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秘密警察的勝利會師
鋼鐵和武器是一個國家力量的象徵,只有最強的鋼材,才能鑄造出最強大的武器。
——阿爾弗雷德·克虜伯
走廊上的爭吵聲很快就引起了亞瑟和迪斯雷利的注意。
從倫敦遠道而來的迪斯雷利先生想當然的嗤笑了一聲道:“亞瑟,你聽到了嗎?這小子居然想把德意志的工業產品賣給一個不列顛人當學監的學校。”
或許在半個多世紀后,德意志製造將會被打上世界最佳產品的稱號。
但是在1833年,德意志地區的工業產品卻是便宜、劣質的代表。
在分裂的德意志諸邦,這裏的企業既尋不到質量上乘的鐵礦,也沒有掌握英國那樣先進的工業技術。所以在大部分情況下,他們只能依靠保護性關稅以及更低的人工成本與洶湧而來的英國貨一較高下。
但是,即便是在德意志主場,他們的產品實際上也沒有什麼競爭力。但凡是稍微富裕一些的家庭,在購買商品時都會傾向於選擇英國製造。
而在出口市場,德意志製造簡直就快成了假冒偽劣商品的代名詞了。
同樣的兩件商品,掛着‘madeingermany’標籤的普遍會比掛着‘madeinbritain’標籤的便宜百分之三十以上。
可即便如此,選擇購買‘madeinbritain’的顧客依然更多。
而狡猾的德國商人們為了給自家商品謀出路,通常會昧着良心給他們的商品也打上‘英國製造’的標籤。
最讓英國製造商憤怒的是,這幫自詡嚴謹的德國佬哪怕造假貨也要造全套。
他們不止會給自家產品打上‘英國製造’的標籤,而且還會親赴不列顛,藉著旅行的名義實地考察他們對標的英國廠商。就算在質量上無法趕上英國貨,他們最起碼也要把產品外型模仿的一模一樣。
在這方面,謝菲爾德的刀具業,曼徹斯特的紡織業,倫敦的儀器鐘錶業等等都深受其害。
至於迪斯雷利為什麼會這麼反感德國製造?
這全都是由於托利黨選舉慘敗的功勞。
由於目前托利黨的下院議席僅剩一百出頭,所以哪怕像是迪斯雷利這樣資歷尚淺的政治新秀也被黨內委以重任。
本傑明·迪斯雷利先生如今不僅是一名下院議員,更是下院鐵路與工業基礎設施專門委員會的十人成員之一。
鑒於目前不列顛並沒有設立專門負責工業和鐵路的政府機構,所以迪斯雷利先生在下院的職務實質上便相當於鐵道部和工業信息化部的前十把交椅。
雖然不是大臣,但卻勝似大臣,每天都要與不列顛工業界的代表們打交道。
而在打交道的過程中,迪斯雷利經常聽到的抱怨就包括了那些來自德意志的‘小商品’。
但是工業代表們抱怨的再多,迪斯雷利也沒辦法幫他們解決問題。
畢竟這年頭既沒有防偽商標,也沒有條形碼之類可以幫助區分真假的發明。所以,迪斯雷利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德意志假貨在上四處橫行。
對於一位當選議員沒多久的年輕人來說,再沒有什麼能比這種自己沒辦法解決的糟心事更令人討厭的了。
不過,迪斯雷利雖然沒給克虜伯好臉,但是亞瑟卻對這位看起來和大學生年紀相仿的年輕推銷員起了興趣。
這種興趣沒有什麼特別的來由,僅僅是因為這個年輕人的姓氏很特別。
正如研究電學的歐姆,養狼狗的俾斯麥一樣。在亞瑟的記憶里,在德意志造鋼鐵的克虜伯,也是個很有意思的姓氏。
“這裏發生了什麼事?”
亞瑟邁開步子走向克虜伯。
辦公室管理員看到亞瑟來了,立馬向他彙報道:“爵士,這個騙子想把他的偽劣產品推銷給咱們格丁根大學的實驗室。”
克虜伯聽到這話,忍不住反駁道:“先生,我必須得強調,我不是什麼騙子,我是一名工廠主,弗里德里希·克虜伯鑄鋼廠就是我的家族產業。而且我們生產的也不是偽劣產品,克虜伯鑄鋼廠雖然只是一家小工廠,但是我們的產品一點也不比英國貨差!”
“喔?是嗎?”
