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汽車進入沙市站,停下了。
乘客蜂擁下車,木山提着他的編織袋站起來,跟着乘客下車。我看着自己的蛇皮袋,感覺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我本想把蛇皮袋抗在肩膀上,立刻改為拖着前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上,感覺自己無比渺小而自卑,像個乞丐。
我看了看木山,木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經常來沙市,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城市的生活。一直認為沙市非常好,想來沙市,但到了沙市卻是另一番情景:以後應該怎麼生活呢?
木山四下里尋找着什麼,不一會,一輛三輪車朝我們這裏行駛而來。木山樂呵呵笑着說:“我們坐三輪車去關沮口。”
我從未坐過人力三輪車,這樣的三輪車也是第一次見到,很想體驗一下。
三輪車行駛到我們跟前,猛地剎住了。
木山依然憋着沙腔問:“到關沮口,幾角錢?”
幾角錢?我想,怎麼這麼便宜?
“三角錢。”三輪車夫熱情地說。
“兩角。”木山說,“行,就走。”
三輪車夫搖搖頭,有點無奈的樣子說:“好吧一起依你,兩角。”車夫幫我提起蛇皮袋放入三輪車廂里。我和木山這才坐到三輪車車廂里,有一點自信,不由得想起一句歌詞: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木山東張西望,主要是看姑娘,看到漂亮的姑娘就沖人家吹口哨。
三輪車夫喊了一聲,“到了。”
木山提着蛇皮袋下車,大大方方的樣子遞給三輪車夫兩塊錢。我吃驚的問:“不是說好了兩角錢的呢?怎麼要兩塊?”
木山大笑起來,伸出食指,鄭重其事地說:“在沙市一角錢,就是一塊錢。”
當我們找到沙市xx用品廠時,都傻眼了。
木山趕緊從口袋裏摸出牛皮紙信封,看看信封上面的字體對照木板上的字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信封上是橫着寫的,而木板上是豎著寫的。
木山搖晃着腦袋,認為不可思議:“回去吧?”
我吃驚地問:“怎麼啦?”
“人都沒有。”木山心灰意冷地說,“我就猜想是這樣的廠。”
我想到好不容易來了沙市,還有想來沙市見梅香,只好說:“試試吧。”
“這還用試?”木山說完,提起地上的編織袋,就要往前走。
“你答應我去見梅香的呢?”我提醒木山。
木山一聽猛地愣在原地,無比堅定的語氣說:“見了梅香就回去。”
我走近鐵柵門,臉貼着鐵柵門生鏽的鋼筋仔細看着廠區裏面的一切:
廠區里鋪着煤渣,北面是大車間,車間的大門敞開着,裏面很簡陋的機械。車間的東邊有個單獨的房子,裏面像個火車頭一樣的龐然大物,屋頂上矗立一個大煙囪。還有一棟二層小樓,一樓食堂和餐廳,牆體外面修建的樓梯到二樓的幾間辦公室。門口停着一輛小轎車和一輛雙排座汽車。
“還有小汽車呢?”我驚訝地喊道。
木山不聲不響地說:“藍鳥,汽車。”
我哦了一聲,頓時感覺到小轎車極為高級,“有這麼高級的小轎車,你還認為這個廠不好嗎?”
“你看到人沒有?”木山問。
我一動不動地看着院子裏的什麼,希望能看到一個人,但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我只有傻傻地站着,任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終於,樓梯的轉彎處走出一個中年女人,然後徐徐地從窄窄的樓梯走下來。中年女人本來是要往車間那邊走的,看見柵欄外的我們,調轉方向徑直走了過來。
中年女人也燙着雞窩一樣的頭,穿着裙子,慢慢走了過來。中年女人走近,便能看到白白的臉皮上滿是雀斑,操着沙腔問:“你們,找哪個?”
木山連忙拿出那個信封
中年女人立刻笑起來,說:“我就是王主任,進來吧。”
木山高興地提着編織袋走進鐵柵門。我提着蛇皮袋也跟着跨進鐵柵門,就在跨進的一瞬間,像是跨進一個美妙的世界,終於進廠了。
王主任帶着我們走進車間,先問了我和木山的名字。然後介紹說:“我們是香港合資企業,產品市場前景廣闊,我先帶你們去車間看看,只要好好乾,一定有很大發展的。”
我驚呆了,內心裏非常感謝木山的二叔,居然給我們介紹這樣好的工廠。
王主任繼續眉飛色舞地說:“現在廠里,正是需要你們年輕人的加入,你們來了正好是創業的關鍵時刻。”
我聽着王主任的話頓感心潮澎湃,特別聽到“香港合資”,還有“創業”等詞彙,腦海里想像着未來該是多麼美好啊!
