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商巨賈
這樣的戰果,足以彪炳史冊。
動議北伐之前,不僅皇帝司馬聃沒有想到,尚書令褚歆沒有想到,皇太后褚蒜子同樣沒有想到。
不僅昔日舊都長安得以光復,順帶整座關中平原也收歸大晉囊中,事為美事,可拿什麼來封賞有功之臣?
“阿弟以為如何呀?”,褚太後手指案頭堆着的桓溫奏報,木無表情問褚歆。
“不賞不行”,褚歆回道,“這幾日建康城中百姓聞長安光復,群情沸騰,民心不可逆”。
褚太后不太歡喜褚歆的奏對。
賞當然要賞,可究竟拿什麼來賞?
爵位?錢財?田宅?這些桓溫都不缺,桓溫心中想要什麼,不僅褚太后明白,皇帝明白,褚歆也未嘗不明白。
可是朝廷給得起嗎?又能給嗎?
“再議吧”,褚太后無力揮手,示意褚歆暫且退下。
褚歆有些猶豫,本打算向阿姐行禮作別,想一想還是沒能忍住,又向褚太後進言道:“當初取長安之議為長度所出,如今的結果,他未必沒有預料,長度慮事一向不拘一格,如果他在,興許有什麼好法子”。
褚太后愣了愣,似被點醒,從了褚歆的意思道:“也是,那就召長度回京一趟,哀家的確很想聽一聽,他打算如何收拾今天的局面!”。
這話說得稱不上咬牙切齒,但是言語背後的寒意仍讓褚歆脊背一涼。
看來阿姐對晉軍收復長安並不見得有多歡喜,聽她話音的意思,多少有些厭惡長度多事。
桓溫已封公爵,手握方鎮大權,官祿已進太尉,如果再進一步,便是跨步中樞,權柄天下。
如此一來,褚歆自己領銜中樞的地位恐怕難得保全,他不是看不明白,只是話不能拿到枱面上來說,當真賞也不是,不賞也不是。
或許,長度在起意攻取長安之前已有成竹在胸,所有的頭疼之事只能推給他了。
次日,褚歆便安排人手出了建康,直奔安定而去。
可偏不巧,等朝廷派出的人趕到安定時,龍驤將軍劉霄孤身一人已經離開安定數日,安定城中只有謝玄和賀鍾兩名中軍校尉留守,連豫州刺史桓沖也率軍返回了上邽駐防。
涼國大軍尚在西邊的隴西和隴東兩郡,雖然之前晉涼兩國已經交換了修好的國書,但是大軍在側,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一封國書在刀槍面前顯得太過蒼白。
所以劉霄和桓沖議了議,就由屯騎和越騎兩校人馬守安定,桓沖則率部返回上邽。防人之心不可無,莫讓士卒流血收復的國土一個不防被他人佔了便宜。
不過劉霄也沒在安定城中好好獃上兩日,把城中事務一股腦交給了七弟謝玄,在桓溫並未召見於他的情況下,隻身一人攜了幾名親衛打馬去了長安,並留下一紮書信,告知謝玄務必遣人交給尚書令褚歆。
是以,朝廷來的人隨後在安定城中撲了個空。不過雖未見到劉霄本人,但是得了一紮謝玄轉交的書信,也算沒有白跑一趟。朝廷來使順便給謝玄留下口信,說一旦龍驤將軍返回安定,務必讓其親往建康一趟,褚尚書有要事商議。
長安。
先前秦國的尚書省署衙中,桓溫正在聽王猛敘說秦國的田地、戶籍、丁口、歲入等一幹事情。
王猛用了足足個把時辰才將這些庶政一一敘完。不過,他口中蹦出來的一個個數字卻讓桓溫着實吸了一口涼氣:“王公,想不到秦國在苻堅治下也小有聲勢,在我看來,如今秦國上下的一片生機怕是與你脫不了干係吧?”。
王猛避開桓溫所問,淡然一笑道:“只恨天不假年,要不然,不出三五年,關中一帶的富庶,可直追大晉武皇帝太康年間景象”。
“公乃興天下之才!”,桓溫嘆道。
“個人才具事小,貴在國有明君,且君臣相得”,王猛答。
“是呀,貴在國有明君”,桓溫似有所悟,自語着叨念道。
