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捲起千堆雪
他把精力傾注在了培養太子上,讓文官編撰《文華大訓》,作為太子讀書的教材,又親自為每一卷內容寫序,把自己的經驗希望儘可能多地傳授給孩子。
他的子女越來越多,後宮妃子也人數漸長,皇子公主基本都平安長大,再也沒有夭折的了。
畢竟穩固的皇位,穩固的儲君之位,又有太后和他的冷眼看着,也沒什麼人興么蛾子。
他甚至在宮中大辦元宵燈會,各種雜耍表演玩樂項目應有盡有。
而他只是如同當年一樣,在一旁看着,感受着特殊節日裏的快樂。只是皇帝寶座高貴而冰冷,疏遠人群,更顯孤獨。
他終於厭倦了這日復一日的勾心鬥角,權謀陷阱,開始在佛法的虛無里尋找人生的意義。
不過,隨着皇子們逐漸長大,新一輪的宮斗奪嫡又開始了。
皇太子從小由周太后親自撫養,情分不同於旁人,朱見深又多次給太後娘家施恩,確保周家是太子的鐵杆支持者。
然而,四皇子有了問鼎天下的心思,宮裏有人開始傳言,皇貴妃要收養邵宸妃所生的四皇子,欲取代東宮。
熟悉的配方,同樣的味道。
與他當年何其類似。
朱見深卻沒有任由事情發展,而是對身邊人開始了新一輪的試探。
他首先下手的便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問他:“若改立太子,你覺得如何?”
懷恩當即跪地痛哭:“皇上,萬萬不可!太子正位東宮多年,朝野上下人人稱讚,不可擅動儲君啊!”
朱見深也沒有多說,直接把他貶去了鳳陽。
司禮監的覃昌也堅持不可廢太子。
宮裏宮外,廢太子的流言鬧了好一陣。
穩居安喜宮的萬皇貴妃怒不可遏:“這幫黑心崽子,本宮如此安分都不放過?!”
她不得不找朱見深哭訴。
朱見深對於萬氏的懂事安分還是很感動的。
許多事他用繞過文官利用傳奉官解決問題,有時候甚至需要借用萬貴妃的名頭讓太監去落實一些事,讓她擔了不少罵名。
為了安撫萬貴妃,他在一副宋代的《子母雞圖》上題詩一首:“南牖喁喁自別群,草根土窟力能分。偎窠伏子無昏晝,覆體呼兒伴夕曛。養就翎毛憑飲啄,衞防鵮稚總功勛。披圖見爾頻堪羨,德企慈鳥與世聞。”
並且把這幅畫賜給了萬貴妃。
然而,周太后並不是省油的燈。她辛辛苦苦養大的皇太子,豈能就這樣被人覬覦儲君之位?
她迅速建議皇帝為太子選妃。
至於她厭惡了幾十年的萬貴妃,自然是巴不得她早點死了的好。
太子如今已經年滿十六歲,也正是該選妃成家的時候了。
朱見深很快命禮部商議為太子選妃事宜。
如此情形下,皇帝廢太子的傳聞自然不攻而破。
朱見深覺得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當年就是在給自己選定了太子妃以後不久,先帝病重撒手人寰。
如今,自己是否也要重蹈先帝覆轍?
這對他而言也不算是壞事。
他這近四十年的人生,努力過,奮鬥過,也傾情愛過。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初一,朱見深去南郊祭祀,帶上了太子。
太子已經長得比他高了,皮膚白晰,玉樹臨風,正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
只是沉默寡語,像當年的他。
祭祀儀式繁瑣。
朱見深祭祀結束,卻發現太子並未侍奉在側。
他一路尋了過去,卻在安排給太子休息的房間外聽到了十多年未曾聽過的女人聲音。
他輕輕走到門外傾聽。
裏面女聲不大,卻吐字清晰,鏗鏘有力。
“是我來晚了。當時剛聽聞有廢太子傳聞時,便想趕來帶你走,可是……”
“娘,我不怪你。這麼多年,您去了哪裏?”
“我去了很多地方。給你捎回來的東西都是我親手挑的,你喜歡嗎?有八音盒,有鐘錶,還有土豆、玉米等農作物,你沒有收到嗎?”
“娘,我好想你!”太子克制着自己哭泣的聲音。
女人開始啜泣:“是娘不對!當初那個四皇子剛出生,我就想帶你走,咱們娘兒倆周遊四海,浪跡天涯。可是你不想走,娘又不想勉強你……”
太子帶着哭腔搖頭道:“我不能走,我走了,爹就病倒了。他沒了娘,不能再沒有我。”
女人止住哭泣:“他沒有你,還有其他的兒子和女兒,他擁有得很多。而娘,只有你一個。”
太子說道:“不是的,娘,我知道,爹他過得很苦。”
屋外的朱見深不免暗自感嘆:“這兒子,還真沒白疼!”
屋裏的母子傾訴一陣后,女人又開始勸太子:“橖哥兒,你不妨考慮考慮和我一起走,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你又何苦守着這個可怕的皇位過一輩子呢?”
太子還沒有說話,朱見深推門而入。
屋裏的女人穿着一身內侍衣裳,容貌幾乎沒什麼變化,還是那樣年輕,那樣洒脫無羈,那樣神采飛揚。
一如他在揚州城裏初見到的她。
女人見到他,則愣了一會兒,終於吐出一句話:“你怎麼胖成這樣了?”
真的是胖若兩人。
朱見深哭笑不得,本來要責備的話就說不出口。
她十幾年消失不見,卻彷彿只是去花園轉了一圈,不感到絲毫愧疚,居然還編排起自己了!
太子見皇上只是目光深沉地望着母親,自覺地退了出去。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就在海外逛了幾年,然後住在海南了。”
“難怪。好像黑了點。怎麼想到回來了?”
“總得給兒子找條活路吧。”
“你覺得我有那麼狠心?”
“龍爭虎鬥,他是小的那個,我是他娘,總該護着他些。”
“那我呢?”
“你是個厲害的君王,手段高超,又極有耐心,這天下在你的治理下日益繁榮,連海南住的人都翻了一倍,都是你的功勞。”
“你就不管我了嗎?”
女人愣了:“我管不了你。”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管不了呢?”
女人鬱悶地側過身,爭論這個問題沒多大意義。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女人頓了頓,還是說道:“他若不肯跟我走,我便回一趟江南。”
“你父母家人已經回了京城,去江南做什麼?”
“我師父還在江南,我要去看看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