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這一段路走得尤為漫長,不過好在有尼德霍格相伴,封七衡才未表現得慌亂不堪。他並步警惕前行,慎重的像是闖入中世紀城堡的冒險家。可這裏是他的家,雖然不熟悉,但總歸透不出半分熟絡感。
尼德霍格就比較從容自在了,龍類感官無疑幫助了她很大一部分,那雙夜視的眼睛不需要藉助封七衡費力的去打開電燈開關依舊能瞧個清楚。顯然自家老闆所懼怕的東西不在這裏,狹窄的走廊空無一物,唯有在廊壁上有輕微撞擊的痕迹。可那是封七衡造成的,他自認為的古怪實體化追逐向他,並且賦予他的驚悚感現在還殘留在記憶一角。但無論封七衡表現得如何恐懼,她都不能從視覺或者其他所有能動用的感官找到恐懼的來源,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封七衡恍了恍神,接着猛然跨出一步精準的打開門框邊的開關。
屋內一片狼藉,像被野豬或是棕熊掃蕩一番后的場景。撞翻的紙箱從堆疊很高的牆角墜落,內陷的外殼沾上不知名的橙色粉末,三個蠟燭有一個傾倒,紅赤赤的油蠟點綴在黑色線條組成的圖案中。兩個手臂粗細的羊角矗立在地板上,旁邊倒着三腳架和一本翻開的書,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腥氣。
“看!我就說吧!這裏肯定有東西!”封七衡像在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一樣激動起來,但隨即後撤半步側身站在尼德霍格身後。
“吾想……這應該是剛剛您引發的騷動。”尼德霍格探查了整個房間,證明了這裏不存在任何活着的怪物,至於自家老闆的恐懼可能是心理作祟。
她走上前去,半俯下身將紙箱挪開,露出更多的繪製圖案。雖然封七衡曾給她打過預防針,但親眼所見仍舊感到無比震撼,只是隱約露出的部分便不得不令她慎重起來。在視覺中央,淡淡的遊動如霧的殘留光暈浮在腳底,它們毫無威脅,想來應該是用來召喚或者祭祀一類的作用,不然泄露的神力不會這麼縹緲。雖然還有別的可能,尼德霍格直起身目光掃在翻開的書頁上,更確定了後者的可能性——儀式已經結束,並且超乎預料的成功,運轉的神力被“封印”或者“儲存”在某種物體上。這種物體可以是碳基生物也可以是無機物或化學物——它無固定本身,但能根據周圍強烈的電磁場選擇合適的“容器”作為儀式成功的證明,同樣也證明着,一頭被豢養的怪物來到了現世……
“那還是證明有一些東西存在的對不對?不然我發瘋一個人把這裏搞亂?光是收拾就要好半天!”封七衡發著牢騷走上了法陣,尼德霍格的表現證明此處毫無異樣,只管放心大膽地走便是。
被碾碎的海米成功加大了整理的難度,封七衡卻察覺到異樣。
“靠!這上面的文字怎麼不見了!”他大叫着。
法陣的內外兩圈全部露了出來,可中間明顯少了什麼,黑色的塗料有着明顯的斷層,不尋常的筆直截面像被橡皮擦抹消,那些奇詭的文字和符號憑空消失了!
“您是在說這個嗎?”尼德霍格舉着灰黑書籍向後翻閱。
“等等等等,不是那個!”他有些急切,想在此之前拿過灰黑書籍卻被絆倒在地。
耶緣創典,尼德霍格不動聲色的在心裏念出這個名字,她突然有一種被牽引而出的熟悉感,卻不知道來源。她翻到第37頁,那些模糊的詞語慢慢拼出一長段咒語,更關鍵的是它們零散的和自家老闆一心求學的文字如出一轍!
“IanLesoga”;“Opal”。
她關注在這兩個名字上,更具熟悉的感覺像滿是黑子的棋盤中放了兩顆白字,濃郁的氣息變成淡淡的光芒塗抹在文字上,彷彿即將突破維度的桎梏衝到她的眼前!
