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長安見
夫子起身,對着抱着一堆竹簡的齊誅說道,“把書收好,一會就用這個向天下宣告聖人傳承之事,我這次要看看有多少魑魅魍魎給我跳出來。”
齊誅一臉不解,對着夫子說道,“夫子,又不是沒有紙張,剛剛商洛不就是抄錄了一本,為何要我再刻上如此多的竹簡?”
李解也覺得夫子此舉有些多餘,但是考慮到夫子老謀深算,指不定在哪裏要陰人一把,自己還是不要深究了,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夫子沒有說話,只是抬腳走出屋子,商洛和李解面面相覷,只見齊誅眼轉一轉,對着李解說道,“好侄兒,聖人言,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大伯年事已高,這許多的竹簡卻搬不得,傷了腰腹豈不是不美?”
就在李解反應過來之前,將手中的竹簡放在了李解手上,拍拍手,背着手走出房間,邊走邊說道,“子孫勤,愛死人,子孫懶,拿鞭趕。年輕人么,就是要多勞動勞動,才能體會到我們大人的愛護之心不是?”
這禍害,人宗的名聲怎麼毀的?虧是自己剛剛還想方設法的幫他洗刷一下污名,現在看來確實是多此一舉了,李解抱着竹簡,無奈的搖搖頭。樹立人宗弟子偉光正的形象任總而道遠啊,自己這個人宗的下代宗主,看來是不太好乾的樣子。
但是自己又有什麼辦法?按輩分,齊誅是自己大伯,按實力,一個指頭摁死自己,自己是給自己挖了多大一個坑?
二伯商洛表面上忠厚老實,實則憨厚只是他的外表,能做到知行書院山長的位子上,還是夫子欽點的,花花腸子要是少一點,早被京都城裏大小勢力吃干抹凈,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一點。
三伯管仲業,位高權重,身為國朝第二執政,沉浸官場多年的人物,要知道朝堂之上的刀光劍影明槍暗箭自己前世可是深有體會,三伯的名聲要洗白,可不是一個簡單的工程。
父親李神侯,一言難盡,子不言父之過,這種自稱莽夫的滾刀肉,前世就是隋唐演義里的程咬金,混世魔王一樣的人物,多少歷史穿越小說里折騰的穿越眾欲仙欲死的大佬,不論美名還是惡名都是爛大街的。
其他叔伯接觸不多,無法評價,但是那次在聊天群里貌似還見到一個神經病一樣自問自答還要自殺的叔伯,整個人宗經綸使就沒有一個正常一點的?
夫子啊,您收弟子的時候能不能檢點一些?這樣搞,你讓我接班的壓力好大,整個人欲哭無淚啊。
就在李解胡思亂想的時候,齊誅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我說大侄子,你倒是快一點啊,夫子已經和國朝執政們開始會面了,年紀輕輕就偷奸耍滑,怎麼才能扛起我人宗大旗呢?到時候我埋進土裏,這眼睛可怎麼安心閉上呢?到時候你怎麼有臉給我披麻戴孝呢。”
李解腳下一個趔趄,齊誅,真的是其心可誅。
上了人宗的賊船,怎麼就都下不來了,自己前世是造了多大孽,才會這輩子遇見這麼一幫子為老不尊的傢伙。
默然無語,李解跟着齊誅走向書院的會客堂,天空上的太陽把李解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竟然有了一種暮氣沉沉,孤獨蕭索的感覺。
等齊誅和李解趕到會客堂的時候,就見夫子坐在主位,身後二伯商洛正在一旁垂手而立,左手上位坐着一名中年儒士,三縷長須,目露精光,不威自怒,右手坐着一名壯漢,身材壯碩,端是一名肩膀跑馬,拳頭立人的主,兩人身後各有三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
李解心中推測,中年儒生大概就是天宗或者地宗的執政,壯漢就是武夫執政,至於兩人身後的大概就是剛剛聽到的六部主事,國朝的核心大人物們還都是壯年,李解覺得有些奇怪。
李解跟着齊誅跨進會客堂,十來雙帶着審視的目光越過齊誅直勾勾的盯在李解身上,李解頓時覺得自己像是扒光了衣服一樣扔在了大街上。
