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家
章毓卿回頭叮囑王春娘,“你先在這裏等我,不要走動。”然後抬腳上了台階。
劉媽媽看着章毓卿的背影,十五歲的少女纖細挺直,進了花團錦簇,富麗堂皇的宅院后既沒有東張西望,也沒有畏縮怯懦,腳步沉穩,目不斜視。
說不定還真是章家大老爺的種……劉媽媽心裏嘀咕道。
王春娘惶恐的看着章毓卿頭也不回的進了屋子,左右看了一眼,不少丫鬟婆子都在偷偷打量着她,她下意識的伸手裹緊了包臉的帕子,低下了頭,不敢再抬頭。
章毓卿進了屋,發現屋裏只有一個年輕姑娘站在那裏,頭上戴着一根赤金珍珠發簪,正目不轉睛的打量着她。
“姑娘稍等,我們夫人剛午睡起來,馬上就過來了。”年輕姑娘說道。
章毓卿微微點頭,垂手站在那裏,安靜等着。
不多時,內室的珠簾被人掀開了。
章毓卿抬起頭,和出來的人視線碰了個正着。
她沒覺得什麼,倒是章家夫人彷彿跟見了鬼似的,駭的後退了兩步,撞到了後面跟着的丫鬟婆子身上。
章毓卿立刻垂下了頭。
“這怎麼突然多了個人,可嚇我一跳!”章家夫人撫着胸口笑道,掩飾了自己的失態。
接待章毓卿的年輕姑娘立刻說道:“是奴婢失職了,忘了跟您先通稟一聲。這位就是……來認親的姑娘。”
夫人走過來坐到榻上,對章毓卿說道,“你抬起頭,叫我仔細看看。”
章毓卿抬起頭,看清楚了坐到榻上的章家夫人,不到四十的年紀,面塗了厚厚的脂粉,耷拉着嘴角,眼角有些皺紋,細細的眉毛,臉型偏窄,髮髻上戴着一朵開的正艷的紫紅色牡丹花,髮髻上左右各兩支鳳凰銜珠的金步搖。
夫人也細細打量着章毓卿,再一次看清楚了那張和自家丈夫模樣相似的臉龐。
當年章家雙生子是京城有名的俊美公子,尤其是章家大爺,除了模樣出眾,面若好女,文采更是斐然。
粗看,這女孩眉眼真真跟章家老爺一模一樣!跟她生的女兒章毓瑩也有幾分相似!細看之下,那漂亮柔婉的臉型和氣質又跟當年的章家大少奶奶似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想起早死的章家大少奶奶,夫人心頭一陣氣悶,目光再向下,便看到了章毓卿脖子上掛着的金項圈。
她抬了抬下巴,有丫鬟上前取下了章毓卿的項圈,呈遞給夫人看。
項圈和府中少爺姑娘們都有的圈子幾乎一模一樣,玉的花紋和材質也如出一轍,都是當年上好的整塊玉石切開分出來的,每塊玉上都陽刻着孩子的名字。
眼前的這塊玉,端端正正的刻着一個“卿”字。
夫人微皺眉頭,問道:“你可還記得小時候的事?”
“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父親姓章,名諱作明,母親姓安,父母給我取名毓卿。父親有個和他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弟弟。”章毓卿低頭說道。
良久,坐在榻上的夫人說道:“此事事關重大,光憑你一面之詞,我也不好下了定論,等我去稟過我家老夫人,再說吧。來人,帶這位姑娘下去吃茶。”
等章毓卿出去之後,章家夫人臉立刻拉了下來。
旁邊的婆子覷着她的臉色,揣摩着主子的心思,說道:“沒憑沒據的,誰知道真假!她說的這些事,隨便打聽打聽都知道!”
“你瞧瞧她那張臉!”章家夫人心裏冒着火,不停的扇着團扇,“老爺跟她站一起,任誰都得說是親生父女!”
她嫁的是章家二爺,雖說章家大爺章作明死在了亂世,但家裏還有一個和章家大爺一模一樣的章家二爺章作貞,兩人都是一模一樣的漂亮容貌,出了名的面若好女。
長的這麼像,能說沒血緣關係嗎?
“要是別人送來的,隨便幾兩銀子打發走了就算了,偏偏是陸家大公子送來的,如何能輕易打發了!”章家夫人越想越心頭火起,端起茶喝了幾口,“還是得知會老夫人一聲。”
章家夫人帶着丫鬟婆子去了一趟章家老夫人那裏。
自打上了年紀,章家老夫人就不愛出門了,深居簡出,禮佛燒香,不怎麼管家裏的事。
章家夫人過來的時候,老夫人正在撿佛豆,聽聞那姑娘到了,手一顫,佛豆掉到了地上。
“長的像嗎?”老夫人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章家夫人陪笑道:“是有點像。”
“陸家的小子一向穩妥,他能把人帶來,說明十有八九就是咱們家的孩子。”老夫人嘆氣道。
章家夫人似模似樣的嘆氣,“這事不好說。當年卿姐兒跟我們失散的時候,不過兩歲大,護不住身上的東西,叫人搶了也說不定。”
老夫人眼神銳利的看着章家夫人,“你意思是,有人找了模樣相像的姑娘冒充卿姐兒?”
