我問,感覺臉有點發燙。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啊。”鄭青梅低聲說。
我不好再問什麼,還記得那晚上準備的三個問題,問了第一個,還有第兩個和第三個問題沒有問。我想,那樣美好的夜晚,要是問了第一個和第兩個問題,鄭青梅會怎麼說呢。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問了吧。
吃完飯,鄭青梅也看完了書,舉起書笑着說:“還給你吧。”
我連忙接過書,還能感觸到鄭青梅留下來的微微體溫和芬芳,連忙問:“你還想看書嗎?”
“不看了,謝謝。”鄭青梅笑着說,“這本書,終於看完了。”
鄭青梅站起來轉身要走,我衝著鄭青梅的背影,問:“你和黃平是同學?”
鄭青梅點點頭。
“你們是怎麼來這個廠里的?”我無話找話地問,想儘可能地和鄭青梅多說幾句話。
“老鄉介紹的。”鄭青梅邊說邊往樓下走。
我也不好再和鄭青梅聊了,思索着還有什麼話可以交流,想來想去又想起了付敏和魏華松的事情。
“鄭青梅。”我大聲喊道。
鄭青梅朝我笑笑,好像說,你是不是很無聊。
我裝着一本正經的樣子,快步走到鄭青梅跟前,離鄭青梅很近的距離,說出想讓魏華松和付敏之間的事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
“那不就是捅破一張窗戶紙的事嗎?”鄭青梅一語道破。
我承認在敘述事情是羅里吧嗦,但鄭青梅說話簡練,立刻從我的一大堆廢話之中,提煉出一句一語道破的話。是啊,那不就是一張窗戶紙嗎?而我,和鄭青梅這樣來來回回的,總是不能捅破那張窗戶紙,我也不敢。
“你準備怎麼做呢?”鄭青梅問。
“我們可以幫幫他們啊,”我說,“給他們創造機會啊。”
“你還是應該先考慮一下,”鄭青梅笑着說,“你的問題。”
“我的問題?”我不解地問,“我的什麼問題?”
“談個女朋友吧。”鄭青梅提醒我說。
我搖搖頭,很想說找個想她一樣的姑娘,甚至厚顏無恥地說非她不談之類的話。
“看來,我去找找她,給你們來個快速結合。我還真有這樣的一個姑娘,人家就說喜歡你,你想認識嗎?”鄭青梅絮絮叨叨的樣子,有點不耐煩了。
我笑笑,看看周圍,也沒有人,於是大膽地說:“我也談女朋友,但我想找個像你一樣的女朋友。”
“不會吧,”鄭青梅驚叫道,跳躍起來,十分可愛。
我很認真地點點頭。
鄭青梅像受驚的兔子亂轉,好一陣才冷靜下來,說,“下輩子吧,呵呵。”
我能當著鄭青梅的面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極為高興,雖然鄭青梅婉言謝絕也極為滿足。雖然我還想和鄭青梅說點什麼,但再也找不出別的話題,默默地看着鄭青梅,拿着剛吃過飯的飯盒,走下樓去了。陽光下,鄭青梅就像是仙女一樣美麗。
鄭青梅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傻傻地看着她,她跺了跺腳,有點撒嬌的樣子小聲喊道:“你不要這樣子,好不好?”
我木然的樣子看着鄭青梅,一言不發,一直等鄭青梅走出我的視線。然後,我再次看見鄭青梅,是鄭青梅走到院子裏,在那排水龍頭那裏洗碗。
鄭青梅一邊洗碗,一邊注意我是不是在看她,她有點忍受不了的樣子瞪我,但我還是覺得一切都是美好的樣子。鄭青梅洗完碗,快速回到二樓,樓道里依然安靜,只有我們兩個人,她像是受驚,或者害怕一樣快速溜進了6號寢室。
我猛然想衝進6號寢室,但控制住了。忍,將是我以後對鄭青梅的態度,我想。
上班的時候,裴春梅偷偷問我:“昨天的‘護花使者’感覺怎麼樣?”
我苦苦笑了笑,說:“不怎麼樣?”
