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異地戀
勐海的晚上八點,天空從深海盜取了幽深的藍,從遠及近得裝點其上,佔為己有。
沈平蕭接通顏辭呼入的視頻通話,那夜夜伴他入眠的人像欣喜得活動起來。
鏡頭一抖,是來自祖國西北方的大好河山。
“沈平蕭,看,這個點兒,這兒的太陽都還沒下山呢!”
顏辭滿心歡喜得分享,那頭卻寂靜無聲,再一看,斜照的夕陽餘暉都沒她此刻眼瞳匯聚出的光點亮。
“你能別對着我脫衣服嗎?”
沈平蕭換下被汗水浸濕的短衫,寬肩窄腰的軀體大大方方得佔了全屏,其上分佈塊塊分明的肌肉群,立刻就讓顏辭顧不得什麼美景,目光被緊緊黏牢。
聞言,沈平蕭非但不遮掩,還一探頭,俯視着顏辭。
“獎勵你的。”
“我截圖了啊。”
沈平蕭將腦袋伸到水龍頭底下,開了涼水直接快速沖洗。
“今天開始訓練強度加大,可能會沒那麼及時回你消息。”
顏辭隱隱有些不滿。
“沒多大影響,反正本來也不及時。”
沈平蕭隨手抽了條毛巾,在頭上滾搓了一圈,掛在脖子上,終於拿起手機,給了顏辭一個正臉。
“生氣了?”
“對,生氣了,哄不好了,怎麼辦吧。”
“我發給你的那些照片你都看了嗎?”
沈平蕭這才去翻聊天記錄,一張一張美照,將天地輪廓壓縮於一個平面,或碧水清翠,或波瀾壯闊,或枯黃乾澀。
只有在這一瞬間,他彷彿能與顏辭跨越千山萬里得重合。
顏辭對美的理解從來不缺讚賞,攝影技術也不需要他這個外行人做點評。
他翻閱至最後一張,看到顏辭本人出現在照片里的時候,默默停下了所有動作。
“你不是向來不自拍的嗎?”
顏辭創作的習慣,就是自己不會入鏡,他原本不理解,現在好像又懂了。
因為有了這個人點綴,她身後的什麼背景都在腦子裏自動過濾,消失不見,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心血來潮。”
沈平蕭跳過了所有大師級作品,唯獨把這張偷偷保存下來。
“沈平蕭,你那天黑了嗎?”
顏辭每天都會向他分享點滴,沈平蕭卻更偏向於傾聽,他的生活沒有那樣多姿多彩的趣事,枯燥單調,沒什麼能拿出來侃侃而談的。
他走到窗前,“嗯。”
沈平蕭看着底下空地上的新兵,圍在一堆手忙腳亂得生火,切換鏡頭。
“給你看個好玩的。”
顏辭就看到一群人圍着一團火,跳大神一般得來回竄。
“他們在幹什麼?”
沈平蕭平緩解釋道。
“今天的訓練內容是野外生存,要學習取火、生食等一些基本求生技能。”
顏辭:“可我看他們明明是在燒烤啊……”
訓練早已告一段落,自由活動的晚歇時間,這些新兵不知是誰領的頭,拿着剛學的技能,還有那些令人作嘔的生食材料,去炊事處偷了鹽,美滋滋得圍在一起做燒烤。
看見沈平蕭在窗口看他們,還有人舉着叫喊挑釁。
“千哥,來一口啊!”
顏辭提議:“沈平蕭,教訓他們!”
沈平蕭看了一眼時間。
“不急,好戲在後頭,看着吧。”
他們放鬆得開着篝火晚會,沈平蕭也悠悠然,等得不動聲色。
八點二十分,秒針穩穩指向十二的那一瞬間,緊急集合的哨音在每個人頭頂上催魂。
“何海洋!”
被點名的立刻跳出來,就是那放言挑釁的小夥子,嘴角的油都還沒擦乾淨。
“到!”
“匍匐爬行二十分鐘!剩下的,負重五公里!”
誰都沒料到今天還有晚訓,但沈平蕭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們更加笑不起來。
“熱身……”
顏辭眼睜睜看着那火堆周圍鳥獸作散,滿滿當當的人瞬間清空,只留下火種噼里啪啦兀自燃燒,說不出的喜感。
沈平蕭呼出一口氣,胸有成竹道。
“吃得越飽,練得越爽。”
“那你一會兒是不是還得去忙?”
“嗯,不用等我,你每天東奔西走翻山越嶺的,也不比我好多少,早點休息,別累着自己。”
沈平蕭一邊套上衣服,一邊瞥鏡頭裏的顏辭。
“我得下樓先去把他們的爛攤子給收拾了。”
他正欲掛斷。
“沈平蕭,等一下!”
“怎麼了?”
顏辭嘴角的笑像紙糊的,用膠水強行貼上去。
“我明天要啟程去夏爾西里,那裏是個無人區,沒有手機信號,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出來,所以,這些天你都聯繫不上我。”
她歡喜於有機會去探索未知地,憂愁於隨之而來的一些弊病,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她會與沈平蕭暫時斷了每天的聯繫,雖然這本身也就只算隔靴搔癢。
沈平蕭蹙了蹙眉,卻不是因為會短暫失去聯絡。
“夏爾西里無人區,你一個人,會不會太危險了。”
顏辭耐心得解釋。
“這個你放心,前些天我去辦通行證的時候,碰到了一路生態科考隊,其中有個熟人,是我大學的地質學教授,他們邀請我一起去幫忙做個記錄,我不是一個人,聽說他們已經聯繫了邊境駐紮部隊接頭,會方便很多。”
事已至此,沈平蕭又無法切實得幫什麼忙,再多的擔心都是無用,只能幹癟得做提醒。
“無人區生存環境惡劣,你一定要去的話,千萬要小心,備足必需品。”
顏辭重重點頭。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別擔心。”
“沈平蕭,走完夏爾西里,我就來找你,好不好?”
