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 貳
我一直不是很明白,時間究竟是以何種形式存在?是手錶的時針?是樹木的年輪?是季節的春去秋來?是稚童增長的身高?是垂暮之人花白的發?
時間看不見摸不着,卻又切實的存在於世界,你無論何時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悄然流逝的時間,存在於你所注意的,你所無視的每一處。
就像漸變的天色,就像氣溫的起伏,就像下落的雨滴,就像消散的烏雲。
以及垂死之人的掙扎,微弱卻又存在。
風也是如此,看不見,抓不着,你只能閉上眼,去感受風描畫你的眉眼,吹動你的衣裙與淺發,勾勒出你的身形,然後散去,直至下一陣風的到來。
心煩意亂的時候,我總是會找尋一個安靜的,無人的,遠離城市喧囂的地方,在那裏靜靜感受時間的流逝,與微風的輕拂。
走出工作的圖書館,帶上一本喜歡卻還沒看完的書,在街邊的小餐館點上一份清湯素麵,吃完付錢,在這個城市裏悠閑自得的逛着。
五點的城市是急促的,每個人多少都有要做的事情,悠閑的我身在其中多少顯得有些另類,放學的學生,成群結隊的從學校里湧出,嬉笑打鬧着,這個時代的孩童也是足夠幸福,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實現自己的幻想。
求而不得的戀情,無所適從的情侶。
孩子嘛,還小,有試錯的成本與那份彌足珍貴的真心,這就夠了,這些都是成年後缺失約了的最為珍惜東西。
現代的人們雖然生活不斷變好,但追求美好事物的心卻漸漸沉寂了,生活的重壓,壓垮了絕大部分的人。
所以我很慶幸,自己對生活與人世看得透徹。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百年,何必要如此勞累?追求的太多得到的往往不一定是幸福,很可能會是疾病纏身的身體。
那些形色匆匆的行人,有多少人是在為自己而活呢?
我思考着,沿着走過千百遍的道路,騎着單車往城外走去,時針不斷向前,清風拂面,撩動了帽沿下的長發,順着熟悉的山路向上,車流也是漸漸的變少。
我踏車的速度也是慢慢的加快,道路兩旁的樹木也越發的高大密集了,世界的喧囂也遠離了我。
拿起手機隨便點開一首輕柔的歌,沿着楓葉鋪就的道向前,秋天赤紅的楓葉將我行走的瀝青石板染紅,如同踩着鮮血,在前往山巔那廢棄神社處的路上,我恍然間察覺了,又自顧自的笑了笑。
什麼時候了,我明明對於隱喻這個東西很了解,那不過是自我麻痹罷了,將所有遇到事情都推給神明那樣不是很扯嗎?在神社抽籤同理,說到底不過找尋自我安慰罷了。而現在我對將要做的事情尋找到所謂的預感了,不免我覺得有些好笑。
石板整齊的排列着,道路兩旁的楓樹隨着我向上的腳步層層疊疊的有規律的旋轉着,風時常吹拂過臉頰,鴨舌帽有些遮擋視線了,我將它取下放入隨身攜帶的包里,那本借來的書也靜靜的躺在裏面,雖然並未登記,但也算不了什麼。
前往神社的道路是呈環狀的,而山又足夠的高,那遙遠的路途,與沿途單調的景色讓很多人望而卻步,人又很少來久而久之神社也就有些荒涼了,但卻並未廢棄。
不知是誰的主意這個神社常年會有調來的巫女打理着神社裏的一切,山路姑且也是每年都有所修繕,因此才不至於讓我行走於雜草叢生的山路。
石板很硬,低跟的鞋踩在上面往往會出一聲脆響,配上落楓與時隱時現的光線還有環形的山路,會讓我有一種踩着拍子,跳着圓舞曲的既視感,儘管我並未系統性的學習過任何舞蹈,但迎着光線踩着節拍姑且還是會的。
再長的人生都會有盡頭,山路也是同理,走過最後一環道路,取下幾片落在頭上的紅楓,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腳踝,又從包里取出手機關閉了播放着的歌曲。
我得先去看看巫女小姐,雖然每天都有見過,但昨天她有說過會去找我叫我今天不用再到神社裏來,而我想着的是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於是乾脆利落的蹺了班,無所謂,圖書管理員的工作早已做好並不差那一兩個工時。
老館長也很好說話,甚至不用說話,看到我與往常不同的裝束便有些明白了,擺擺手便讓我走了,儘管有些怪怪的但我也並不想去解釋些什麼。
現在是六點四十分,有些早了,八點整是神社巫女下班的時間。這個我清楚,但是離花小姐不同,她總是呆在神社裏,一年到頭,不論晴雨,不論早晚,所以我想她應該是會在神社裏的,因為十年了日日都是如此。
說起來我跟她相識也有十年了嗎?雖然有些悲傷,但我也是快奔三的人了。
她身着紅白巫女服,站在鳥居下,俯着身子居高臨下望着我,頭髮盤在腦後,扎着丸子頭,很可愛,卻又帶着淡淡的不知從何而來威嚴,片刻后。
“你來了。”離花小姐如此說到。
“你這是在等我?”我回應她的陳述,一邊向上來到鳥居前,周圍的一切與我印象中的神社並沒有什麼不同,很平凡,就只有正殿前的幾個大字與別處有些不同,其上寫着。“天佑萬世塵民,偉兮楓葉之番。”
聽到了我說的話,她淡淡的點頭,轉身穿過鳥居來到神社正殿前的空地,拿起腰間掛着的神樂鈴,輕晃三下,競然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然後手腕一振,手中神樂鈴拋起后落下,她腳步輕移,丸子頭髮梢的末端,也隨着她的身形晃動着,稍顯小號的神樂鈴在她手中如同輕盈的蝴蝶。
翻飛起舞着,有一種無聲的美,這一刻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下來,只余她布履踩地時腰間羽鈴的輕響,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變得緩慢了。
她接住落下的神樂鈴,轉身一周后,再次將其拋起,如同陣風吹來她原本輕緩的動作,也變得急促了起來,猶如起舞的精靈,蝴蝶在她手中飛舞,她也隨着起舞,躍起騰挪,衣袂翻飛,露出手腕處以前從未見過的紅繩。
抬手再次將其接住,纏上腰間合擾雙手,衣擺便遮擋住了腰間的羽鈴與小號神樂鈴。表情依舊淡漠,對我微微躬身後便向著正殿走去了。
莫名的,我感覺到了一種奇異的美感,那不是傳統的神樂舞,卻比傳統的舞蹈要更加美好,如同飛舞的蝴蝶,不由的,我有些呆了,以至於何時跟隨她的步伐來到偏殿的堂下時都完全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