“怎麼啦?”裴春梅疑惑地問。
“送到半路,她男友就來接了。”我如實說。
“她說沒有男朋友的啊。”裴春梅有點生氣地說,“她對我說沒有男朋友來接,我才安排你送她。”
“她對我也說沒有男朋友,”我擺擺頭說,“但,晚上又來了男朋友來接了,哈哈。”
“也許是善意的謊言吧,”裴春梅笑着說。
“沒事。”我說,“她要是,還讓我送,我還送,同事之間,應該相互幫助。”
裴春梅笑了,問:“你還沒有女朋友嗎?”
我支吾半天,不知道怎麼回答裴春梅。
“我幫你介紹一個女朋友,好嗎?”裴家梅笑着問。
我搖搖頭很想說,你介紹你自己吧。但沒有說出來,裴春梅在我的內心裏就是班長,一個大姐的形象,我怎麼能有別的想法呢?
“我問你,你對郭永珍怎麼就那麼反感呢?都是一個班的同事。”裴春梅小聲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很無辜地說,“一見她就煩。”
“你可不能這樣,”裴春梅依然笑着說,“都是同事,都要互相關愛,相互幫助。”
我點頭,心想即使鄭青梅有了男朋友,我也願意幫助和關愛鄭青梅,但對郭永珍,不知道怎麼回事,真的是一見就煩。
裴春梅生氣地說:“鄭青梅有男朋友了,就應該讓男朋友來接送。以後,你就別管了,不能這麼欺負老實人。”
我忽然想到鄭青梅約我溜冰的事情,好奇地問:“班長,你會溜冰嗎?”
“以前溜過,摔倒了幾次,手掌好疼了。”裴春梅沒有說完,臉紅了起來,笑着說,“那次屁股都摔痛了,騎車都疼。”
“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起來。
裴春梅也大聲笑起來。
“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溜冰吧?”我說,試想約裴春梅出來玩,此時心跳加快,我想,希望和裴春梅有個單獨交往的空間,不在車間換一個環境看看。
“我可不敢再去了。”裴春梅笑着說。
“真的不去了?”我像是竭盡全力,聲音低低地問。
裴春梅擺擺手,說:“真不去了。”
“那我們去看電影吧?”我終於豁出去了,繼續約裴春梅。
裴春梅擺擺手,搖搖頭,說:“好久不看電影了。”
看到裴春梅這樣的表情,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感覺裴春梅忽略了我的相約,也讓我明白裴春梅壓根就沒有想和我單獨做什麼事情。不願意意味着她壓根就沒有想和我約會,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我不得而知。我想,再不要對裴春梅有此類想法了。
我只好隨意性地問:“你平時下班之後做什麼呢?”
“待在家裏,做家務啊,我還要抓緊時間讀書,不想浪費時間玩。”裴春梅笑着說。
“你在上夜大?”我吃驚地問。
裴春梅微微一笑,點點頭,悄聲說:“你不要告訴別人啊。”
我感到驚喜,驚喜之後又是失望,或者說,裴春梅有自己明確的人生目標,而我卻是一個不學無術,對人生沒有任何規劃的人,也沒有想到規劃人生。總之,就是好奇,任性而為。心想,裴春梅不可能與我為伍。我們在一起工作,只是暫時狀態。我想到這裏,內心裏那樣的一絲期望都消失了,像是最後的一抹晚霞隨着夜幕的來臨消失殆盡。
木山和劉大嬌兩個人形影不離,他們總是在一起有說有笑,出去回來都是手牽着手,儼然像一對小兩口;黃平和燕子逐漸友好了,時不時一起外出,只不過是一前一後,並不像木山和劉大嬌那樣親密無間;魏華松也是經常去6號寢室,在付敏的床上一躺就是半天;鄭青梅只要一休息,就去少年宮,原來,她的男朋友就是在少年宮上班。即使鄭青梅不去少年宮,他的男朋友也會來宿舍大門外樓來邀請她,但從不上樓來。我每次看見鄭青梅和她的男朋友一起離開大門之時,內里就會湧現出無法言語的傷痛,這樣的傷痛又無法與人訴說。看見他們兩個人騎着自行車飛快的遠去,又有一種心情祝願他們,希望他們真正的能幸福,將來能結婚,生子,平平安安的幸福生活。直到看不見他們倆,我才不得不回到7號寢室里,有意無意地看看書,或者想給誰寫信,如此而已。我經常是一個人在寢室里無所事事,越發感覺孤單了,越是孤單就越想找個姑娘,但是越是這樣想,越是遇不到姑娘,越是遇不到就非常想遇到,思想上的不安和活躍讓我猶如一匹飢餓的狼在小院子和車間搜尋着獵物。
不久,一個陌生的胖乎乎的姑娘闖入了我的視線。那姑娘在車間裏晃動一下,又出去了。好奇心促使着我大膽地去尋找到那個影子。我找遍車間,不見其人,又特意去了木山的車間去找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
“找什麼呢?”木山看了我一眼,故意漫不經心的樣子問。
“沒有啊。”我也故意說了一句。
“你的心思,還在我面前裝?”木山嬉笑着說。
“你見過一個胖胖的姑娘。”我兩隻手打着比畫說,“兩個辮子。”
“你又想梅香了?”木山一本正經地問。
我搖搖頭,問:“你看到沒有,胖胖的姑娘?”