詭異的生命力。尼德霍格判斷。
“尼德霍格……”封七衡的口中帶着顫音。
他趴在地上,剛一抬頭就是具有螺旋形條紋的羊角,凝視片刻后終於抬頭向上望去,映入瞳孔的除了眉頭不斷加深的尼德霍格外還有一物:漆黑門上的銀色瞳孔。
銀色的眼睛彷彿從深淵中誕生,無比深邃的凝視着封七衡。
他好像想傳達什麼訊息,封七衡不確定的想。他踉蹌站起,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那個銀色眼睛上,他們在互相凝望,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封七衡都能感受到它的注視。
“慎行。”尼德霍格低聲提醒,她同樣注意到這隻眼睛,更不如說在感官混合所回饋的信息中她能捕捉到其後神國的氣息。
她目光微動,出手攔在封七衡的身前,後者的舉動異常不自然,那種感覺像被火焰吸引的飛蛾一樣。身體的碰撞將他喚醒,而在身體的一頓后封七衡如墜冰窖,寒冷從內而外侵襲他的全身,最後匯聚到那個古怪的眼睛上。
封七衡跌跌撞撞的向後仰到,撞在尼德霍格身體上,他的頭暈的厲害,狀態又像是闖入含氧量極低地區那樣:臉憋得通紅並不斷大口呼吸。
他冒失的凝視那隻眼睛,得到的便是極度壓抑幽閉後果,他的心臟像被狠狠攥住,甚至能感受到心臟血液不斷劇烈的汩動。
“避開那隻眼睛。”尼德霍格說。
封七衡自己也知道要避開那隻邪惡的眼睛,但它就像伊甸園的蘋果一樣在誘惑他,身體不自覺地受到影響而偏移到它的球狀體上。
“對了,這樣就好啦!”封七衡適應着腦中的眩暈感,踉蹌的將三腳架支好,上面放上加衣的外套,剛剛好擋住中央的眼睛。
“吾未見過此類雕飾,不過毫無疑問是某個神國的產物。”尼德霍格思索后說道。
“很古怪對吧?你要是看見之前的景象會嚇的你嘴都合不上。”想起剛剛,那隻眼睛舞動着觸鬚猶如邪惡生物的畫面封七衡就不覺得一陣膽寒。
不過現在嘛……它像個雕刻的符號刻在門上,宛如一扇古樸神秘的聖教物一樣。那個羊頭和汩動的血管哪去了?它們才是真正的亮點啊!人可是獵奇動物,光是看見“流血”的樹都能臭屁半天,更何況一個真正擁有血管和血液的木門呢?它還像刑天一樣臉長在肚子上!
自己的小舉動還真的有作用,物理性的隔斷讓自己擺脫了眼睛的凝視。封七衡大膽的靠近了些,目光在門上亂轉。不過那些跟粉條一樣曲折的銀線去了哪?也沒有在眼睛上看到……
“尼德霍格……這裏。”他輕咦了一下,指着門上一角給尼德霍格看。
尼德霍格正關注在那兩個奇怪的名字上,聽到封七衡的聲音下意識的看去。那裏是門的邊緣,哪怕是在燈光的照射下都有些模糊,可她卻無比清晰的知道那個圖案——蜿蜒茂盛的銀色線條組成了它。
世界樹!
“可為什麼這麼小,只佔據了大概一半的四分之一的空間……”封七衡若有所思,“所以我沒有召喚什麼怪物,反而它真的有效,我們重新打開了通往北歐的大門?”
他們對視一眼,所有的答案盡在不言中。
封七衡走上前去想要打開門,而詭異縱生,他的外套詭異的蠕動起來,裏面好像有什麼物體在生長,接着三腳架不堪重負連帶着外套一同倒在地上,露出裏面的驚悚。
銀色的眼睛轉動起來!
