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之後
從窗外吹進的清風灌溉了燥熱的整片空間。
封七衡躺在床上，適應着這片不熟悉的天花板。
“是了。我已經回到鄉下老家，跟過去做告別了……拜了吸血鬼們，拜了我的青春。”
最後幾句話是悶在手心裏說的，封七衡消化着昨天的見聞，他現在還有點不真實，神國、祇靈、潘多拉……這些都像夢一樣。
自從經歷了昨天的兩場鏖戰，封七衡回來時已經達到了身心俱疲的成就，勉勉強強的在二樓給自己收拾出一張床后便拜倒在瞌睡神的祝福下，難得的睡了個好覺。
“嗯？”他還在梳理腦中亂糟糟的信息，耳邊吹來的熱氣令他感到酥酥麻麻。
瀑布般的銀髮和絕美的臉蛋闖入了封七衡的視線中，長長的睫毛輕掃在他的手臂處，令他感到心痒痒的。
不知何時尼德霍格睡在了他身邊，身上只搭着一層薄被，緊貼着身體的曲線展露無疑她的風姿綽約。
封七衡這時才能仔細的打量她，冷艷隨着一同睡去，此時恬靜的像個小貓咪一樣。看來她的生存境地也很困難。封七衡側過身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珠四處亂轉。可想而知她與潘多拉的戰鬥持續了多久她的神經就繃緊了多久，經歷了兩場大消耗戰後還馬不停蹄的去掃蕩殘餘勢力，至此才能找個安全的歇息處卸下防備……
封七衡默默長嘆，參與了昨天的戰鬥讓他也對尼德霍格身處的世界有了了解。潘多拉和神國，前者是從另一個世界的次元穿越過來的，具有統治目的的物種，現在已知的是潘多拉處於神國的兩支隊伍：先遣隊和壓制隊。先遣隊全部是由具有攻擊手段的機械體組成，並且全體是諾莫級，這應該是最低的等級，不過使用的武器仍是金屬和火藥，看來它們的世界科技發展並沒有高到哪裏。
而壓制隊伍中最特殊的就是人形化機械體巡掠者了，其實她算不算機械體都還未確定，只是看到了從她的手臂里能出現近程小口徑防禦炮，但被尼德霍格刺入身體后流出的卻是血液。這兩個相互矛盾的信息可能也正是諾莫級和赫爾級不同的關鍵。
如果她真的是個人的話……
封七衡搖搖頭，他不敢再想下去。
至於後者……他望向身邊的尼德霍格。
神國可能更好解釋，尼德霍格就是北歐神話中的滅世之龍，而在看到那個面板上的所屬就不難理解了，尤克特拉希爾——世界樹，這就是正統的北歐神話中出現的世界觀和人物。再聯想到尼德霍格曾說過的“一些神國追求破滅”，封七衡可是知道宗教神話中確實有幾個尋求的是毀滅。
由此他得出了結論，“神國”就是世界上不同宗教神話中誕生的國度。
而稍稍有差距的，就是祂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非常具有人格化的具象表現讓祂們能自然的與人相接觸。
當然這只是封七衡從尼德霍格身上看到的，並移就到其他未知神國“居民”身上的想法。
“偕神者……祇靈……聽起來很像家人的說法。”
封七衡低聲喃喃，他靠近了尼德霍格，現在徘徊在腦中的只有一個想法。
風恬日暖盪春光，游蝶戲蜂亂入房。
……
封七衡很顯然小看了尼德霍格的睡相，那條龍尾像遊走的蛇一樣纏上了他的身體，尾端點觸在他的脖頸然後像捕食到獵物一樣緩緩收緊，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他放鬆，等到察覺到呼吸不暢的時候已經晚了。
想趁着日色尚早睡個回籠覺的美好夙願破滅了，尼德霍格的窈窕身姿在薄被下若隱若現，黑紅的龍角增添幾分韻味。她淡着眸子瞥向劇烈喘息的封七衡，龍尾伸出輕輕撫着他的背。
睡意全無，封七衡終於迎來了在景山市的第一個早晨。他在薄被從尼德霍格身上滑落的同時逃也似的來到樓下的咖啡廳里，稍微思索后他決定先解決一天裏的第一頓飯。
咖啡加麵包和煎蛋烤腸就差不多了，封七衡將淘來的咖啡壺洗凈，購置來的咖啡豆搬上桌。
烹煮的醇香的咖啡給這間咖啡店添了些生活氣息，這項手藝傳承自封源，童年時喝到的乾澀現在卻已經能泰然入喉。
走上了老爸走過的路。