木山搖搖頭,不作回答。
“你到底有沒有看到?”我大聲問。
木山卻問:“那麼胖,你也要?告訴你啊,你不要飢不擇食啊。”
“認識一下,不行嗎?”我繼續解釋,“就是交往一下,有什麼呢?”
“我沒有想到你連她都能看上。”木山狠狠地說。
“我再說一遍,就是認識一下,”我有點生氣的樣子說,“難道這都不行嗎?”
“你要看準之後,再去交往,專一,懂嗎?”木山認真地說,“你找女朋友,必須過我這一關啊。”
我感到一陣溫暖,故意說:“憑什麼呀?我喜歡的,你不一定你看得上;你喜歡的,不一定我喜歡。”
“我的標準只有一個。”木山笑着說。
“什麼標準?”我問。
“必須漂亮。”木山大聲說。
車間裏的少男少女,沖我和木山笑個不停。
“誰像你啊,我找感覺,”我說,“我需要感覺,你認為的美醜,不能忽略我的感覺。”
“那你也不能找一胖子,”木山笑着說,“什麼年代了,還扎辮子?”
“你,”我不知道怎麼說了,問,“你看見了?”
木山點點頭,哈哈大笑。
“你是找老婆,我是交朋友,懂嗎?”我故意惡狠狠地說。
“我看不上那個扎辮子的,”木山嬉笑着說,“那模樣,當你嫂子了還差不多。”
我苦笑着,感覺繼續說下去也是一無所獲。索然無味地來到自己的工作枱,鄭青梅無所事事地從長長的指甲里扣除粉末。
“你看到一個姑娘,還留着一條長辮子。”我繼續問。
鄭青梅一愣,好奇的樣子問:“你對她也有興趣?”
“什麼意思?”我看着鄭青梅問。
“沒有什麼意思,”鄭青梅笑着說,“再怎麼也不能將就啊,我說過給你介紹女朋友的,你再等我幾天吧。”
我不知道怎麼說了,看着鄭青梅,再一次被鄭青梅的美貌吸引。正如木山說的,重要的是漂亮,這句話是對的,而且千真萬確,而我偏偏不這麼想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好奇,想認識一下扎辮子的胖姑娘,也許是吧。
“我只是問你,看見沒有?”我着急地問。
“直說吧,”鄭青梅笑着說,“反正,你不能夠找胖子。”
“我就是認識一下,有什麼呢?”我不解地問,聲音很小,好像是對自己說的話。
“如果,”鄭青梅笑着說,“你找了那個胖子,以後我們一起去玩,那像什麼?”
我還真沒有想到這樣的問題,鼓起勇氣說:“像什麼?”
鄭青梅咯咯地笑個不停,說:“影響市容。”
“我要找女朋友,就按照你的樣子找,總行吧。”我鼓起勇氣說,“但,我現在只是好奇,就想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又有什麼呢?”
“我就是唯一,”鄭青梅說,“沒有第兩個我。”
我的臉紅了,小聲嘀咕:“我就是有辮子情節,梅香也是扎辮子。”
鄭青梅笑着說:“好奇害死貓,知道嗎?”
“我只想知道那是誰。”我說。
“燒鍋爐的。”鄭青梅一本正色地說。
“姑娘也燒鍋爐,”我說,“怎麼可能?”
“不信,你就去鍋爐房看看。”鄭青梅不甘示弱地說。
“姑娘怎麼會燒鍋爐?”我問,依然不大相信。
“花木蘭還代父從軍呢。”鄭青梅瞪大眼睛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姑娘?”