它凝視着封七衡,從眼瞼處出現的銀色線條冰涼生硬,它們彷彿金屬製成,那股獨有的冰冷感觸及他的皮膚,像捕食的海葵一樣纏繞在他身體的各個部位,尖端裸露而出,一條金屬線點在他的心臟上。
“老闆!”尼德霍格驚呼。
耶緣創典落地發出啪啪兩聲,而疾步的尼德霍格則運用了龍的力量,劈砍的手刀能劈開岩石卻劈不斷更纖細的線管。它們富有頑強的生命力,堅韌的線條同時具備了金屬的硬度和生物的活性,平和的卸去了尼德霍格附加的力,用更為詭譎的難以捕捉的猶如海葵般的機械觸鬚沒入封七衡的胸口。
他們旁觀來看宛如一體。
如果見過寄居蟹換殼便可以理解這一過程,甚至有其他甲殼類動物來做比擬那更為易懂。從銀色眼睛生長的便可被稱為“身體”,無數分裂纖細的金屬觸鬚似乎能感應到熱量,它搖晃着挑高自己部分的“身體”,擴開封七衡的嘴慢慢伸了進去,口腔、食管、食道……它像寄居蟹一樣將自己的身體鑽入殼中。
尼德霍格的無袖針織衣隆起,裸露的手臂肉眼可見的鍍上一層黑色鱗甲,水流的火焰如摩擦的硝石,隱隱濃稠的力量發出進攻前的低吟。
銀線將封七衡舉起,他在空中張牙舞爪的扭動,如不安的蛇類。可漸漸的他放鬆了身體,倪着眼睛呼喚尼德霍格,只是那含糊的聲音卻不能令人理解他真正的意思。
尼德霍格將力量集中在手掌一點,綠色火焰水流樣閃滅在手臂上,白皙手掌直刺而去。這是武學貫手,以凝實的力量匯聚在細薄的手掌來爆發摧枯拉朽的一擊。
綠色火焰在指尖上凝聚成刃,腐蝕的特性爆發森冷的威懾,本應該齊齊斬落的畫面卻未出現,尼德霍格打了個空。
也不算打空,尼德霍格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刺在線管中央的位置,並且在龍類的視覺下誰也無法逃脫。它們緊密的貼在一起,業火像找到了宣洩口,銀色觸鬚則像嗜血蟲一樣貪婪的吸食逸出的能量,它緊緊勾住尼德霍格的手指,然後向前,輕柔的愛撫她充滿力量感的身體。
她陷入無聲的浪潮,肌肉下的力量無法調動,像個淹沒的水手任憑風浪鋪天蓋地。她的軀幹被水草纏住,在陡然爆發的光亮中她找到了封七衡的目光,她已經知道後者含糊的話,以及那以電波形式傳達給他們的訊息……
關於世界樹的線條兀自亮起,藝術般的銀色線條給以無瑕的光芒,銀色眼睛轉動,他們的軀體任憑觸鬚的拉扯,在逐漸高亢的呼喚聲中,他們穿越虛幻的黑門,進入那隻無比深邃無比美麗的眼睛中。
他們與那聲音一同呼喚——
IanLesoga!IanLesoga!
Opal!Opal!
……
SH市,XH區,聖依納爵堂。
這座中世紀哥德式建築風格的天主教堂正迎走最後一批遊客。
今天顯然不是用來參觀的好天氣,濕熱的氣候以及透過高位玻璃都能看見的陰雲密佈在整個SH市上空。人群散去后的教堂就連義工都開始緩緩退場,寬闊的廊道兩側是金山石雕鑿的植柱,鑲有神像的彩色玻璃嵌在尖拱頂門窗上,莊嚴而神聖。空蕩的教堂內只有零星幾位神修人士在做着最後的工作,在聖子和聖母的注視下神情肅穆的向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純潔的天主石雕下修女將門闔掩,稚嫩的歌聲傳遍教堂內每個角落,宗教色彩濃烈的歌詞再配以聖母抱小耶穌像的畫面洗滌了每個人的心靈。唱詩班成員來自附近的學校,年齡從小學橫跨到高中,她們一身素白的長袍,純白的中筒襪踩在黑色小皮鞋裏,空靈的聲音繞樑裊裊,高聳入雲的鐘樓上都回蕩着她們的歌聲。
呂舸舟回味在清純乾淨的嗓音里,腕錶指向了下午4時26分,他輕輕擼下袖子彷彿自言自語說道:“每日洗滌靈魂環節結束,青春靚麗的女孩子們實在太惹人喜愛了。”
“教堂口的遊客都散了……修女合上了門……鴿子落在了塔樓上……鴿子又飛下來了,它和一個吃着草莓味聖代的小男孩對視……漁夫,東南方向,我看到你了。”耳麥中傳出時斷時續的聲音。
“荀子啊……我是說過讓你事無巨細的報告,但你也太事無巨細了。”
呂舸舟嘴上表現得無奈,但卻自然隨意的側過身揮起手,頗有鏡頭感的對準耳麥中所說的位置露出陽光男孩的爽朗笑容,等着那股青年魅力徹底揮發夠了才回過身調整好坐姿。
“荀子啊……你說的位置只有一面牆和一位頭髮花白的老爺爺。你根本沒看到我對吧?”他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青春活潑的唱詩班女孩身上。
“是的漁夫。姜老闆時常說來到一個陌生地區要先熟悉環境。況且教堂結構圖也是你發給我們的,而且你還住在這裏……”耳麥中得聲音毫無波瀾,平淡的像是一汪死水。