主位上的夫子一聲咳嗽,李解瞬間覺得自己身上輕鬆了不少。
就見左首的中年儒士開口笑道,“這就是人宗那位剛剛挨過天罰的小先生吧,大難不死,必然一飛衝天。”
齊誅皺眉,說道,“墨北潮,說話不要夾槍帶棒的,不要以為你是國朝第一執政,就能如此諷刺我人宗弟子。”
就聽墨北潮說道,“伯風使還是這樣的言語犀利,我墨北潮怎敢當著夫子面諷刺呢,須知夫子在此,我等後輩無一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齊誅道,“如若你眼中有我人宗,今日就不會帶人來我知行書院。”
墨北潮對着夫子行了一禮,說道,“齊兄此言差矣,須知你人宗與我地宗一向同氣連枝,夫子至京都,我作為國朝執政理應拜會,作為地宗弟子更應拜會。”
齊誅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墨北潮,逕自走向夫子身後的另一邊。
李解此時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大堂正中央,周圍看向自己的目光,有好奇,有探尋,有欣慰,不一而足。
壯漢嘿嘿一笑,“李神侯那廝倒是生了一個好兒子,當年和他在兩界山打生打死的時候,就沒聽說李神侯這廝成家立業,倒是藏了這麼一個兒子。以後還是要多親近親近。”
話音落,就聽門外李神侯瓮聲瓮氣的聲音傳來,“皇甫嵩,免了。兩界山你在老子腿上砍了一刀的事情,這輩子咱倆沒完。”
李神侯一步踏入會客堂,頂上戴着一頂破氈帽,臉上圍着一條破布巾,說話間就站在了李解身邊。
“當年老子要不砍你一刀,你早就被後面的妖族刺個對穿,你不要含血噴人,污衊老子。”皇甫嵩對着李神侯說道,“倒是今日你藏頭露尾的,是不是被哪個女妖精給扣花了臉,破了相,沒臉見人了。”
“我李神侯行事,何必向你解釋?”
“也是,武夫裏面就你最莽,我覺得你修的不是武道,而是莽道。”
“想打一架?”李神侯目露凶光。
“打就打,怕你不成?”皇甫嵩也瞪大眼睛,與李神侯對視,兩人之間劍拔弩張,似乎一觸即發。
就聽齊誅一聲大喝,“放肆,夫子當面,成何體統?”
皇甫嵩對着夫子拱了拱手,“皇甫孟浪,夫子不要見怪。”
李神侯也悻悻的轉過頭,對着李解說道,“這皇甫嵩是國朝第四執政,為人陰險狡詐,實為我武夫之恥,以後沒事少和他來往。”
李解看了皇甫嵩一眼,眼中帶着明顯的歉意,自己這父親說好聽點叫單純,難聽點叫十三。
皇甫嵩也對着李解點點頭,兩人眼神交流中竟產生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當然,這都要歸功於四六不着調的李神侯。
夫子正準備說話,堂外又響起了一個聲音,“墨執政,皇甫執政,你們相約拜會夫子為何不通知我和思執政一聲,夫子乃是我人族前輩,今日至京師,我天宗豈能失了禮數。”
大堂之外又出現兩道身影,一個身着五彩錦衣,一個身穿月白儒袍,開口的正是身穿儒袍之人。
兩人進的大堂,對着夫子躬身一禮,“國朝執政朱時深,思南見過夫子。”
夫子一見二人,眉頭微微皺起,“不敢當此大禮,老朽一介鄉民,當不起執政之禮。”
就聽身穿儒袍朱時深說道,“夫子修為蓋世,是我人族擎天玉柱,更是我國朝締造人,當得起我等後輩一禮。”
話音落,卻見思南撩起前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帶着哭腔對着夫子說道,“孩兒思南,見過父親大人。”
此言一出,堂內頓時鴉雀無聲,夫子勃然色變。
“思執政竟然是夫子後人?夫子亦姓思,思家當上執政原來有這麼一層關係?”有人低聲說道,一時間堂內眾人面面相覷。
就聽夫子說道,“你跪我做甚?你沈家何時改成思家了?我何時有你這麼一個兒子?”
就聽思南說道,“父親大人在上,南之母為思沈晚秋,與沈家何干?”
夫子氣極反笑,“好一個與沈家何干?莫不是要我前往兩界山問一問沈羲,將沈懷喜這老賊從兩界山拿來?”