“沒有,沒有。”我連忙擺手說。
“就是燒鍋爐的,”鄭青梅依然是爭辯的口氣鄭重其事地說,“她叫熊禮英。”
我終於打聽到了,暗自高興,趁着鄭青梅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溜出車間來到鍋爐房,果然看見那位胖乎乎的姑娘,非常恬靜的樣子坐在鍋爐房門口的一把竹椅上看書,一條粗黑的大辮子貼在胸部。
我感覺到了緊張,遠遠地站住往看着熊禮英,像是看見一個極為熟悉,或者久違的人。熊禮英就像一隻溫柔的羊靜靜地等在那裏。我迅速東看看西看看,確定周圍沒有別人,才鼓起勇氣一步一步向鍋爐房走去。
熊禮英早就看見我,微笑着注視着我走近。我感覺到臉發燙,但我還是勇敢向前一步一步靠近熊禮英,同時盯着熊禮英。
當我走近熊禮英時,熊禮英很快就笑起來非常可愛的樣子。特別是看到熊禮英碩大的胸脯時,感受到一股強大的衝擊力使得我心跳加速,難以自抑。我感覺不敢停靠得太近,但又漸漸地靠近熊禮英。漸漸地,一步一步靠近熊禮英時,卻走進鍋爐房,就像是來查看鍋爐房的一樣。
熊禮英站起身來,默默地跟在我後面,就像是一個尾隨者,或者像是陪同一個檢查的領導;我心跳加快,腿不停地抖動着,盡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故意圍繞着比火車頭還要大的多的鍋爐轉了一圈,裏面確實沒有別人。
“你叫熊禮英?”我依然控制着情緒,盡量不讓自己抖動得太厲害。這時我聞到了熊禮英身上散發的一股奇異的香味,讓我不能自拔。
熊禮英十分驚奇地點頭,瞪大了眼睛看我,那樣的眼神痴痴的樣子。
“你一個人,燒鍋爐?”我繼續問。
“是啊,怎麼啦?”熊禮英依然那副表情,不知不覺地她向我靠近了,微笑着,溫和地說。
我感覺到了熊禮英身體的一股熱量,還有難以抵擋的誘惑,故意掩飾情緒,小聲說:“你真的很厲害。”
“其實燒鍋爐很簡單的,保持2個氣壓就行了。”熊禮英很輕鬆地說。
“你們燒鍋爐一月多少錢?”我問。
“一百多吧。”熊禮英輕描淡寫地說。
“啊?”我吃了一驚,“這麼高?”
“我沒有覺得工資很高啊。”熊禮英依然笑着說。
“你知道我們一個月多少錢嗎?”我問。
“不知道。”熊禮英笑着說。
我感到莫大的失落,失落之後非常希望能燒鍋爐,便問:“我能來燒鍋爐嗎?”
“不行。”熊禮英肯定地說。
“為什麼?”我不解地問。
“需要考證。”熊禮英說。
“還需要考證?”我緊張地問,“那得多少錢?”。
熊禮英輕描淡寫地說,“三百元報名費,還有三個月的學習。”
我無法滿足這兩個條件,立刻放棄燒鍋爐的想法,不由得感嘆,問:“你說,我能學點什麼?”
“你去讀夜大。”熊禮英說。
夜大?我心裏直犯嘀咕,也不可能去啊。裴春梅就是在上夜大。只好轉換話題問:“你上班多久了?”
“怎麼啦?”熊禮英問,然後說,“我來一個多月了。”
“我怎麼之前沒有看到你呢?”我說,感覺有些奇怪。
“你這麼帥,哪會注意我呢?”熊禮英笑着說,“再說,你都不來我們這裏,怎麼能看到我呢?”
我感覺到一種自信,越發自如起來。認真地看着熊禮英的臉,那是一張沒有濃妝白皙的臉,只是嘴唇上塗了口紅,看上去清清爽爽。
熊禮英問:“你怎麼啦?”
