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假子叩門言如利刀
王無咎猶豫了下,忽然道:“小叔爺,你該不會是想要逃……要離開王家吧?”
見沈仙有些意外的神情,又連忙道:“小叔爺,你放心,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一定會幫你的!”
沈仙雖然不說,但王無咎其實早就猜到,以沈仙現在的境況,逃離王家,是他唯一的活路。
所以,儘管心下不願亦不舍,他也一樣故作不知,盡心儘力地幫助沈仙。
沈仙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你想太多了,這裏是我的家,我要走就走,要回就回,何來‘逃’之說?”
家……這個字對他來說,是一種奢望。
王無咎一臉懷疑:“真的?那凈明宮那個女魔頭……”
自從知道凈明宮要沈仙入贅,是為了修鍊“邪功”,他就將凈明宮的人都當成了魔頭,尤其是那個臭不要臉的女魔頭。
沈仙搖頭笑道:“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
王無咎頓時眉開眼笑,一點懷疑都沒有,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小叔爺,你這裏有這麼多好看的,我可捨不得走,上回孫猴子藝成回山,正吊著我胃口呢,下面的小叔爺你寫出來沒有?”
沈仙朝窗前指了指:“案上呢,老規矩,只能在房裏看,不許帶出去,也不許和他人提及。”
“曉得了曉得了!”王無咎不耐地揮了揮手,便迫不及待地坐到了窗前,拿起案上的書稿。
“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類盡除名?”
“嚯!小叔爺,這句寫得提氣啊!那些個沒造化的爛棺材,還敢看不起小叔爺你?就這一句,他們誰寫得出來?”
沈仙一愣,一時竟聽不懂他的話:“爛棺材?”
王無咎頭也不回道:“棺材最大的造化是什麼?不就是裝人嗎?都爛了還沒能裝個把人,不就是沒造化?沒裝人的棺材,可不就是目(木)中無人?一雙狗眼,認不出真人來!”
沈仙:“……”
有時候他真的很佩服這位三少爺的腦迴路……
難道他不知道“目中無他”的人裏面,也包括自己父母嗎……?
看着轉眼就已經沉迷書稿的三少爺,沈仙暗嘆一聲“憨子歡樂多”,便換上了他的華貴衣服,出了小院,一路毫無阻礙地離了王府。
那些書稿是最初是他發現玉筆乾坤后,嘗試着能不能從宿世記憶中那些能翻天倒海、上天入地的神話中“盜取”本領。
若他能有那隻孫猴子一般的本事,又豈會如現這般成為任人擺弄的棋子?
結果顯而易見,他“抄錄”了很多文章,神話志怪,野史雜談,嘗試觀想,都沒有成功。
但沈仙仍然沒有放棄,將讀書寫字當成了自己的修行,一日不綴。
久而久之,書稿積累得多了,讓王無咎發現,他就更喜歡往這裏鑽。
能讓他耐得住性子不露出破綻,沈仙也樂得如此,
言歸正傳。
卻說沈仙離了王府,徑直去了金玉坊——這是京城最負盛名的煙花之地,其中勾欄瓦舍遍地、青樓楚館林立。
沈仙找了個王無咎常去的,開了個雅間,進去之後,叫了個美人共飲,幾巡酒後,便醉熏熏睡倒。
恍恍惚惚間,他又一次來到那筆中乾坤。
坐在書海之中,案幾之前,沈仙看了一眼邊上墨匣中已經“長”出一截小指般長短的文心墨條,伸手拿起,在硯上磨了起來。
磨得一層薄薄的墨,便取來案上剩下的最後一卷情思竹簡,執起玉筆,蘸墨,落筆:
時有善王無憂,宴樂大壽……
金盤玉盞,珍饈異膳,歡歌燕舞……
……
一直寫到妖僧被斬,捧斷頭重續,架虹橋飛遁。
沈仙在頭前寫下《妖僧傳》三字,就放下了筆。
來回默誦數次,不由滿意一笑,同時腦中不由自主流淌着那篇《雕龍心法》……
“似守非守,有意無意,不即不離,如在元胎,呼吸氤氳,妙不可言……”
“念念不斷,純一無雜,臨命終時,心作妙觀,定見妙相,得實相之理……”
漸至恍恍惚惚之間,沈仙只覺自己彷彿回到了那日的法場。
而他自己,卻彷彿變成了那被押在刑台之上的妖僧,能感知妖僧此時的喜怒哀樂。
金刀臨頭,竟不覺有半分恐懼,反而充滿了喜悅。
隨着“噗哧”聲一輕響,利刃劃過脖頸,他清晰地感覺到那片森冷磨擦過每一絲肉。
痛!
痛如骨髓!
但“他”的滿腔喜悅,仍不減分毫。
那一刀砍的似乎不是“他”的頭,而是為他劈開了一座暗不見天日牢籠,靈魂深處,彷彿有
物豁然洞開,光明照進。
隱隱約約之間,“他”似乎看見一尊難以言喻的存在,浩大、莊嚴、慈悲,注視着“他”。
“他”心中歡喜滿溢而出,化為陣陣大笑之聲……
“哈哈!”
“吾道成矣!”
“法理金刀,斷吾前因,了我塵劫,證見千佛,就在今日!”
在那震耳欲聾的大笑聲中,沈仙猛地抬起頭,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頸……他醒了。
眼中有幾分迷茫與不可思議:“我……成了?”
半年以來,他每日讀書不倦,也曾積累了一些文心墨與情思簡,嘗試過不止一次,但都失敗了。
這次本也只是到了最後關頭,諸事都幾成定局,便想放手一試,成自可喜、敗亦無妨,並未
抱多少希望,反而是一次便成……
如此輕而易舉,令他有種不真實之感。
眼角忽然瞥見窗外有燈光燭影搖曳,心中暗道不好,他這一夢,竟就耽誤了這麼多時間,已經入夜。
也顧不得想太多,匆匆換去王無咎那身華貴的衣物,還有那張臉皮。
再出來之時,就成了一個頭戴氈帽,雖面目如舊,卻看起來和周圍來往瓢客沒有什麼區別,毫不起眼的人物。
徑直來到了東城,京城中百官署衙,幾乎都聚集此處。
京兆府自然亦在其中。
此時,京兆府內,府尹伍堯臣正埋頭公務。
忽有公人進來稟報:“府尹大人,外間有一人求見。”
伍堯臣頭也不抬:“何人?”
公人道:“只說是姓沈,道有要事求見府尹。”
伍堯臣這時終於抬頭,卻是皺眉不悅:“既不知何人,你如何來攪擾老夫?不見。”
他身為京兆府尹,權位極重,自然少不得來拜門子的,若都一一見了,他也不用做事了。
“府尹恕罪,那人還留了句話,小的不敢做主,故而斗膽攪擾府尹。”
“什麼話?”
“那人道:昔為田舍郎,今登天子堂,玉汝成功名,恩深逾海山,人去政又息,冷眼坐旁觀,背義兼負恩,鮮恥不知慚?”
公人面露惶恐,學着那人的口吻,一五一十地複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