在尚未出發前,就提出這樣形似退縮的話,不由讓人感覺她的決心是否已經動搖。
沈平蕭看着屏幕里的她,久久未動。
“顏辭,累的話,就別去了。”
她搖頭的幅度極小,像是風吹得抖了兩下而已。
“我不累,我就是有點想你。”
“好了不說了,你還有事兒,去忙你的,等我什麼時候從夏爾西里出來,再聯繫。”
兩人靜默片刻,互相光看不說,盯着角落裏的時間不斷跳動,誰都沒捨得掛斷這個視頻電話。
“沈平蕭,別總拉着一張臉。”
他亡羊補牢得對着鏡頭眨眨眼,嘴角抖動一下,幾乎看不見任何變化。
“顏辭,我等你。”
——
夏爾西里作為未對外開放的神秘之境,一直保留着最原始的地貌和生態,被稱為中國最後一片凈土。
若不是顏辭遇到了科考隊,她都不一定能去得成。
進區的路也是曲折,沿着邊境公路深入高山腹地,時而被野生動物攔了去路,時而遭到團霧圍剿。
金光輻照大地,白雲繚繞四周。
顏辭一行四人,其中還包括了一位半道馳援的駐地官兵,地質學老教授像實現了夢境一般,一路興奮得向眾人介紹諸多在書冊上才能見到的珍惜動植物,不辭辛勞得解釋氣候土壤等因素所影響的生長原理。
“我們每隔三年就會過來一趟,做生態採樣記錄,這地啊,就和人一樣,也會長大,也會衰老。”
“以前這感覺還不是很強烈,現在越來越感覺這土地啊,就像一個神的孩子,我們只能在有限的時間裏,窺探它的一點成長軌跡。”
顏辭舉起相機拍下窗外之景,驚奇於這個地方,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是一個渾然天成的取景點,就算是不懂攝影技巧的素人,也能隨手拍出畫卷般的美。
在絕對美貌面前,技巧都是多餘的。
老教授看她沉浸於此,又嘆息着補了一句。
“等我走不動了,還得有人定期來幫它們做體檢才是啊。”
顏辭手指微頓,隱約聽出老教授話中帶有前輩對後輩的希冀,其中的傳承之意不言而喻。
“教授,您忘了?當年我的地質學科成績,可是擦邊過的。”
老教授回憶當初,不由發笑。她說的沒錯,卻也不全對。
“也是唯一一個及格的。”
這位老教授是個性情中人,對學術滿懷敬畏之心,年輕時秉持着精益求精的態度,高要求,嚴標準,掛科率之高被校長批評了多次,歷經教學生涯危機,仍然固守原則,初心不改。
從掛科率最高,變成了升學率最低。
如今自己年歲長上去,也慢慢放下了那些吹毛求疵的高要求,適當降低對後生的期望值,抓住機會尋覓起接盤人來。
“誰叫我這門學科連坐學院八年冷板凳呢,今年更是只報名了兩個學生,錄取了也不來,一個轉專業,一個更是直接復讀重考去了。”
老教授一說起這個,溢出來的挫敗感,壓得車裏眾人都不怎麼好接話。
“顏辭啊,左右你也是沒閑着,不如順道再精一精學術,這不一舉兩得嘛。”
顏辭這些年順風順水,天資卓越又踏實努力,憑藉出彩的作品在圈內小有名氣,卻沒想過要往學術上發展。
她不自信得婉拒。
“我?我不行吧?”
“我也就是到處隨便玩玩,拍幾張照片,做做記錄寫寫感想,就剛才您說的那個什麼賽加羚羊,我連名字都沒聽過。”
老教授終於逮着一個,哪能這麼輕易放過。
“你行,我不會看走眼的,我帶過的學生本來就不多,大多數還都轉行專業另謀生存出路了,能在路上碰見一個,那就是上天給我指的天定之人。”
天道好輪迴,老教授也有一天拍學生馬屁。
顏辭躲不過教授的熱情,再婉言拒絕就要掃了教授的興緻,便主動給了他聯繫方式。
“教授,有需要您聯繫我,我呢,就跟在您身邊,能學到多少是多少。”
“哎,好,好!”
老教授高興得不行,打字的手都在顫抖。
談話間,前一刻還望着鬱鬱蔥蔥的原生態草甸,下一秒車便載着眾人駛入了終年積雪的山巔,轉瞬又落入煙火凡塵。
到達阿拉套山休息站,馳援官兵看到顏辭的相機。
熟人不用提點,生面孔還是不放心。
“有些東西不能亂拍,知道的吧?”
顏辭當著他的面,一頓操作關機收起,“要檢查嗎?”
剛剛喜獲愛徒的老教授,在他們中間一橫,像老父親護閨女。
“我教出來的孩子,會連這點規矩都不知道?”
“小同志,放寬心,我做擔保,出什麼事我負責。”
顏辭站在山坳上,深吸遠山之間獨特的清新,用眼睛記錄它們不落人間的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