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山一角
“公子是說,那峨眉山一眾山賊……已全部歸降公子了?”
“不錯。”
“就是之前洗劫了南安縣城的那伙人馬?”
“正是。”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張大人好懸沒有當場喊出聲來。
不過身為張氏家族中人,這點養氣功夫還是有的。
他不動聲色的抿了口茶湯,轉頭看向低眉順眼,侍立一旁的胡立。
胡立見這官看他,便努力擺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
他已經不認識張縣長了。
然而張大人對他卻還印象深刻。
在張縣長眼中,這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以及對方鼻樑上的一道刀疤,逐漸與兩年前的一幕重合。
而這張笑臉當時說的卻是:“狗官別跑!還不下馬受死!”
要不是他馬快,恐怕今年已經兩歲了。
想起那年的遭遇,心比嘴裏的茶還苦。
張大人後悔了。
上次劉禪登門的時候,他其實沒太當回事。
劉禪嘛,世家圈子裏的人都知道。
平日狂放不羈,不治經典,不守禮法,還經常和一些賤民盜匪混在一起,甚至稱兄道弟。
口中常出悖逆驚人之語,就連他爹劉備都常常拿他沒辦法。
與他的義兄劉封可謂天壤之別。
假如來的是那天生神力、戰功赫赫的劉封,張大人肯定不會像這次一般怠慢。
至於劉禪繼位以後?
劉備正春秋鼎盛,哪有那麼快繼位,何況……
張大人揣在袖子中的手,摸了摸之前那封信。
可沒想到,這劉禪居然還真的把峨眉山賊給收服了。
傳聞軍師諸葛亮偏愛劉禪,看來果然不假。
這一定是把成都最精銳的守兵派給他了。
但即使是這樣,這位劉禪也小覷不得。
就算是精銳,如果領兵的是個草包,也絕不會有此戰績。
而且諸葛亮的態度……本身就是一個極重的砝碼。
張大人心中又重新盤算了起來。
看來關於信中那件事,還是審慎觀望一段時間才好。
“哈哈哈,好啊,好!”張大人大笑起來,猛地一拍矮桌站了起來。
倒把胡立嚇了一跳。
這老小子突然發什麼瘋?
張大人拱手一揖:“當真是英雄出少年,虎父無犬子啊。本官常聽族弟提起劉公子……呃,頗有異才,不想武功也如此不俗,實乃漢室之幸啊。”
劉禪心下暗笑,還得說是飽讀詩書的人啊,就自己那名聲,也難為張大人還能想出“異才”這麼個詞兒。
張縣長的族弟便是張翼,歷史上當過庲降都督,隨諸葛亮、姜維參加過北伐,也算是季漢後期一名重臣了。
現如今應該正跟着老爹打漢中之戰。
劉禪此時才站起身,微笑回禮:“哪裏,張大人謬讚了。那約定的糧草衣物?”
“公子莫急,本官已差人去辦,明日一早定可備好。”說著他上前親切的拉着劉禪的胳膊,“公子討賊勞苦,本官已備下薄酒小宴給公子接風洗塵,還請務必賞光啊。”
說罷又一拍腦門道:“哦對,來人吶,去取二十瓮好酒,宰牛烹肉送去城外營寨,予將士們解渴充饑。”
“大人且慢。”
此時軍侯李二忽然抱拳行禮道:“我等行軍在外不便飲酒。”
“嗯?”張大人疑惑的看向他,又看看劉禪,“這位是?”