封七衡覺得世事難料。
嘎吱作響的木板猶如穿過風暴的航海帆船，撞碎船殼的黑海在封七衡的杯中盪起浪花。
從樓梯上走下的是着衣整齊的尼德霍格，黑色的鱗片在功能性上更為寬泛，肉眼難辨的在其身上構織成一件包裹性極強的真絲旗袍。
高開叉的茶色旗袍下能看到尼德霍格自身的黑色薄料隱約在一側，接着從袖口出現延伸整條手臂，在抵達手腕處化為一片紗形成個環套在中指上。
從封七衡的位置看那延伸出來的薄料宛如拼接，不規則的分佈在手腕往上五厘米處，從擺動幅度的大小間隙可以看到內側還是以肌膚居多。
“真是……出人意料。”
封七衡泡在咖啡里的聲音被尼德霍格的問好所覆蓋，這種超常規的事情不是來自神國降臨，不是來自潘多拉的威脅，反而是這位身着旗袍款款而坐的冷艷美女帶來的日常感。
這在封七衡看來是第一次有女生進入自己的家和自己獨處。
“感謝老天……”
“汝說什麼？”尼德霍格將雙手交疊覆在腿上。
“咳……沒什麼。要來點咖啡嗎？既然你認識我老爹，那你應該被他推銷過自產的咖啡吧？”
看着封七衡推過來的咖啡，尼德霍格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好像封七衡讓她喝下的不是咖啡，而是比毒藥還要猛烈的東西。
“我在口味上調整了一下。”封七衡見她躊躇開口解釋，“少有人能接受老爹喜歡的口感。”
尼德霍格望着顏色略淡的咖啡與想像中作對比，躊躇了一下后決定相信這個初來乍到的偕神者，小心地捧起杯子放到嘴邊。
“旗袍也是老爹推銷給你的嗎？可能是我失言，與我想像中不同，不過還挺合適的。”封七衡欣賞的目光一掃而過。
尼德霍格將杯子放到托盤上，抿了抿嘴唇邊褐色的泡沫，拿出一個相框放在吧枱上。
“吾與上一代偕神者並不熟悉，這件衣服是從這裏看到的。”
封七衡朝着相框望去，朝日從窗外照進的光線撕下了相框中的一半，那是他的父親封源。而相框中的另一半——封七衡不斷用拇指在相框上摩挲，穿着旗袍，長發挽起用發簪別在腦後，一隻手搭在封源肩頭的女人露出迷人的笑容。
叮！
在封七衡身後的微波爐發出輕響，他輕輕將相框擱放在吧枱上，轉身去將偶然從冰箱中發現的“老友便當”拿了出來。
“上一代……”
迎面而來的手掌打消了尼德霍格說下去的勁頭。
“先吃飯吧。吃飯的時候討論事業真的很影響胃口。”
封七衡從吧枱中出來坐到尼德霍格的旁邊，率先舉起筷子吃起了“老友便當”。
尼德霍格眨眨眼，看了看眼前煎的一半焦黑的煎蛋和滋滋冒油的烤腸后拿起筷子，學着並排而坐的封七衡的樣子分開煎蛋放進嘴裏。
兩人吃的狼吞虎咽，而在吧枱另一邊則是朝日的光和那張笑的極為溫馨的相片。
……
“汝怎麼哭了？”尼德霍格將筷子放在餐盤上。
封七衡快速眨眨眼回復她。
“陳漫漫的炒飯做咸了。”
他將洗的乾淨的餐盤放進廚房，坐在又喝了一口咖啡的尼德霍格對面，重新開始回歸正題。
“你很喜歡這個味道嗎？下一次我會試試其他的咖啡。”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祇靈其實並不需要將時間浪費在進食上，有其他更高效的補充神力的方式。”
“神力？”封七衡詫異。“是跟熱量一個東西嗎？”
“是關於祇靈在現世行走以及使用能力的代品。包括一切有關神國的武器，消耗的都是使用者的神力，補充的神力越多，在戰鬥上的自由度也就越高。相反，在神力耗光的情況下祇靈會異常虛弱，神國之戰上經常會有神力的不足而導致一方的落敗。”尼德霍格的食指穿進杯把中，拇指在杯壁上輕輕滑動。
“汝真的是對神國一點都不了解？”
“不了解。”封七衡搖搖頭，“昨天還是第一天闖入那個世界，就像上崗第一天的心情一樣激動。”
“還是想請職場前輩好好為我講述一下職場規則。”封七衡為尼德霍格變涼的咖啡杯中添上保溫的咖啡，“我不會跳過劇情的。”
尼德霍格還是不清楚“職場規則”是什麼意思，但看着一臉專註的封七衡還是點點頭，不假思索的說下去。