我再次正視熊禮英的臉,那張臉真好看,連忙感嘆,“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熊禮英大笑起來。
我很快就領略到熊禮英故意說的像是引誘我的話,於是說:“感覺吧,有女人味。”
“哈哈,想不到你這個小屁孩,還很幽默。”熊禮英說著微笑起來。我卻感覺熊禮英越來越可愛。
我向前走了一步,很近的距離看熊禮英的臉。熊禮英也沒有躲閃:那張臉像貼了一層油脂,滑滑的,我隨口說了句,“你真漂亮啊。”
“我很漂亮嗎?”熊禮英呵呵笑,用手遮了一下鼻子和嘴巴說。
我感覺和熊禮英第一次見面,意外的好感,兩個人就像似早就認識,又問:“你是哪裏人?”
“三板橋。”熊禮英說。
“不知道在哪?”我問。
“有機會,我帶你去就知道了。”熊禮英笑起來,改用地道的沙腔說。
我對沙市很陌生,所知道的就是宿舍到工廠這一段位置,平時都是二點對一線的生活和工作。我渴望了解到宿舍和工廠之外的世界,於是問:“沙市哪裏比較好玩的?”
“荊州城可以去走一走,還有東門的張居正的故居。”熊禮英鄭重其事地說。
“張居正?”我問,搖搖頭。
“張居正都不知道?”熊禮英也搖搖頭,說,“那天,我帶你去看看。他是明朝的宰相。”
我愣愣地看着熊禮英,感覺到熊禮英的大腦里有好多好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於是說:“說話算數。”
“拉鉤,”熊禮英伸出手來,小拇指彎曲着,準備要勾我的手。
我的心“突突”跳個不停,但我鼓起勇氣伸出手,當自己的小手指被熊禮英的小拇指緊緊勾住的時候,我的心像似被勾住了。我渾身哆嗦了幾下,感覺自己的心都像似被熊禮英勾住了。
我不知所措地握住熊禮英的肩膀,在那寬闊而圓潤的肩膀上來回揉搓,感覺到無比的柔軟,然後,隨着手臂滑下來,小心翼翼地滑到手裏,觸碰到了一本書。我故作鎮靜地問:“你看的什麼書?”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熊禮英坦然地說。
“寫的什麼?”我問。
熊禮英立即說,“寫的是一個叫保爾.柯察金的人。”
“保爾?”我吃了一驚,立刻想起了讀書時老師用濃重的情感念叨的保爾的名言,於是問:“你還能背誦他的那句名言嗎?”
熊禮英立刻背誦起來:“人最寶貴的是生命,它給予我們只有一次。一個人的生命應當這樣度過:……”此刻,我想起黃老師帶領我和同學們一起朗讀這段話時情緒激昂的情景。於是,我極為投入地跟着熊禮英一起背誦:“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懊悔,也不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此刻,我感覺熊禮英就是我的某一位同學,或者是一位志同道合的同志!
兩個人背誦完,我依然心潮澎湃,激動地說:“那時,我把這段話寫在日記本里……”
“我也一樣。”熊禮英熱情地說。
此刻,我多麼想擁抱熊禮英,好像只有擁抱才能表達激動的心情。猶豫了片刻,我激動地伸出了手,還是做出了擁抱熊禮英的姿態。熊禮英立刻握住了我的手,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熊禮英的手就像一團棉花那樣柔軟。
熊禮英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像是遇見了知音,立刻問:“你還喜歡看什麼書?”
“十大名著。”我說。
“你都看了?”熊禮英問。
我搖搖頭,有些遺憾地說:“只看過《簡.愛》,和《茶花女》。”
“我都看過,哈哈。”熊禮英笑着說。
我驚愕地看着熊禮英,問:“真的嗎?”