亞瑟看到克虜伯因為生氣而漲紅的臉,只覺得這個年輕人挺有意思。
辦公室管理員顯然被克虜伯的這段話激怒了,但是礙於學監在場,他也不好直接發作,只能壓着火氣質問道:“你知道我們要訂購的是什麼實驗器材嗎?天文望遠鏡、經緯儀、六分儀、全站儀和水平儀,這些設備都是只有那些最專業的廠商才能製作的。你難道打算告訴我,你們廠的產品比特勞頓&辛普森公司和彼得·多隆德光學儀器公司做的還要好嗎!”
特勞頓&辛普森公司的大名在歐洲的天文學和地理測繪圈子裏簡直如雷貫耳。
他們以精密的機械化金屬加工技術聞名於世,其儀器精密程度不論是在天文觀測還是地理測繪領域都堪稱世界第一。
正因如此,特勞頓&辛普森公司才得以成為皇家學會的儀器供應商,不僅如此,他們還為皇家格林尼治天文台提供了多台著名的天文望遠鏡,其中包括了歷史上第一台赤道儀望遠鏡。
至於彼得·多隆德光學儀器公司,這家創辦於18世紀的老字號是目前世界光學儀器製造商中的領頭羊,他們的六分儀等航海儀器深受皇家海軍的信賴,而且許多英國知名天文學家也是他們公司的忠實擁躉。
發現了天王星的英國天文學家威廉·赫歇爾和他的兒子約翰·赫歇爾就特別鐘意多隆德公司的產品。
除此之外,為人嚴謹很少給出高評價的皇家海軍傳奇製圖員埃爾德·卡特先生也曾經罕有的誇獎過這家公司的儀器。
據卡特先生說:多隆德公司的改進六分儀在進行緯度定位時,要比傳統六分儀強上百倍。
雖然克虜伯不想承認,但是作為一家普魯士小鋼鐵廠,他當然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與這兩家英國科學儀器製造巨頭比肩。
辦公室管理員見他不說話,轉而又哼了一聲:“或許這樣的標準太高了,但是如果你能拿出勒爾布爾&塞克雷坦公司那樣的質量,我想高斯先生他們應該也不會計較。”
亞瑟聽到這話,禁不住啞然失笑道:“卡爾,你這麼說就太刻薄了。勒爾布爾&塞克雷坦公司的產品可不比前兩家公司差,他們在法蘭西儀器製造業的地位同樣是舉足輕重的。我之前去巴黎科學院拜訪的時候,那裏用的精密儀器有一多半都是他們製造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學校天文台裏面應該就擺着一台他們生產的折射望遠鏡。還有光學實驗室里的那台光譜儀,貌似也是他們家的吧?我聽高斯先生說,貌似那兩台都是拿破崙戰爭時期買的老古董?”
辦公室管理員聞言抿了抿嘴唇:“爵士,您的記性很好。但是,現在不是學歷史的時候。您不明白,如果我不把話說的絕一點,這傢伙是不會死心的。這幫推銷總是這樣,你沒有下訂單之前,他們可以把產品吹上天,但是等東西一到貨,他們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克虜伯聽到這話頓時氣的臉紅脖子粗。
他早知道想要拿到格丁根大學的訂單絕非易事,畢竟這可是全德意志數一數二的大學,他們的採購訂單可是歐洲各大儀器製造商都在盯着的肥肉。
誰要是能夠拿下格丁根的訂單,未來幾年不開張都足夠過活了。
畢竟不論是天文望遠鏡、光譜儀、靜電機還是生物顯微鏡,這些儀器哪個都不便宜。
如果克虜伯能夠拿下這筆訂單,哪怕只是吃上一小口,也足夠讓他那個處在倒閉邊緣的60人鑄鋼廠起死回生了。
換而言之,如果不是克虜伯正在面臨倒閉危機,他也不會自討沒趣的跑來格丁根碰運氣。
亞瑟並不知道克虜伯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他雖然不介意拿出幾個訂單扔給克虜伯,但前提是對方的產品質量必須達標。
畢竟,採購科學儀器和意大利革命可不一樣,馬志尼和加里波第猜不到英國外交部給他們撥了多少款項,但是高斯、韋伯這些科學家一眼便能瞧出來到手的儀器好不好用。
在儀器採購上,亞瑟寧可多花點錢也要買到靠譜的產品,他可不想讓高斯等人在他擔任學監期間跳槽。
克虜伯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作為一名14歲就繼承了鋼鐵廠的生意人,這已經是他干這行的第八年了。
他很快就從眾人的話語中找到了關鍵信息,那個討人厭的、一直說他壞話的管理員老頭兒一點都不重要,在學校里真正能說上話的傢伙是那個年輕小伙兒,而且聽老頭兒話里話外的意思,那小子貌似還是個貴族?