“神國……在現世有整理出來的資料，他們別無二致，唯一有區別的歷史可能就是神國之戰。分立兩個陣營的神國不僅在隱世中對抗，還將爭端挑起在現世，而這個時刻偕神者就充當了重要的角色——為在現世中行走的祇靈補充神力。”
“偕神者能補充神力？”
“是。偕神者的誕生來自神國的意志，在隱世中祇靈們會得到神國的滋潤，只要從‘解神途經’上回到歸屬的神國就能得到補充。現世卻沒這麼便利，進食是一方面，另外想要更便利的補充消耗的神力就需要從與神國意志連結的偕神者身上補充，以此來避免神力不足導致的虛弱。”
封七衡的嘴張成“O”型，他沒想到偕神者這個身份還能當做媒介中轉站使用。
“那麼……該怎麼補充呢？”他看起來顯得蠢蠢欲動。
尼德霍格將咖啡杯貼在嘴上擋住半張臉，露出的黑紅色眼睛與他對視。
“……吾也不知道。”尼德霍格將杯子放下補充道，“吾並沒有補充過神力。”
“沒有……怎麼會！不是說來到現世就會消耗神力嗎？還有偕神者，在那個什麼途經上也會消耗的吧？”封七衡難以置信，誰能料到在自己面前款款而談，長着一副御姐身材和臉蛋的職場前輩居然還是個未經歷過實踐的“畫餅”派。
尼德霍格沉吟了會，說：“吾的位置有些特殊，與任何一個偕神者都不能簽訂契約，所以吾也得不到偕神者的神力補充，一直在竭力避免在現世的戰鬥。而且吾居住的尼伯龍根並不受到神國的庇澤，只能汲取樹根中的能量轉化為神力，攀上中庭引導着下一場輪迴的開始，才能讓吾回到最豐盈的狀態。”
孤獨的守望者。
封七衡張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吾原本是居住在尼伯龍根的，但現在卻能從那片冰霧中走出來。”
好在，尼德霍格讓封七衡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現在是你的……啊。”
看着封七衡獃獃的樣子尼德霍格點點頭，語氣中沒有那麼多驚訝。
“是的，汝是吾的偕神者。”
封七衡啊啊啊了半天，最後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
“你剛剛還說沒有人能成為你的偕神者。”
“本應該是這樣的。”尼德霍格歪了歪頭，瀑布般的長發傾瀉下來。“神國之戰上並不需要吾的力量，或者說並不需要尼伯龍根的力量。那裏是神的禁地，被神國意志所拋棄的地方。而偕神者是神國的象徵，想與吾簽訂下契約的話恐怕會增大身體的負擔，吾也曾試過與幾代偕神者進行簽訂契約的儀式，但得到的統一回復就是……”
封七衡凝視着對面宛如深淵的女人。
“無邊的黑暗吞噬向他們。吾沒有這個感受，只是突然有種斷了線的感覺。可能最多的意義就是啃噬樹根，引導諸神黃昏的降臨吧。”
“你見過老爹，那麼他呢？”
“上一代偕神者？成為一代偕神者需要從多層次來判斷資質，但很不幸，他是最差的那一批，不僅是吾，尤克特拉希爾里大部分的祇靈都無法與他簽訂契約。”
後面還有話尼德霍格沒有說，封源無法與尤克特拉希爾中其他祇靈簽訂契約，也就導致了潘多拉入侵神國時有多數祇靈處於未契約狀態，而沒有偕神者加持的祇靈也就喪失了大部分能力，無力抵抗如潮水般的潘多拉，最終導致了封七衡昨天看到的情形。
“真是最差的答案。”封七衡表情有些凝重，“那麼他最後去了哪裏？”
他不願問出是否死了，只是一昧的逃避着。
“吾也不知道。”尼德霍格搖搖頭，“吾與尤克特拉希爾的其他祇靈是分開的，在明白無法契約后吾就一直徘徊在尼伯龍根。吾不能進入現世，需要神力供給的地方都是禁區。”
“不過……現在不用悶在一個地方工作了。”
封七衡的話讓尼德霍格一滯，她哪怕是活過了漫長的歲月，也知道剛剛自己給出的信息是令人絕望的，不光是對自己還是眼前這名偕神者來說都無異於畫上一抹黑色。
“很奇怪嗎？”
封七衡舒展了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身體。