這名頂盔披甲的小將雖不如一旁的白毦精兵兇悍健碩,但看着白白凈凈、氣宇不凡,也不像等閑士卒。
劉禪笑道:“此乃我麾下軍侯,規矩是我定下的,多謝大人美意,便只給他們送些肉食就好。”
張大人眉頭一挑,也沒再堅持,心中卻又盤算上了。
打了勝仗,卻不許暢飲,劉禪的規矩實在有些苛刻。
這軍侯卻不見絲毫怨忿,反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或許這位劉禪小公子,遠不像傳言那麼簡單吶……
……
寬敞的宅邸,精緻的屏風,甚至還有在這個時代十分珍貴的幾卷竹簡擺在案几上。
大木桶中撒着新採的花瓣,劉禪正安逸的浸泡在其中,一雙細膩的小手在自己肩膀處揉捏,力道恰到好處。
他臉上滿是愜意,正跟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侍女閑聊。
風趣的言語時常逗得小姑娘忍俊不禁,偶爾調笑幾句,又讓對方羞紅了臉。
這張大人倒是挺會享受。
劉大公子自小生長在這個時代,已生活了十三年了,有些事並沒有其他穿越者一般的彆扭和不適應。
對這些“封建糟粕”,他始終堅持帶着批判的精神來者不拒。
但若有人注意劉禪的眼睛便會發現,那其中一片清明。
放鬆的同時,他也在思考。
南安縣不過一個小縣,其縣長品秩四百石。
每月薪俸2500錢,15斛糧食。
這15斛也就是1800漢斤,還基本都是粟米。
老爹劉備發行“直百錢”后,雖藉此充實了府庫,但錢幣品質縮水也導致了物價上升。
再加上前線打仗導致的物資短缺。
現如今2500錢,在益州地區的購買力也就大約相當於後世不到3000元。
張大人穿的是蜀錦華服,還養着一大家子下人。
方才他宰牛取酒、犒賞將士時眉頭都不眨一下。
一開始以為自己吃癟,還號稱要用個人錢財幫他劉禪……
這張大人的錢糧總不會是大風刮來的。
其實這些貓膩他早就知道,這是一個比爛的年代。
不是沒有清廉之士,但真的太少了。
劉禪捉住自己肩膀上的小手,光滑柔嫩。
他含笑向後看去,這小侍女乖巧可人、唇紅齒白,顯然是張大人精心挑選出來的。
“犍為張家,果然名不虛傳吶。”劉禪笑容依舊,只是眼睛眯了起來。
面色潮紅、氣息急促,以為要發生些意料中事的小侍女,卻被這句意外的話弄得有點懵。
劉禪說罷不再看她,起身出了浴桶,淡淡道:“本公子要更衣。”
“是。”小侍女乖巧的上前伺候,只是看着劉禪比自己還白皙、還很健壯的體魄,以及……
心中鬆口氣之餘,似乎也有一點點失落。
……
眼見沐浴更衣后的劉禪走來,張大人忍不住脫口而出:“公子這麼快?”
見劉禪危險的眯起眼,自知失言的張大人立刻轉移話題:“啊哈哈,酒席已備下。公子且與本官好好說說,你是怎麼僅以五百人收服這些惡賊的?”
宴席氣氛親切友好。
席間,劉禪為張縣長就峨眉山一戰做了簡單復盤,張縣長高度評價了劉禪的軍事能力。
二人還就國計民生、南安縣的前景等問題深入交換了意見。
……
翌日清晨。
張縣長帶人出城十里相送,直到劉禪帶人登船,這才依依不捨的返回。
胡立此時的好感度已經暴增到了82。
他已經毫不懷疑主公有能力讓他們活得像個人一樣了。
一頓飯、幾句話,主公就從那老小子手裏搞來了幾船的錢糧,給他們都換了新衣服,甚至還有布鞋穿。
他胡立兩年前帶着必死的心跑來劫掠,都沒能搞到這麼多。
“沒想到主公真能從這等豪強手中索來錢糧,小人實在佩服。”胡立摸着身上的新衣服,巴望着旁邊船上堆成小山的糧食,由衷讚歎。
他一開始還以為劉禪要刮窮鬼的糧——劫掠自家百姓。
這種事聽着魔幻,其實如今並不少見。
劉禪眼睛卻望着另一邊,沒說話。
目光所及,岸邊田地中一些百姓正穿着破衣爛衫辛苦勞作。
更遠處是比他們身上衣衫還破的茅屋。
地是他們開的,糧是他們種的,收成卻幾乎不屬於他們。
不過至少還能活下來,外面兵荒馬亂的,已經不錯了。
甚至許多人真心相信,好好乾,日子會越來越甜。
他劉禪沒刮窮鬼的糧,糧卻依舊出在窮鬼身上。
劉禪不是聖人,他也沒想螳臂當車的去和歷史發展規律正面硬剛,去搞什麼絕對平等。
人生來便不平等,無論在他見過的任何時代都是如此。
不過……
劉禪眼睛盯着田裏一個背孩子幹活的婦人,那婦人扭頭看了一眼肩膀上熟睡的孩子,便又彎下了腰。
他眼中閃爍着胡立看不懂的光彩。
有一天若能在達成自己目標的前提下,給這操蛋的世道帶來一點小小的未來震撼,應該也不是一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