克虜伯上前一步擋在了亞瑟與管理員中間,滿臉帶笑的問道:“方才忘了請教您了,您是?”
亞瑟摘下帽子禮貌的笑了笑:“格丁根大學學監亞瑟·黑斯廷斯。”
“學監?!”克虜伯彷彿一下子抓住了問題的核心,他趕忙握住了亞瑟伸出的手,用力的搖了搖:“幸會幸會!我是弗里德里希·克虜伯公司的經營者阿爾弗雷德·克虜伯,很高興認識您,馮·黑斯廷斯先生。”
“不不不。”亞瑟連連擺手:“沒有馮,就是黑斯廷斯,我不是德意志人。”
克虜伯笑容燦爛,他彷彿猜到了什麼:“啊!外國人!該死,我早該想到的!看來漢諾威和普魯士一樣,都喜歡尋覓有才能的外國貴族來擔任官員。”
語罷,克虜伯又看向亞瑟身後的迪斯雷利:“這位是?”
亞瑟順手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朋友,同樣的外國人,本傑明·迪斯雷利先生。”
克虜伯熱情的同迪斯雷利打了聲招呼:“您好!迪·以色列先生,我一聽您這名字就知道您是個意大利人。”
亞瑟聞言糾正道:“不是迪·以色列,是迪……”
豈料亞瑟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迪斯雷利喊了一聲:“見鬼!你居然猜對了。”
此言一出,倒是換成亞瑟吃驚了:“本傑明,你改姓了?”
迪斯雷利一臉不悅道:“不是我改姓了,而是我原本就姓迪·以色列。你忘了嗎?我是第二代移民,我爺爺出身於意大利的財富之城威尼斯,是個地道的意大利塞法迪猶太人。你應該知道,意大利人的中間名‘迪’就和德意志的‘馮’、荷蘭人的‘范’一樣,是‘來自’的意思。我們家族這個姓氏的真正含義就是‘來自以色列’。”
“來自以色列?”亞瑟掰着指頭數了數:“那看來你們家族在威尼斯紮根可有不少年了。”
一直趴在圍欄上看戲的阿加雷斯補充道:“準確的說,是在威尼斯紮根了兩千四百年。所羅門王建立的希伯來王國在他去世后就分裂成了北方的以色列王國和南方的猶大王國,以色列王國的首都撒瑪利亞被亞述帝國征服已經是公元前八世紀的事了。”
亞瑟皺着眉頭向迪斯雷利發問道:“本傑明,你閑着沒事幹為什麼要改姓呢?難道是因為不喜歡這個既有意大利特色又有猶太特色的姓氏嗎?”
“那倒不是,我為我的猶太血統和家族的意大利傳統而自豪。”
迪斯雷利開口道:“但是,亞瑟,你也知道,我父親是個知名的文學家和歷史學家。我從小到大總是被人稱作‘迪·以色列先生的兒子’,我討厭這個稱呼,我也不喜歡被稱為誰誰誰的兒子。在我看來,這是對我常年努力的一種不尊重。所以,我就把姓氏中間的那一點去掉了,從那以後,我就不再是誰的附屬品,而是獨一無二的迪斯雷利先生了。”
克虜伯聽到這裏,也不禁好奇道:“你把姓氏改了,你父親難道就沒有意見嗎?”
“他當然有意見了,他還和我賭咒呢。”
迪斯雷利不無得意的笑道:“我剛改姓的時候,我父親看到我新印刷的名片暴跳如雷,罵我不尊重迪·以色列家族的傳統。我告訴他,沒有本事的人才這麼說,像我這樣有本事的,以後自然會成為整個家族的傳統。我告訴他,我將來一定會選上議員,而且還會當上首相。我父親不相信,他和我賭咒說,如果我選上了議員,那他就把姓氏改成和我一樣。”
克虜伯聽得津津有味的:“結果呢?”