熊禮英點頭笑了。“十大名著,我都有。我家裏有一間書房,裏面好幾櫃書。”熊禮英爽朗地笑着說。
“那你借幾本給我看吧?”我說。
熊禮英點點頭,說:“好啊。”
我猛然間遇到了坦誠而知識面廣,可愛又成熟的姑娘,同樣喜歡小說,我興奮不已,或者說遇見了一個類似知音的姑娘。
我忽然想到烤箱裏的手套要出烤箱了,於是對熊禮英說:“下次再聊,烤箱裏的手套要出了,我走了。”
熊禮英爽快地舉起手,肥厚的幾個手指在空中溫柔地擺動幾下,甜甜的聲音說道:“拜拜。”
我感覺眼前一黑,頭部像是被什麼東西重擊了一下,眼前一黑差點跌倒,身體不自然地抖動了幾下。
熊禮英的溫柔到了極致,讓人猛然之間受不了的那種感覺,但那種受不了的感覺過後,讓人內心裏十分舒暢,似乎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被重新激活了。
我跑到車間,全班的人都望着我。
鄭青梅沖我喊道:“上哪裏去了?手套早烤好了,找不到你出烤箱。”
我立刻打開烤箱門準備工作。
“幹完了。”鄭青梅有點生氣地說,嘴巴翹得老高。
“我,拉肚子了。”我說著,臉就紅了,明顯在撒謊。當著鄭青梅我說不慌了。
“明明看見你和熊禮英握手,問好呢。”郭永珍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大叫了起來,爾後咯咯地笑個不停。
我冷冷地斜視着郭永珍,然後大聲反問道:“要你管嗎?”
郭永珍立刻收住笑着的臉,反而生氣了,一甩手上的袖套,“啪”的一聲,工作枱上騰起一陣煙霧,她離開了工作間。
“這是怎麼啦?”裴春梅大聲喝問。
“我去看了看燒鍋爐房了,怎麼啦?”我像是被激怒的馬蜂,大聲吼道:“怎麼啦?”
裴春梅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肩膀,小聲說:“你不知道嗎,上班時間不能東跑西跑。”
我瞬間愣住了,猛然清醒地認為自己確實犯了錯,忘記了自己在上班的事實。
我站在離裴春梅很近的地方,裴春梅黝黑的臉也近在咫尺,那張臉極為真誠和樸實,沒有鄭青梅那樣的濃妝與嫵媚,也沒有熊禮英那樣的甜美。我突然意識到之前的想法和行為多麼幼稚啊。
裴春梅拉着我的手臂來到車間外面,裴春梅的手握在我的手臂上像橡膠手套一樣柔軟,裴春梅又苦口婆心地說:“人家來這裏上班,是為了好玩;你不同,你說得不好聽,是生活所迫才來這裏上班的,所以,你必須好好工作啊。”
裴春梅這樣一說,背心裏直冒汗,是啊,我有什麼資格,或者說有什麼理由和熊禮英交朋友呢?我感覺自己與熊禮英之間劃出了一道鴻溝,人家是沙市人,自己是農村人,農村人憑什麼和沙市城裏的姑娘來往?或者說,熊禮英與我之間,隔着很遙遠的距離,就像與星辰的距離。
“我也是好奇,一個姑娘怎麼燒起鍋爐,要是是真的,我也能燒鍋爐啊。”我不知怎麼為自己的行為狡辯,忽然意識到一件事用不同的角度去說,那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你想去燒鍋爐?”裴春梅吃驚地問。
“燒鍋爐一個月一百多塊呢。”我說,咳嗽了一下,繼續說,“所以,就去看了看。”。
裴春梅似乎很體諒我了,語氣變化了,說:“我理解你,但下不為例啊。”
我點點頭,腳不知道怎麼在地上來回地畫圈。
裴春梅扭過頭說:“你覺得你們之間有合適嗎?”
“我們只是剛認識,說了幾句話而已。”我竭力為自己申辯。
“你們聊了三十多分鐘,”裴春梅看了看錶說。
我吃驚地看了看裴春梅,爾後,笑着說:“等發工資了,我去買塊手錶。”
“三十分鐘,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裴春梅有點失望地說。
“有什麼可怕的呢?”我問,也希望從裴春梅這裏得到答案。
裴春梅的手捏成了拳頭,舉到自己的胸前,繼續說:“要是讓王主任知道,就算你曠工了。”
我相信裴春梅不會告訴王主任,倒是膽小郭永珍會這樣做,不免有點擔心。
裴春梅繼續保持着那種既關心我,又嚴厲批評的姿態,說:“注意啊,不要有下次。再說,你玩不過人家。”
我點點頭,不懂什麼叫玩不過人家,但沒有去問裴春梅。再說,我有什麼啊,一無所有,無所謂啊。還有,內心裏真有點喜歡熊禮英可愛的樣子。還有熊禮英也喜歡看小說,這一點就夠了,我還想,準備把那本《幾度夕陽紅》借給熊禮英看,剛才忘記問熊禮英了。
裴春梅最後說了一句:“你也要明白,我們都是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