章家夫人嘆氣,說道:“財迷人眼,有些人……”
“你覺得咱們家有什麼好值得別人圖謀的?”老夫人笑容發冷,“圖謀咱們家一年比一年走下坡路嗎?”
章家夫人被噎的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當年丟了孩子的人家那麼多,有錢有勢的多了去!要冒充為何不去冒充別人家的孩子,非要冒充我們這日暮西山的人家?我們章家在京城很大牌面嗎?”老夫人質問道。
章家夫人不敢吭聲了。
“若是作明還在,我們章家何至於此!”老夫人長嘆一聲,一滴渾濁的眼淚滑過眼角,落到了佛豆上。
章家夫人眼神閃了閃,輕聲說道:“大伯實在是走的可惜!當年若不是為了救掉落馬車的卿姐兒,也跟我們一起逃出來了!”
想起慘死的大兒子,老夫人的眼淚接連掉落,原以為這輩子的眼淚已經哭幹了,沒想到還是忍不住落淚悲泣。
“母親節哀,您還有我們呢!”章家夫人體貼的拿出帕子給老夫人拭淚,勸慰道。
老夫人止住了眼淚,長嘆一聲,“給她安排個地方,吃穿住用照瑩姐兒的來。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就是作明唯一的骨血,就算當小貓小狗似的養着,也不能丟出去不管,不能叫作明在九泉之下怨我。”
“您不見見她嗎?我領她來給您磕個頭。”章家夫人試探問道。
老夫人想起大兒子,又落下淚來,搖搖頭,“先不見了,過兩日再說吧,你好好安頓她。”
見一次,就想起慘死的大兒子,難免傷心痛苦一次,還不如不見。
章家夫人笑了笑,知道該怎麼對待章毓卿了。
章夫人走後,老夫人心裏空落落的,想起慘死的大兒子,手指攥着帕子,坐立不安,跟伺候的人說道:“我還是去看她一眼吧!”
章毓卿等了好久,終於等來了一個管事娘子。
“姑娘,我領你去您的院子。”管事娘子笑道。
章毓卿猶豫的問道:“您家夫人呢?”
這算是認下她了,還是沒有?
“這一大家子的事都得夫人操心,夫人忙着呢!等她得閑了,就過來看您!您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的!”管事娘子笑道,“這章府啊,以後就是您的家了!”
章毓卿跟着管事娘子走了出去,叫上了等在外面的王春娘。
王春娘心裏跟吊了幾個水桶似的七上八下,但一堆丫鬟婆子盯着,她張嘴想問,又咽了下去。
一行人路過迴廊時,躲在迴廊雕花窗戶后的老夫人看清楚章毓卿面容的一剎那,捂住了嘴,險些抽泣出聲。
像,真的是太像了!
比家裏的任何一個孩子都長的像作明!
若是穿上男裝,眉毛再描粗一些,她可能會以為她那慘死的大兒子又回來了。
老夫人踉蹌後退了兩步,被跟着的丫鬟婆子扶住了。
“走!”老夫人難掩心中的悲痛,轉身離開了。
章毓卿聽到動靜,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迴廊雕花窗戶後面竹葉晃動,其他什麼都沒看到。
管事娘子帶着章毓卿到了一處小院子,在整個章府偏僻的西北角,三間廂房,床鋪傢具雖簡單了些但也一應俱全。
隨行的丫鬟用雞毛撣簡單清理了下灰塵,麻利的鋪上了床。
“這位是……”管事娘子看向了站在章毓卿身後的王春娘,試探的問道。
章毓卿說道:“這位是我養父母家的二姐,春娘,以後跟我一起生活。”
幾個丫鬟婆子的眼神瞬間就聚集到了王春娘身上,竊竊私語。
管事娘子好奇隱晦的打量着王春娘,覺得這女人挺奇怪,天已經挺熱了,她還把頭臉包起來。
“您先安心住下,等夫人得了空,就給您安排伺候的下人。”管事娘子笑道,“這邊有個小灶房,能燒水。吃飯的話,您叫春娘去大廚房拿就行,想吃什麼就拿什麼!”
過了一會兒,章家夫人又派人給章毓卿送了幾件衣裳。
“這料子可真好啊!花色也鮮亮!我都沒見過這麼好的衣裳!”王春娘摸着柔軟細膩的綢緞裙子,感慨不已。
天色近黃昏的時候,章家夫人派人來請章毓卿,說帶她見見府里的幾個兄弟姊妹。
章毓卿看了眼身上打着補丁的麻衣,想了想,在章家夫人送來的衣裳里挑了身花色素淡的換上,跟着丫鬟去了章家夫人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