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講述
第163章講述
曾經有智者說過,“人生是一條河流,歷經蜿蜒曲折后,總會注入一片名為死亡的大海”。暗示無論人生做出什麼選擇,最後都是一死了之——萬物皆空,一切皆允。
這種“積極的虛無主義”在特定時期和歷史背景下,確實產生了一些正面意義。它幫助打破了教會控制的思想領域,把人的思維和神的教誨分離開,並且為人的思維提供了可以繼續生長的空間和動力。
但在更多的時候,這樣的念頭實在是難稱有益。生命無意義,活着白受罪——那不如死了落個清靜。
在聯合政府成立之初,隨着邪教組織的大力推動,“萬物皆空,一切皆允”的念頭就像是一股風暴開始席捲整個搖搖欲墜的人類文明。多虧到處都還是正在腐爛的遇難者遺體,強烈的屍臭味熏得人們幾乎什麼想法都沒有。否則還不一定要出多大的亂子。
童心格從培養水槽里緩緩睜開眼睛,透過透明的全氟化碳溶液向外看去,逐漸升起的朝陽像是一抹金紅色的虹光,緩緩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深刻印記。
摘下了覆蓋在自己口鼻上的流體導向器,童心格用力開始了呼吸。睡眠時,人的呼吸頻率會下降。全氟化碳溶液無法在低流量的時候提供足夠的氧氣支持,所以需要用流體導向器加強呼吸支持。不過在清醒狀態下,這樣的問題就不存在了。
全氟化碳溶液浸泡下,能夠提供相對的低重力體驗。這對早期的克隆人來說非常重要——由於早期的克隆技術不足,克隆人的軟骨結構存在缺陷。如果一直維持在正常的受力狀態下,大約十五年內克隆人就會罹患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關節磨損和關節炎等疾病。
為了減緩發病的時間,學術委員會裏的幾位科學院臨床院士聯合工程院和科學院等多學科力量,為童心格和他的兩個兄弟設計了這套全氟化碳“睡眠系統”,利用富含氧氣,並且可以和肺泡接觸直接進行氧合交換的全氟化碳溶液支撐身體重量。同時滿足了高質量睡眠和減少軟骨組織壓力的需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未經訓練的普通人使用全氟化碳睡眠系統,很容易產生嚴重的墜落感和窒息感。雖然他們在水槽內的位置幾乎沒有變化,儘管血液氧含量指標完全沒有波動,但普通人就是睡不慣這個東西。
在空間站長期工作過的太空人剛回地面的時候使用這套系統倒是還行,可時間一長也不舒服。
幾位院士“重新定義睡眠”的野心徹底失敗,只留下了幾套系統交給童心格三兄弟用——克隆人睡在這套系統里一點不良反應都沒有。童心格甚至開玩笑似的說,睡在培養槽感覺就像是回家了一樣。
這倒也不能算錯,畢竟溫格·切克拉夫斯基在早期製造他們的時候,三兄弟可是在培養槽里飄了好幾年。
深呼吸幾次后,童心格按下身旁的按鈕,大流量水泵開始全功率工作,幾個眨眼的功夫,全氟化碳溶液就下降了半米多——液面下降,露出了童心格的腦袋。
脫掉貼身的無紡布睡衣,童心格濕漉漉地邁出培養皿,走向洗手間開始早晨的洗漱。他撓了撓自己的胳膊,全氟化碳溶液睡眠系統什麼都好,就是不太好解決皮屑和脫落毛髮的過濾問題。每次睡覺都得用無紡布睡衣從頭到腳把自己包裹起來,感覺多少有些不舒服。
細密且水壓強度剛好的熱水噴淋在身上,一點點帶走全氟化碳溶液和無紡布睡衣帶來的不適感。童心格的助手AI維爾穆特習慣在他洗澡的時候通報一下當天的安排情況,順便提供一些洗澡時的新聞資訊服務。
“一小時十五分后,學術委員會要召開第十二次定期會議,您的出席情況仍然是‘待定’。”維爾穆特問道,“考慮到飛往東陽特別市的專機將於四十分鐘後起飛,我建議您回絕出席請求。”
正在揉搓着自己頭上泡沫的童心格停下手裏的動作想了想,隨後搖頭說道,“定期會議還是很重要的場合,我視頻參加吧——航班上能確保信號穩定嗎?”
“問題不大。”維爾穆特回答道,“按照航班飛行計劃和發言時間分析,您將在降落前三十分鐘發言——東陽特別市附近空域的網絡信號不錯,航天總局最近也沒有發佈太陽耀斑或者黑子活動影響警告。”
“很好。”童心格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推開淋浴間的大門,一步一步慢慢朝着洗臉台盆的位置走去。溫暖且強大的暖風迅速吹去了附着在他身體上的水珠。等走到洗臉台盆面前時,他身上的水已經徹底幹了。
“早上好。”童心格對着台盆后突然出現的兩個畫面擺了擺手,“吃了嗎?”