王主任帶頭在車間走動,一邊介紹說:“現在車間在維修保養,過幾天就要開動機器生產。”
車間裏充滿了潮濕的氣息,夾雜着一股橡膠氣味。中央一個鐵架子,架子下面是一個長方形的坑;四周是烤箱,烤箱的門打開着,裏面排列着人體手臂模具。
車間的各個角落有幾個工人打掃衛生,有幾個維修機器,一邊幹活,一邊說笑着。
王主任對着一個姑娘喊了一聲:“裴春梅。”
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轉過頭看了看王主任,立刻快步走了過來。
“王主任。”裴春梅走近之後,用普通話喊道。
裴春梅身材苗條,黝黑的臉,單眼皮,眼睛很小卻特別有神;穿着樸素,顯得平淡無奇,卻非常得體,看不出哪裏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裴春梅,今天來的兩位新同事,這是齊汛。”王主任抬起手掌對着我向裴曉梅介紹說,“新人啊,好好帶啊。”然後面朝著我用手掌對着裴春梅介紹說:“這是你的班長,裴春梅,齊汛,你以後就在這裏工作了。”
裴春梅看着我,笑着用標準的普通話輕輕說了句:“你好,歡迎歡迎。”
我忽然感覺到身體抖動了一下,像似遭受到冷空氣而顫抖。這樣的禮貌用語在生活中第一次聽到,特別是一個陌生的姑娘當著面說,實話還真有點接受不了。我不知道怎麼回應裴春梅,感覺臉紅耳赤,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主任帶着木山去了另外的車間。
我站立在原地,單獨面對裴春梅害怕不知所措。
裴春梅主動問我,“你是哪裏人呢?”
“普濟的。”我只得鼓起勇氣回答道,緊張的情緒使得我渾身顫抖。
“普濟?”裴春梅十分疑惑,她大概沒有聽說過這個地名,“像個寺廟的名字。”
“普濟觀觀源於因普濟觀的名,普濟觀始建於明代。”我鼓起勇氣說出唯一讓我感覺到很值得介紹,推崇的年代久遠的普濟觀。
“是江陵下面的鄉鎮吧?”裴春梅輕輕地問,普通話非常標準流利。裴春梅說話時,還在不停幹活,衣服也隨着手勢帶動,隆起的胸脯顯得山丘一樣在衣服底下時隱時現。
我的臉紅了,小聲回答:“是。”
裴春梅笑着說:“荊州城又稱江陵城,始建於春秋戰國時期。”
我吃驚的哦了一聲,心想,只是聽說過荊州城,還沒有見過呢。
此時,王主任和木山過來了,木山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王主任笑着沖我說:“帶你們去宿舍吧。”
我高興得不得了,安排去宿舍就意味着真進廠了,也就是說我和木山就算是在沙市上班了。我轉頭對裴春梅笑了笑,用手示意再見。裴春梅微笑着舉起了手,在下巴的地方擺動,向我示意再見。
王主任安排一個司機開着一輛雙排座汽車,送我們去宿舍。汽車一路飛馳,坐在駕駛室里十分快活,看着窗外的風景,臉上蕩漾出無法掩飾的笑意。
我側過頭去看着木山,木山忍不住笑起來,看着我,眼睛裏流露出無限的快樂。
汽車一會就到了一個小院門口停下來,小院裏有兩棵高大的樹,樹上沒有葉子,光禿禿的樹枝伸向天空;一座老舊的二層寢室,寢室門上寫着阿拉伯數字。
“這就是你們的宿舍。”王主任說著跳下車,徑直從弧形的鐵柵門地走了進去。
一樓2號寢室里走出一個老頭,喜笑顏開地迎接王主任。
“老王,怎麼樣?”王主任招呼着老頭。
老頭也熱情地喊了一聲:“王主任。”
木山和我各自抱着行李跟着下車,從弧形的鐵柵門走進院:
小院打掃得非常乾淨,圍牆的下面的花壇上種植着月季花和美人蕉。宿舍的西邊是一排洗漱房,南北分別寫着宋體“男”和“女”字;東邊是廁所,石灰牆面已經斑駁,南北方向各寫着宋體“男”和“女”。
一樓,二樓有個宿舍門大半開着,門口或是走廊上,坐着,站着,或是走着花枝招展的少女,有的在看書,有的嘰嘰喳喳說著什麼,有的在嬉戲,就像是一群群活潑可愛的小鳥。
我感覺很多姑娘看着我,頓時感覺到臉上火燒一樣,有點難為情,不敢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們,但心裏湧現出陣陣歡喜。
“都沖你看。”木山扭頭對我小聲說,快步走上樓梯。
我的虛榮心受到極大的滿足,將蛇皮袋扛在肩膀上,用蛇皮袋的一頭擋住了臉,愉快地跟在木山沖向二樓。
王主任領着我和木山走進二樓7號寢室,裏面有四張床,兩張床空着,另外兩張床上各躺着一個男伢:
一個瘦長臉的男孩,中分頭,眯着一對丹鳳眼,見到王主任進來一骨碌爬起來,顯得十分恭敬的樣子。另一個男孩很黑,小眼睛,頭髮燙成“爆炸式”。
“木山,齊汛你們兩人用這兩張床,先休息幾天,過幾天就上班了。”王主任說,然後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就走了。
我和木山開始打掃床鋪上的灰塵。
中分頭觀察我們一會,從床上坐了起來,問:“老鄉,你們是哪裏的?”
我有點看不上他的情緒沒有理會。的
“普濟。”木山大大方方地憋着沙腔說。
“哦,哦。”中分好像不知道在哪,笑着說,“我們倆是川店的。”
木山再次大大方方地說:“我叫木山,他叫齊汛。”
“我叫黃平,他叫魏華松。”中分頭的男伢也非常熱情地介紹。
“初來乍到,多多包涵。”木山抱拳提高聲音喊。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黃平立刻抱拳,高興地回應,像跑江湖的人。
“好好,都是朋友,兄弟。”木山笑呵呵地說,看了我一眼,眼睛眨巴了一下。
魏華松這時站起來,十分熱情的樣子伸出手與木山握了握,然後,又和我握了握手,我感覺到魏華松的手上有很厚的繭,也很有力。
魏華松一聲不吭給木山一疊飯菜票。木山推開魏華松的手,堅決不要。
“一個寢室的,客氣什麼?”黃平有些責備的語氣說,認為我和木山一樣不夠意思。
“錢乃身外之物。”魏華松輕描淡寫地說,“小意思啦。”
木山一個勁笑,顯然是不好再推辭了,說:“你們這樣夠意思,我就收下了啊。”
我鋪好床鋪,發現差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於是走出7號寢室,試想去那裏找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經過8號寢室時,發現裏面沒有住人。裏面也是四張鐵床,但只有一張床是平平整整擺在那裏。還有一張斷腿的辦公桌子,和一把三條腿的椅子。我只好把桌子和椅子搬到7號寢室,用水清洗乾淨。然後又在8號寢室里卸掉鐵床的兩根鋼管子,綁好桌子和椅子的腿,居然弄紮實了。我想,這就在沙市住下了,想着想着,心裏十分激動。
到了晚上要吃飯的時候,黃平整理好衣着,對我和木山說:“走,一起去食堂吃飯吧。”四個人一起愉快地走出小院,十分融洽地走上剛才坐雙排座汽車經過的路上。
黃平想了想,問:“你們和王主任是親戚?”