“並且我還是個教士?”呂舸舟微笑着和那些紅了臉的女孩子們打招呼,嘴上卻像洞察了對方的話一樣脫口而出。
“並且你還是個教士……老闆根本不會聘請一位宗教信徒管理東南卦,而且為什麼你總是能猜出我想說的話?”最後一聲像投入死水中的石頭,訝異的詢問。
“他當然不會要宗教信徒,因為我根本不是天主教徒……”呂舸舟禮貌地向迎面走來的神修人士說句“教友下午好”后,閑庭信步的融入那群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堆里,“姜老闆沒有教會你放鬆嗎?太過嚴肅的謹慎反而漏洞百出哦。不過你很會挖掘物品的價值,像重鶴我就猜不出她的心思,因為她像只永不落地的鶴……”
耳麥中發出嘈雜的頻率,沒有得到“荀子”的迴音,但卻意外的聽到了被談論的女人的聲音。
“兩輛出租車,他們在門口碰面了,從側廊進入了教堂,顯然他們還有話要說。”女人的聲音有些乾澀。
“當然!4點以前是遊客們的時間,而4點以後則是教士們的時間。既然要說悄悄話那當然是選擇在自己的時間和房間裏才放心。”呂舸舟擺脫了女孩們熱情地挽留,踩着花瓷磚走紅毯般瀟洒離去,到無人處露出略顯憂鬱的掙扎教士臉接着緩緩說道:“距離‘彌撒’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他們談話的時間不會很長,但絕對安全。男人名叫葉文浦,擁有海外留學經歷,現任貝隆龐德生物科技中國地區總裁;另一位沒有詳細資料,只知道她叫‘門’,貝隆龐德生物科技理事會成員,擁有外籍背景……這個時候大張旗鼓的進駐中國地區其想法不言而喻,不能說百分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九與神國有關。姜老闆說小心行事,注意影響,尤其是國際交流。”
“我去。”女人言簡意賅,往後自動斷了頻道。
呂舸舟一副“生人勿擾”的憂鬱感自然讓剛步入青春期的女孩為之傾心,但他都是恰到好處的拒絕,倚靠在圓柱合圍的植柱上透過高位玻璃看着隨心所欲的陰雲。
手機的震動從口袋響起,對面雄厚的聲音如雷貫耳。
“重雷交疊,震而動起出。”
“柔而又柔,相隨不息。姜老闆,有何吩咐?”呂舸舟粲然一笑。
……
聖依納爵堂外,呂舸舟吃着他的巧克力味聖代,旁邊站着被叫做“荀子”的荀子禕,吃着一份抹茶口味的。
“她進去多長時間了?”呂舸舟問。
“十三分鐘。”荀子禕不假思索,“葉文浦什麼身份,能自由出入海外最大的天主教堂?”
“虔誠的神父。”呂舸舟頓了頓,好像被聖代冰到牙了。
兩人再度沉默,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不過好在他們都有屬於自己的雪糕。當呂舸舟的聖代被融化的像太極一樣時,從聖依納爵堂方向緩緩走出一個渾身熱辣的女人。她在夏季穿着黑白雙色的無袖汗衫和熱褲,手上卻一反常態的戴着全黑的全指手套,從陽光折射中能看到四個在指骨位置閃着黑光的菱形體,以及幾乎綁在身體各處用作負重的鑄塊。
“喔,這裏——”呂舸舟擺擺手。
她將綁起的高馬尾解開,黑髮如蒲公英飛舞,板著臉徑直走向兩人。
“聖子回來了。”一開口便是爆冷的消息。
“聖子?”呂舸舟看着身邊不苟言笑的女人,“這就是他們有所行動的原因?聖子不是蟄伏在內地上學么,想趁着暑假的功夫完成課外實踐?”
“今年他大學畢業。”
荀子禕對這一段情報毫無所知,盲目的吃着聖代攝取信息。
“喔——”呂舸舟拉長了音,“畢業找工作是吧?又有天主教聖子背景,家裏還有上市公司做資金支持,同時還有倫敦大學留學的經歷……從一開始他們就想找到‘天國’?葉文浦和門呢?”
“打草驚蛇,當我去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不見了。”
“狡猾的狐狸。出了別的事?”呂舸舟眯着眼欣賞一片完整的樹葉。
“沒什麼,日常工作。”她說完便轉身向公交車站走去,不拖泥帶水的性格令呂舸舟輕輕嘆息。
“東方重鶴。”呂舸舟叫住了她,“姜老闆來電話了。”
東方重鶴這才停下身,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姜老闆指名要你回去。”呂舸舟將化成水的聖代一飲而盡。
“原因。”
“神國現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