“這些事情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了，捫心自問，還有比這更絕望的事情嗎？我想了很久，最後得出結論——沒有。而再回想這麼絕望的事情也只是絕望的殘渣罷了，咖啡煮開也不能再變成咖啡豆的模樣。仔細一想，我的生活確實過得渾渾噩噩，但總要走下去，找不着方向也好，找錯方向也好，總比止步不前好上許多。我不知道我的選擇是不是對的，也沒有人能在做出選擇前判斷對錯，但現在我總有種預感，那條遍佈荊棘的路好像開出花來了。那可能就是通往我的神國的路。”
封七衡站起身，走向燒開的咖啡壺邊。
“我的口才沒有那麼好，也沒辦法讓所有人知道我的想法，但是在我這短短流逝過的歲月中，我領悟到了一點……”
他端起冒着熱氣的咖啡壺走向尼德霍格。
“在每個彷徨到只能聽見自己呼吸的日子裏，要來杯咖啡嗎？”
尼德霍格獃獃地看着這名與眾不同的偕神者，嘴裏的苦咖啡味道變淡了許多。
“到底要不要嘛？手腕很酸的。”
……
“嗯……你剛剛一直說的現世和隱世，那到底是什麼解釋？除了這兩個還有別的世界嗎？”
封七衡與尼德霍格同時飲下又一杯咖啡，他仔細一數，這已經是尼德霍格喝下的第四杯咖啡了，看來今晚她註定有個不眠夜。
“現世在尤克特拉希爾中就是中庭，不過兩者又不太一樣。隱世就是各個神國，處在現世之外，神國相連成的隱世都是現世的鏡面點，折射出現世的環境，解神途經就是那裏。”尼德霍格讓咖啡鋪滿整個舌面再咽下，溢滿口腔的味道讓她着迷。
封七衡努力理解她的話。
“中庭現在已經成為了諸神黃昏的戰場，那裏本是人類的世界，不過現在已經是設立為輪迴的必經之路。神國立於現世之上，彼此相望，不過沒有與神國意志連結的人是察覺不到它的。”
封七衡點點頭，就好像行星和衛星的關係吧？
尼德霍格突然站起身牽起他的手，這一舉動讓他心臟狂跳了一下，接着領着他向門外走去。
封七衡仰着頭跟在尼德霍格身後看着她，手心裏傳來的溫度有些冰冷，而那頭銀髮卻沐浴着陽光。
步行街是南北走向，店門口的風鈴傳來夏日的聲音，尼德霍格鬆開了他的手。
“那裏就是神國，隱世。”
飄過的厚厚的雲層將一大片陰涼拂去，封七衡順着尼德霍格所指方向看去，天空之上矗立的是一座宏偉的巨樹，貫穿了九層的世界。
那是封七衡曾在火車站台上見過的畫面。
“從這裏看神國就是隱世，除了現世和隱世外還有潘多拉存在的世界，只是還存於定論，沒有證實。”
“……你見過這麼高的小女孩嗎？只穿着一件連衣裙，從頭髮到眼睛都是白灰色。”
看着封七衡的比劃尼德霍格思索了下，搖搖頭。
“不像是隸屬尤克特拉希爾陣營的祇靈。她怎麼了？”
“啊……沒什麼，只是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關於神國么。那身份不難看出是祇靈亦或是潘多拉。總之要小心，即使是神國祇靈也不都喜歡偕神者。”
“啊……想與同事共事實在好難，這不會就是職場霸凌吧？前輩會教教我這個職場菜鳥的吧？”
尼德霍格漸漸接受了封七衡關於“職場”的說法。
“昨天的掃蕩還沒有結束，吾在尼伯龍根外圍發現了數量的潘多拉們，不過光靠如今的吾沒辦法全部殲滅，吾需要您的幫助，吾會成為您的槍。”尼德霍格黑紅的雙角倒映在封七衡眼中。
封七衡看着“景山藍咖啡店”，聳聳肩說：“只是作為一介人類沒辦法參與這麼大的戰爭，但那裏是你生活的地方，況且表面上是個咖啡店長，背後是個行俠仗義的假面騎士，這可是男孩子究極的夢想！”
尼德霍格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仍極力去理解，她不像其他祇靈，與現世的接觸少到可憐，唯一的方法就是表示認同。
“看來想要重新營業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當做放鬆心情也好。”
封七衡伸出手但由於過於害臊只能當做扇子給自己扇風。
夏日的風吹在尼德霍格的銀髮上，也吹在梧桐樹上，他的聲音留在風中。
“那就開始開業前的第一次團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