木山猶豫了片刻,笑着點點頭,然後小聲說:“這個,不要說出去。”
我暗自好笑,掩飾着情緒看向一邊。
我們走了十幾分鐘就到了工廠,然後走進食堂。
食堂里的兩個窗口排了十幾個人。
“你坐着吧,我去打飯。”木山對我說,看了看食堂餐廳那邊空空的飯桌,示意我去那坐着等。
我只好走到空桌旁坐下來等,食堂大約有兩三百多平米,屋頂上懸挂着幾把吊頂電扇,下面是幾張碩大的圓桌子,圓桌子旁放着高靠背的椅子。餐廳的一個角落堆積着破損的幾張圓桌,幾把椅子和凳子。試想,這偌大的食堂曾經也輝煌過啊。
木山端來飯菜,放到桌子上,然後坐了下來。黃平和魏華松放好飯菜,也都坐了下來。
長方形的塑料盤子裏裝着三個菜,一個豆角肉絲,一個白菜,一個西紅柿炒雞蛋,另一塊是堆得滿滿的米飯,放着一副筷子。
“前兩年,吃飯那叫一個熱鬧啊,一天三班倒,不管白天晚上,都有吃的喲。”黃平搖着頭興奮而高興地說,言外之意就是說現在不如從前了。
“你們來廠里幾年了?”木山一邊吃飯,一邊問。
“我們來了四五年了。”黃平笑着說。
“你們最高拿多少工資?”木山繼續問。
“那時候,一個月拿一百多的工資,多爽啊。”黃平吃着飯說。
魏華松依然是一言不發,默默地吃着飯。
“現在呢?”木山問。
“現在,呵呵。”黃平笑起來,隨着冷笑身體抖動起來,有些心灰意冷地調侃地說,“幾十塊吧,呵呵。”
魏華松瞪了黃平一眼,微微一笑,說:“廠里上新產品,重回巔峰。”
木山這才笑起來,看了看我,我們相視一笑。
一連幾天沒有上班。
我拿出信紙,想給誰寫信,但想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
木山說:“要不,給我嫂子寫封信吧?”
我愕然地看了看木山,不解地搖頭。
木山笑了笑,又說:“就說,他們結婚,我不能參加了。還有就是,讓她跟我哥說,我在沙市上班,讓家裏人都放心。”
於是,我提筆寫信,將木山的大概意思寫了。木山拿起信紙,大聲念了一遍,感覺很好,就笑起來,說:“不虧是多讀了幾年書的人啊。”
木山和我一起去了一趟郵局,把信郵寄了。
我們回到寢室,還是想給誰寫信,我想到了梅香,卻不知道梅香的通信地址,便問木山,“木山,你知道梅香的通信地址嗎?”
我這樣一問,木山還愣住了,笑着說:“寫什麼信,當面說就行了。”
我不好再問,只好無聊地翻看一本小說。看了一陣,心情忽地不爽,徑直走到樓道上。
天空中飄灑着小雨,就像千絲萬縷的絲線在空中飛舞,小院裏水泥地面已經濕了,閃着無數的光亮。
不知不覺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這樣的一種清香來自哪裏?我四下里尋找,一無所獲。
6號寢室門口走出兩個小姑娘,大約四十五歲的樣子。她們倆都穿着海軍風水手服,十分新穎、可愛。不一樣的是一個姑娘穿着白色的涼鞋,另一個姑娘穿着藍色涼鞋,她們露出的白嫩的胳膊和腿就像剛洗凈的蓮藕。她們挨着走廊的欄板站立着,顯然有點害羞的樣子,嬉笑間時不時竊竊私語。
我有些難為情,想離開吧,但又挪不動腿。
穿白色涼鞋的姑娘好像聞到了什麼,腦袋伸入雨里,不停地用鼻子搜尋着什麼。雨珠兒飄落在她稚嫩的臉上,形成晶瑩透亮的水球,水球不斷從臉上滑落。
穿藍色涼鞋的姑娘鼻翼輕輕地扇動着,四下里張望着,忽然用手指着院子裏的樹榦大喊:“燕子,你看!花開了,花開了。”
原來她叫燕子,燕子拍着手也一起大叫起來:“小嬌,我看見了,我看見了,花開啦!花開啦!”
我順着她們的眼光,發現樹枝上綻放的一簇簇,一簇簇的花兒,白的,淡紫的,漂亮可愛,散發出陣陣清香,多麼漂亮的花兒啊。
這是什麼樹,開着這麼漂亮的花?我一時興起想去問兩個小姑娘,這是什麼花?似乎沒有這樣的勇氣,一時間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詢問的人。心想,這花跟桃花一樣,也在春天裏開?不知道是什麼花?
我仔細地看着那一簇簇的花,像一個個小喇叭一個個緊挨着一塊,多麼可愛的花啊!
燕子和小嬌的叫聲驚動了好些人出來,樓道里一下子站立了好多人,木山和黃平,還有魏華松也來到走廊;樓下的寢室里也走出好多人,站立在小院裏,抬頭觀看樹上的花。大家都高興地看着滿樹的花,叫嚷着,笑着,議論着。
姑娘們看着樹上的花,蹦跳着試着用手夠不着,依然不忍離開。
小嬌推搡着魏華松,叫道:“快幫我們去摘一枝花下來吧?”