思南以頭搶地,說道,“父親不願與孩兒相認,孩兒理解,但是父親,孩兒找到了妹妹的下落!乃是父親的嫡親骨血。”
堂上眾人頓時嘩然,“夫子竟然有個女兒?”
“荒謬,我思不器何時有過女兒?”夫子喝道,“沈南,今日看着晚秋的面上,不再為難於你,你自行下山去吧。”
“父親,你可記得您與家母結髮之時留下的那一縷頭髮?”思南說道,“此女與您所留頭髮經過數術一道的修士檢驗,證實為您的嫡親血脈。”
“荒唐。”齊誅道,“夫子修為通天,世間豈有人能以數術算之?莫忘了計無算的前車之鑒。”
思南笑道,“大哥,若是只有數術推算,我亦不敢如此斷定,但是仙庭的血脈檢測之法卻是做不得假。”
“你倒是苦心積慮,商洛,此事交由你去核實。”夫子說道,“沈南,望你好自為之。”
商洛向前一步,低頭稱是。
夫子說道,“今日便如此,就不留各位了。”
卻見墨北潮對着夫子拱手一禮,“夫子,今日我等執政及六部主事前來,其實是為了一事,昨日知行書院天罰臨世,京都城亦有波及,百姓之間議論紛紛,流言四起,知行書院需要作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商洛正待說話,卻見朱時深說道,“知行書院是我人族三宗人宗之地,亦是我讀書人之聖地,些許愚民的聲音,書院大可不必理會。至於天罰之人,必罰之,但事關人宗聲譽,需要悄無聲息。”
墨北潮眉頭皺起,對着朱時深說道,“朱執政的意思就是民意不可取,書院可以置之不理?”
朱時深笑道,“人族三宗同氣連枝,夫子舉世敬仰,些許流言蜚語,國朝彈壓了便是,又不是什麼大事,若是我三宗事事考慮愚民感受,我三宗威嚴何在?只要罰了天罰之人,順應了天意便是。”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墨北潮說道,“國朝的穩定就在於民心,民意。”
“民意,哼哼,愚民爾,生靈無知,當由我等教化,方知禮儀,通人倫,些許雞鳴犬吠,便大張旗鼓,你當人宗諸位大德無事可做么?”朱時深說道,“你地宗就是太過偏愛泥腿子,要知道國朝的天是我等讀書人撐起來的,國朝的地位是我等在兩界山打出來的,一群目不識丁的賤民,就敢對我讀書人聖地指手畫腳,若不是我等在天道之下要體恤生靈,以我之見,召喚王宣策大軍彈壓,流言蜚語不過一陣清風罷了。”
李解此時也聽出來朱時深的話不太對勁,這是赤果果的捧殺,人宗本身的名聲在世家大族之中就爛大街了,自己計劃拯救人宗名聲本來就是要打算從底層入手,如果按照朱時深的做法,得了,什麼都不要做了,直接擺爛吧。
夫子略帶深意的看了朱時深一眼,嘴角掛起一絲意味難明的笑容。
齊誅盯了朱時深一眼,對着夫子行了一禮,說道,“夫子,以我愚見,朱執政的建議有可取之處。”
李解心中大為不解,大伯齊誅不會如此無智,不會看不出朱時深打的什麼算盤,不過依照齊誅的個性,此刻大概是要在什麼地方坑人一把,心中頓時警惕起來。
夫子也笑着說道,“朱執政說道不無道理。些許流言蜚語確實不值一提,此次天罰皆有我人宗李解而起,但我人宗子弟何須向天下人解釋。依照墨執政的意思,我是誅殺李解呢,還是要將李解流放兩界山戴罪立功?”
墨北潮一時無語,就聽見皇甫嵩說道,“彈壓流言蜚語倒是可以,處置李解就不必了吧,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人宗諸位大德多加管教便是。”
李神侯聽到這話,瓮聲瓮氣的對着皇甫嵩說道,“今天你給我兒子說話,老李不知道你有什麼算計,但是老李記你的人情,以前的事情一筆勾銷。”
朱時深面無表情,但是眉目之間的笑意似乎已經把持不住,雖然不知道人宗的這些人今日為何如此的不智,但是只要王宣策的大軍一動,便大事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