王猛聽着桓溫的叨念,一雙眼睛別有深意地看向他,內心深處涌動起激烈的掙扎。
正當兩人無言的時候,參軍孟嘉走了進來,稟報桓溫道:“明公,龍驤將軍求見,已在署衙門外等候”。
“他來做什麼?我並未召見於他呀!”,桓溫疑惑道。
“回明公的話,龍驤將軍只對在下說要見你,別的未曾透露半句”,孟嘉回道。
“他帶了多少人馬過來?”,桓溫心頭驟然一緊,疾聲問孟嘉道。
“三名貼身親衛”,孟嘉答。
“僅此而已?”,桓溫臉上神色一松。
“僅此而已”,孟嘉確認道。
一旁的王猛將桓溫方才的言行看得真真切切,最終心裏頭暗自一嘆,只道面前這個人不及苻堅多矣,先前內心深處的搏鬥也隨即煙消雲散。
桓溫最終讓孟嘉把劉霄請了進來,為示其大度以及對王猛的倚重,桓溫沒有讓王猛迴避他和劉霄的面見。
劉霄隨孟嘉進入署衙,迎頭見王猛陪坐在側,心中不禁一喜,拜過桓沖后又向王猛拱手一禮。
王猛對劉霄這個人聽得多,見得少,坊間傳言說他英雄了得,王猛今日也存下一份心思,他想聽聽劉霄今日不請自來到底是何用意。
此所謂,聽其言,觀其行。
可桓溫看上去並沒有讓劉霄說明來意的打算,招呼他落座后寒暄幾句,便問起如何應對盤踞在平陽的燕軍,以及攻佔了隴西、隴東兩郡的涼軍。
“無礙”,劉霄答的甚為輕鬆,“我料燕國,不敢擅自與我大晉再啟戰端,好歹出兵襄助我軍一場,平陽城的歸屬,暫且可以擱置不論,讓他們先佔着吧。至於西邊的涼軍,我還沒來得及稟報太尉,我意,應遣使相問,一則表彰其功,二則索要隴地兩郡”。
“龍驤將軍想法雖好,只怕涼國未必肯輕易將兩郡歸還”,王猛哂笑道。
“吃到嘴裏的肉,誰會輕易吐出來?”,劉霄當即回道,“敢問王公,伐秦甫定,我大晉意欲再起大軍討伐涼國么?所謂兔死狐悲,如今燕涼兩國和我大晉的關係殊為相似,在燕國看來,我軍能夠伐涼,為何不能興兵攻燕?背義之人,人皆背之!如大晉果真發兵攻打涼國,則有苻堅之禍!”。
“既如此,為何要遣使前去索要隴地?”,王猛再問。
“無論平陽還是隴地,皆為晉土,相較而言涼國勢弱,之所以遣使索要,意在使其心虛,不敢得隴而望蜀!”。
“龍驤將軍,你選擇出仕而不為商賈,着實屈才了!”,王猛笑道。
劉霄並不在意王猛的打趣,他知道王猛在說笑,於是也笑道:“我行的是大商,做的是巨賈,所作所為,販的是天下長治久安的大計!”。
兩人一對一答頗為出彩,引得上首高坐的桓溫也跟着哈哈一笑,笑過之後藉機問劉霄:“好一位大商巨賈,不知世侄今日不請自來,所販又為幾何?”。
“遷都,分利”,劉霄正容道。
桓溫一愣,少頃明白過來,嘴上卻說:“世侄說笑了,還真以為自己為商賈?誰人分利?又有何利可分?”。
“君子坦蕩蕩,言利也要明言於人前,只有如此,方能兩不相疑”,劉霄的話說得很直白。
“喔?謝將軍的話倒勾起了我的興緻,桓公,我可否列席一聽?”,王猛拱手問向桓溫。
這時候的桓溫已經明白劉霄要來跟他商議什麼,辛秘之事,只能避開耳目詳談,可方才他偏偏沒有支開王猛,有心想示以大度和信任,可惜到頭來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桓溫還在懊悔,劉霄聽見王猛相問,當即接話過去說道:“我最欽佩桓公的,便是這份識人用人的胸襟,恰好小侄今日所議正為王公之所長,缺了王公,事不得成呀!”。
“世侄方才說得好!”,桓溫稍作遲疑后說道,“君子坦蕩蕩,很是!想來我桓溫背後向來無密室,而王公與世侄皆可稱謙謙君子,如此,就請世侄言無不盡吧,老夫從諫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