燕子也在一旁蹦跳起來,催促着魏華松去摘樹上的花。
一群姑娘一窩蜂圍着魏華松,蹦蹦跳跳叫嚷着讓魏華松摘花。
魏華松在姑娘們的面前極為靦腆,黑色的臉騰地變成了豬肝色。
姑娘們你一句,我一句叫嚷起來,請魏華松摘花。
魏華松再也不好再推託什麼,已是蠢蠢欲動。
在場的姑娘們看到這樣的情景,一起熱烈地拍手叫好。
黃平繼續鼓勵道:“上,上,上。”
魏華鬆緊腰帶,鬆一口氣,猛地從走廊上跳上了欄板上,慢慢蹲下來,雙手展開,像一隻大鳥展開了翅膀。
姑娘們頓時跳躍起來,有的拍手,有人發出尖叫。
魏華松縱身往下一跳,從二樓的欄板上直接跳到了一樓了,我看到這樣的情形驚呆了,趕忙從欄板探出頭看:
魏華松已經着地,雙臂做了一個平衡的動作,像一隻大鳥落到了院子裏。
整個院子裏頓時響起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呼叫聲一片。
我吃驚不小,立刻想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心想,真不可小看魏華松啊。
魏華鬆脫掉鞋子,用手抱住樹榦,雙腳蹬在樹榦上,像猴子一樣一會兒就蹬到樹丫上。
這時,二樓走廊的姑娘們一窩蜂跑到樹下,與一樓的姑娘匯聚在花樹下,一隻只手伸向喜歡的花枝,叫嚷着,吵鬧着,好不熱鬧。
魏華松十分高興地摘下許多的花枝,一枝一枝遞到姑娘們的手上。
小院裏充滿了歡聲笑語,不一會,姑娘們都拿到了花,各自回寢室去了。
樹下漸漸地安靜下來,頃刻間沒有人需要花枝了。水泥地面上像是下了一場花雨,無數的花瓣鋪灑在地面,就像一張花瓣地毯。
魏華松給自己摘了一大簇花,用嘴叼着,從樹榦上滑下來。
我再次想起什麼來,等着魏華松上了二樓,猛地問:“這是什麼花?”
魏華松先是一驚,撓撓頭,笑而不答。
黃平衝到魏華松跟前,興高采烈地說:“今天辛苦你了,我代表全廠男同胞向你表示感謝。”說完,對着魏華松做了個立正的姿勢,搞笑的樣子畢恭畢敬的樣子對“凱旋”的魏華松做了一個立正的姿勢,抬起手敬了一個軍禮。
魏華松伸出食指挨了一下眉頭,迅速回敬黃平一個獨特、果斷、帥氣的軍禮。
木山說:“哥們,想不到你還有一手。”
“他輕功了得。”黃平無比自信地指了指二樓的樓頂笑着說,“就是從這樓頂跳下去也沒事。”
木山大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
魏華松猛地吃驚地低頭看了看木山的牙,好奇地問:“你的牙,怎麼那麼白?”
木山依然是大笑的樣子,喊道:“教我輕功吧?”
魏華松立刻微笑起來,說:“你跳也沒有事。”
黃平神秘地走到我的旁邊,一支胳膊壓在我的肩膀上,小聲說:“哥們,等一會,我們去姑娘的寢室玩吧?”
我頓時非常緊張,完全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內里充滿了好奇。
黃平拍拍胸脯,叫道:“沒事,大家一起去,我打頭陣。”
魏華松低下頭,也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說:“你去,我不去。”
黃平趕緊說:“去,都去,玩玩,怕什麼?”
