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焦府陰謀
半夜,焦府。
內閣次輔,華蓋殿大學士焦芳被下人攙扶着,進了書房。
剛從宮裏回來,焦芳本來就十分蒼老的瘦臉上盡顯疲態,還未來得及褪下大紅官服,兒子焦黃中輕聲邁入,躬身道:
“爹,您回來了?”
那下人退下,焦芳才道:
“嗯,和李東陽他們爭執到現在,還不是為了浙江巡撫任命一事。”
焦黃中上前,給父親更換了便衣,接着話頭說:
“浙江巡撫可是個好差事,那兒的油水多得都漫過河堤了,尤其是江南織造,可是一本萬利啊...”
“本來,劉公公和我通了氣,這個缺兒早就有了人選,江南織造局那邊,也預先安排了監造太監同去,這本是板上釘釘的事,而那兩個老東西就是不肯擬票,哼!”
吏部提案十三省巡撫的奏疏,必須由內閣商議,附相關意見后貼在奏疏之上,稱為票擬。
票擬后的奏疏,首先要經過司禮監披紅才可生效,而掌控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劉瑾,無疑權力巨大。
當初劉瑾擠走劉健和謝遷兩位閣老,換焦芳入閣,就是打算在內閣安插一個眼線,進而牢牢控制住外朝通向內宮的最後一扇窗。
不過,焦芳這個人行事粗鄙,對人睚眥必報,時常以九千歲門生的身份壓制閣臣,招惹了很多不必要的事端,反而讓劉瑾十分頭疼。
此時,看出父親的心情很糟糕,焦黃中本來想好的台詞便堵在了胸口,遲疑着要不要說出來。
焦芳坐於梨花木太師椅上,瞟了一眼兒子,問道:
“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父親...”焦黃中湊到跟前,謹慎道,“事情黃了。”
“黃了?細說。”
焦芳眉頭微動,卻並沒有太吃驚,畢竟是活了七十多歲的人精,又久經宦海沉浮,還不至於亂了分寸。
“父親,兒子這一次本以為會穩操勝券,哪知道陸家的那個書獃子又吃錯了葯,把兒子的提議給拒絕了...”
焦黃中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焦芳聽后,臉上不由得浮起疑色。
“你方才說,那陸家大少因為丟了功名,昨晚懸樑自盡過?”
“兒子是聽下人說的,也暗中觀察過他的脖頸處,確實有些淤青,不像有假。”
焦黃中一邊說,一邊為父親倒了一杯茶。
“一個為了功名甘願賠上性命的人,怎麼會冒然拒絕這麼大的誘惑?況且,只隔了一夜,陸家的態度驟變,難道說...”
“父親的意思是,陸家有了大靠山?”焦黃中神色吃驚。
焦芳冷哼一聲,“這天下所有的靠山加在一起,能抵得上九千歲的一根手指頭?”
“父親說的是,如今九千歲總攬朝政,那些不聽話的言官們廷杖的廷杖,下詔獄的下詔獄,剩下的也只能夾着尾巴做人了。既然陸家不可能有比九千歲更大的靠山,那隻能說明…他們是真瘋了!”焦黃中堅定不移道。
“狗屁!”焦黃中瞪了他一眼,“陸家祖輩經商,產業遍及兩京十三省,幾乎是富可敵國,他們不可能犯傻!”
“那是因為什麼?兒子實在想不明白…”焦黃中額頭冒汗。
“不光是你,老夫暫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陸家表面看上去有恃無恐,似乎留有什麼后招。我真正擔心的是,咱們背着九千歲做的那些事,不小心被外人探了去…”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焦芳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
他父子二人明面上是劉瑾在外朝的代言人,為九千歲到處斂財,實際上很多都是在劉瑾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
這也就罷了,可到了利益分配的時候,焦氏父子更加貪婪,私吞了不少“孝銀”,要是讓劉瑾知道了,肯定不會輕饒。
“陸家上次的五十萬兩,外加幾千畝田契,咱們只給了九千歲十萬,他們不會…不會已經知道了吧?”焦黃中有些害怕。
焦芳眉頭緊皺,“你收陸家銀子的時候,有沒有讓他封口?”
“兒子特別囑咐過陸家,當時陸貞基就在現場,他不會傻到把這件事宣揚出去的。”
“嗯...”焦芳微微點頭,“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接下來,你可有什麼打算?九千歲留給咱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聽此,焦黃中精神一振,說出了早已打算好的計劃:
“兒子打算使一招敲山震虎,讓陸家知道咱們不好惹。晉幫另外兩家,兒子也派人去打探過,他們都不服陸家在晉幫的地位,想取而代之,咱們不如找個時間和那兩家好好聊聊...”
“好!”焦芳品了一口茶,眉頭舒展,“不管他留有什麼后招,也得看看對手是誰。晉幫掌握北方商路,財源不斷,九千歲早就盯上了這塊肥肉,咱們藉此機會,也可大撈一筆,不可錯失良機。”
“父親說的是,兒子明日就安排人手,好好讓陸家嘗嘗不服從焦家的滋味。”
焦黃中面露狠色,白天在陸家受的屈辱,這下終於可以全部償還了。
這個時候,焦芳突然想起了什麼,微微閉着眼睛,緩緩道:
“這幾日我公事繁忙,沒得空管教你,不知你的詩賦水平見長了沒有?”
“啊?兒子...兒子...”焦黃中說話結結巴巴,顯然沒料到父親會搞突擊檢查。
“哼!我就知道你的心思只在女人和賭桌上!你這個狗樣子怎麼在翰林院混?”
“兒子該死!”
焦黃中見父親發怒,趕緊跪倒。
“上次中元節,翰林院辦了個茶詩會,楊廷和跟他那個兒子楊慎也參加了,而且還大出風頭,而你作的蹩腳詩詞簡直狗屁不通,還丟人丟到九千歲那兒,讓老子顏面無存,可否記得?!”
聽出父親是動了真氣,焦黃中嚇得渾身哆嗦:
“記得,兒子記得...父親息怒,兒子日後定會好好鑽研詩詞歌賦,在翰林院立住腳跟。”
焦芳長長舒了口氣,“我把你硬塞進翰林院,你可知為父的用心良苦?”
“知道、知道...父親是想讓兒子進入內閣,父子同心,好與那李楊二人抗衡。”
“你明白就好。為父已經七十多歲,時間已所剩無幾,你好自為之。”
說罷,焦芳喝光杯中茶,還仰着頭搖進嘴裏幾滴,“噠”一聲立於書案上,而後巍巍站起。
“父親小心...”
焦黃中起身,趕緊攙扶住父親。
“為父還沒老得需要你攙扶,起開!”
焦芳喜怒無常,一甩手將兒子推開,而後大步向寢室走去。
目送老父離開后,焦黃中擦了擦額頭的汗,暗暗咬牙:
“陸文景,還有楊慎,你們兩個我要一個一個收拾掉,都給小爺等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