台盆後方的畫面是兩個和童心格一模一樣的人。一人和童心格一樣看起來似乎剛剛洗完澡,另一個則身穿亞麻襯衫,正在餐桌前切割牛排大快朵頤。
“你就多餘問老三這麼個問題。”另一個沒穿上衣的童心格歪了歪頭,“巴塔哥尼亞高原在西三區,比咱們這裏正好晚了十二個小時——咱們該吃早飯的時候,老三得吃晚飯。”
“嗝~”在攝像頭前灌下一大杯可樂后,吃完牛排的童心物有些粗魯地打了個嗝。他滿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正如你所見,我剛剛吃完了晚飯——二哥你上次說好吃的牛肉我又準備了一點,回頭讓定期班機給伱捎過去。”
童心格還沒搭話,攝像頭上另一個沒穿衣服的他先問道,“老二你是今天去東陽?”
“對。”童心格點了點頭,“之前跟你們說過,中央大學那個叫陸沉的小夥子在量子勢能綜合征上的進展不錯,但現在有個問題——他需要一批不違規的人類實驗體。”
“能想到用克隆體做實驗,但還被那些落後的腐朽觀念緊緊束縛着。”童心理搖了搖頭,“開竅了,但開竅的程度有限。”
對大哥的評價,老三童心物很不贊同,“老大,這個想法就很危險啊。好歹是聯合政府的高官要員,怎麼能把倫理人命當成腐朽的觀念?”
“你們在實際工作的時候,倫理道德當然是一等一重要的東西。”童心理一邊穿衣服一邊搖頭道,“但在更大的層面上……想要為全體人類負責,就不能把個體當成人類。被個體的利益得失綁架,那就必然在全體的利益得失上吃虧。”
他穿好了西裝,拿起一個放在桌邊的全麥餐包塞進嘴裏,一邊咀嚼着一邊說道,“從全局角度來看,想當老好人的代價就是領導決策失職。如果要帶領人類社會往正確的道路上前進,就必須做好被人指着鼻子痛罵的心理準備。”
“啊……我懂我懂。”童心物嘆了口氣,“我們觀測站這兒有一對新人要結婚,站里二十多個人要請假去參加婚禮——我要准了,觀測站就得停止運行;我要不準,那就得落埋怨。要麼為了個人形象和社交,徹底把人類社會的安全放在一邊。”
雖然具體來說大概不是這麼個原理,不過童心格還是決定閉嘴不要發言。老大和老三經常會出現這種“你說前門樓子,我說胯骨軸子,聽着像是花花腸子”的對話。乍一聽挺對,仔細一想又不大對勁,再一琢磨——嗨,我費這勁琢磨他們幹啥。
童心格聽着這兩人聊天,自己則開始低頭穿起了衣服。維爾穆特為了今天視頻會議出席學術委員會的定期會議,特意給童心格準備了一套偏正式的灰色西裝——配合上紅色細碎花紋領帶和金絲寬片眼鏡,比起其他院士們,童心格看上去更像是個即將發言的行政管理人員。
三兄弟在一陣例行的亂亂糟糟告別聲中結束了這次的對話,童心理要去和聯合政府管制團隊就火星登陸問題再極限拉扯一番,童心物則要去處理監測站的業務內容——昨天有兩個不明微波信號源出現,位置正好在監測站附近。
童心格則踏上了前往東陽特別市的飛機。
和他一起登上飛機的,還有一位陌生的熟人。很明顯,這位同機飛行的旅客並不怎麼適應飛行,他驚恐地看着舷窗外的雲朵和藍天,臉上紋滿了奇異花紋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彷彿隨時要吐的樣子。
“你可以稍微放鬆一點。”童心格好心地安慰起了埃斯特拉,“我們現在是很安全的——如果能睡着的話,你不如乾脆睡上一覺。等你睡醒,我們就能見到陸沉了。”
雖然是好心安慰,但童心格本身就足以引起埃斯特拉的不安了,牧羊人的兒子慌張地回答道,“村長……我……我……”
“我不是村長。從出生的時間關係上來說,我是你村長的兄長——但我不是他。”童心格的表情有些唏噓,“小六一直和你們在一起吧?可以跟我講講他的事情嗎?”
埃斯特拉的驚恐有所減緩,他略帶狐疑地看着童心格,然後壓制着自己的困惑,慢慢地在距離地面一萬一千米的高空中講述起了那個生活在地中海教區的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