大家相互對視發笑,像要進入寶藏那樣激動而開心。
黃平和木山擠到鏡子前,往頭頂上噴摩絲,然後用梳子梳理,兩個人不由自主地一邊吹着口哨,一邊換上乾淨的衣服,最後不忘把皮鞋擦得鋥亮。
魏華松不聲不響地洗了腳,換了雙干襪子,穿好鞋子,用手把頭髮往後理了幾下,就算是整理了。
我也沒有更換衣服,帶着一顆緊張不安的心,跟在木山的後面,走出了7號寢室。
黃平帶頭走在前面,但到6號寢室門口,他卻想躲到後面去,被木山一把拉住,像推着一塊盾牌一樣站立在寢室門口。
魏華松伸手去敲門“咚咚咚”。隨着敲門聲響起,黃平還想掙脫,被木山死死地摁在寢室門上。
門被拉開了,露出一張圓圓的微笑的臉,一雙烏黑泛亮的大眼睛閃動着美麗的光澤,微笑着說:“請進。”
“劉大嬌,謝謝,謝謝。”黃平充滿感激的語氣大聲說。這時被後面的木山和魏華松推進了6號寢室。木山和魏華松就這樣連推帶拉就進去了,我尾隨後面走進房間。
房間裏充滿了花香,夾雜着胭脂和香水的香味。我依然想知道,這是什麼花,但不知道問誰,也不好意思去問,眼睛在寢室里遊走。
姑娘的寢室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到處都放着花,窗戶上插着,桌子上擺着,蚊帳里掛着,真是花的世界。
姑娘們圍坐在一張用報紙糊的長方形桌旁,還在忙着修剪花枝,裝扮各自花瓶,或者杯子等,嬉笑着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黃平和木山見機擠到了姑娘們的桌子旁坐下了。
魏華松一聲不吭走到一個床鋪上,索性躺到床上。
我不敢去擠到姑娘們中間,也不敢躺到一個姑娘的床上,連坐都不敢,只得站立在房間中央一動不動,站的時間長了顯得有點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木山坐在劉大嬌的旁邊,一隻手幫着劉大嬌拿着花,讓劉大嬌更好地修剪,另一隻手不停地玩弄着手裏拿着花;黃平也坐在燕子旁邊,兩隻手拿着一枝花不停地轉動着。桌子旁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姑娘,她們專註地修剪着花枝,或說笑嬉鬧,少男少女們樂在其中,房間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我繼續站立着不知道怎麼辦,沒有人搭理我,覺得沒有什麼意思,想走出6號寢室,但想到這樣做或許不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再次扭頭看躺在床上的魏華松,他似乎睡著了。我想,坐到床上去歇息一下吧。於是轉身看看身後的床鋪收拾得極為乾淨和平整,不好意思坐,遲疑了片刻,還是偷偷地坐了下來,等坐下來時立刻感覺屁股坐到了棉花堆里了,那樣的一種柔軟和很舒適,無法用語言來描述,極為享受的那種感覺。猛地,又覺得這樣做了不妥,慌慌張張地問:“這是誰的床?”
“我的。”一張化着濃妝的臉轉過來,表情很冷漠地說。
我很吃驚地看到姑娘濃妝而冷漠的臉,很想立刻站起來,但又不好意思起來,只覺得臉好燙。眼前的陌生的臉使我想起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是梅香的臉。她們的臉有些相似,不同的是梅香從不化妝。眼前的姑娘僅化的濃妝,而且技藝精湛,濃妝使她看起來完美而艷麗,讓人無法抗拒的美麗的臉龐。屋子裏響起了七嘴八舌的談論,大概意思是勸說姑娘讓我坐。
片刻之間,就在我即將站起來的時候,還是那個聲音,語氣緩和了一些,淡淡的說了兩字,“坐吧。”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得到了主人的允許之後,無比安心地坐着。同時感到莫大的榮幸與滿足,幸福感傳遍全身。然後,鼓起勇氣用無比感激的目光投向所有為我說話的人的身上,很想說一句“謝謝”,但喉嚨里只是吞咽了一陣口水。最後用極快的速度看了一眼那個姑娘,由於姑娘是背對着我,只能看到後腦勺上別緻而漂亮的,有點像戲裏的花旦的髮髻,讓我浮想翩翩:
內心之中立刻忽然萌發了從未有過的衝動:要是像木山和黃平那樣坐在她的旁邊,該有多好啊。但我終究沒有站起來,只是無比歡喜轉過頭,看見中間蚊帳上掛着一張小虎隊的畫,凝視了很久,很久。
時不時地,我的目光總會落到她的後背,還有腦後的髮髻上,內心裏總是充滿了快樂。終於,從她們的談話中,知道那個化着濃妝的姑娘叫鄭青梅,頓時時感到無限的滿足,反覆念叨:鄭青梅,鄭青梅……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忘掉一樣。
我難以掩飾內心的喜悅,索性地站起來,內心裏依然念叨着鄭青梅的名字,獨自走出了6號寢室,然後站立在6號寢室門口的欄板邊,天空中,細如蛛絲的雨依然飄灑,無數光亮在閃爍着。我像是在看着樹上的花,又像是在看雨,腦海里時不時閃現鄭青梅的影子。
晚上,王主任來寢室通知員工明天上班,院子裏立刻歡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