“結果?”迪斯雷利哈哈大笑:“現在我父親如願以償了。現在不止我父親的名片變成了迪斯雷利,就連我姐姐的姓氏也變得和我一樣了!”
克虜伯原本還以為迪斯雷利是在開玩笑,因為對方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多歲,然而卻是一位英國議員,這讓同為年輕人的克虜伯忍不住驚訝道:“您……您還真的選上議員了?而且還是以猶太人的身份?”
“猶太人的身份?不。”迪斯雷利臭屁的揪了揪他的紅領結:“是以有本事的人的身份。英國的猶太人可有不少,但是據我所知,在我之前當選議員的猶太人叫做大衛·李嘉圖。”
克虜伯適時的恭維道:“我雖然不是很懂經濟學,但是大衛·李嘉圖的名字我還是聽說過,那可是英國經濟學界的泰斗。想不到您年紀輕輕,就已經能和李嘉圖這樣的人物比肩了。”
迪斯雷利雖然極力想要表現的雲淡風輕,但是眼角的笑意還是出賣了他。
雖然當選了議員,但是迪斯雷利顯然不是扮不來看客眼中老謀深算的政客形象。他天生就有一種非凡的表現欲,總喜歡站在舞台中央,而且也不喜歡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中。
迪斯雷利適時的將話頭轉向了他的老友,他搭着亞瑟的肩膀說道:“不止是李嘉圖,我身邊的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可是傑里米·邊沁的高徒。與此同時,他還是英國第一位以警察身份獲封爵士的人物。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在科學儀器這方面,亞瑟可是內行人。如果不是被派到格丁根大學擔任學監,這會兒他弄不好已經在皇家學會的實驗室里掛職務了,他可是個電磁學方面的高手。”
“那當然了,我怎麼敢在格丁根大學行騙呢?”
克虜伯滿臉真誠,但是眼睛卻一個勁兒的對亞瑟和迪斯雷利使眼色:“您二位方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作為處理過利物浦城區改造計劃的雙人組,迪斯雷利和亞瑟一看到他的表現,便知道這小子想幹什麼。
看來工程招標、設備採購這種事,不僅僅是不列顛的特色,在德意志也是一樣的。
迪斯雷利看了眼亞瑟,似笑非笑的開口道:“今天天氣有些熱,不如我請你們倆去喝杯酒?”
克虜伯聞言,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這筆訂單有戲!
他看見辦公室管理員走遠了,這才笑呵呵地探問道:“這就是外國官員和德意志官員最大的不同!也不怪普魯士和漢諾威都喜歡找外國人來德意志做官。如果換做是德意志人擔任學監,現在弄不好已經伸手找我要錢了,而您,您二位居然要請我喝酒!”
三人並排行着,亞瑟聽到克虜伯的話,忍不住笑了一聲:“德意志的官員很腐敗嗎?”
“喔!豈止是腐敗!”
克虜伯裝作咬牙切齒道。
“拿我老家埃森舉例吧,我們那裏的地方稅務官員前年才被指控貪污公款。這幫混蛋不止通過偽造稅務賬目,截留政府的稅收收入,而且還對我這樣的地方商人和農民徵收許多不存在的稅費。還有的人利用職權,通過低價收購農民的土地,再高價轉售給貴族或商人,從中牟取暴利。
至於軍隊裏,那更是一團糟。我之前就去競標過軍隊的採購合同,明明我們的要價更低,但就是沒辦法中標。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普魯士軍隊的高層通常只會把軍需供應合同交給他們的親友,並從中收受回扣和賄賂。
他們供應的軍需物資不僅質量低劣,而且軍費開支也被大幅虛報。這種腐敗行為直接影響了軍隊的戰鬥力,並導致了財政上的巨大損失。雖然軍隊裏搞了好幾次內部調查,數名涉事的高級軍官也被撤職了,但是由於高層之間的裙帶關係,要不了多久,那群犯事的官員又會被重新啟用。”
語罷,克虜伯還感嘆道:“相比之下,像是您二位這樣的外國官員就好打交道的多。沒有那麼複雜的關係,而且說話也不打彎彎繞。各個邦國的國王和大公們也都對你們很放心,幾乎不會像是對待德意志官員那樣嚴防死守。從前我也很疑惑這是為什麼,但是後來有人告訴我,這是因為你們這樣才華出眾的外國人都是國王大公們親自請過來的,難道國王大公還能看錯人,精挑細選了個腐敗分子來當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