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他終於進來了，霽湘和如嫻也知趣地出去了。
尺素原是沒有抬頭的，直到她看到煊熾赭色的盤龍金絲綉袍停在了眼前，她才抬起頭來。眼淚這一刻涌了出來，沒有徵兆。她顧不得君王的反應，便伏在錦被上嚶嚶地哭泣。煊熾沒有安慰她，也沒有走上來抱抱她。而是，很冷靜地說：“對不起！”
尺素抬起頭來，眼中有了一些絕望：“對不起？皇上有什麼對不起尺素的？是不應該把年尺素當成權力的籌碼？是不應該把年尺素這顆棋子充分利用還是不應該對一個毫無興趣的女人再有一絲留戀？”
煊熾冷冷地盯着她，卻不知道怎麼接口。尺素冷笑了一聲搖了搖頭：“皇上還是回去吧！林婉儀泡好了花草茶等着您呢！臣妾的緲煙宮太晦氣了！”煊熾終於發話了，他看着年尺素道：“朕對不起你，朕不應該拆散你們這對金童玉女，朕不應該害你連孩子都差點不能要了！朕對不起你，總是逃避。”
尺素緩緩起身，她下了床，赤着腳跪在了煊熾的面前。
煊熾有些詫異，他不知道尺素為何跪在了他面前。尺素抬頭看向他：“如若皇上真的不能再給尺素寵愛，便放尺素出宮吧！”煊熾彎下身來，難掩一腔怒氣，他捏着尺素的下巴：“你難道還在賭？賭舯堯依舊會隨着你？”
尺素不理會他的譏諷，只是幽幽道：“尺素原以為，煊熾是我的夫君，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是尺素錯了，忘記了自己只是一顆棋子。如若真有來世，便讓上天奪了我這張臉去，不要讓我再這般孤苦。尺素如今只有一個心愿，離了這皇宮，從此世事紛擾於我無干，落髮參禪，了這沒指望的一生...”
煊熾的手鬆了開來，轉而變成了毅然的離去。只是，出門的那一剎那，他淡淡地說：“讓霽湘他們準備準備，晚上朕想吃清蒸芙蓉煎糕！”
煊熾走遠了，尺素站了起來。她抹乾凈了臉上的淚痕，臉上有着不易覺察的微笑。她來到銅鏡前，紅木梳輕柔地撫弄她的髮絲。鏡中的女子甚是疲倦，卻有着一些道不明的欣然。只有她自己明白在為何歡喜。
林雪莣，任是誰，能笑到最後...
晚膳都備齊了，煊熾很早便來了。王姨霽湘他們也顯得很興奮，忙進忙出準備酒菜。煊熾在書房裏看着尺素寫下的那些詩句，尺素坐在邊上撫琴。檀香縷縷，琴聲雅然。
煊熾隨手翻着，心下讚歎尺素的才情。單聽她彈的曲子，就知道是精通音律、侍弄琴瑟的高手，像是山澗溪流般的音段劃過耳際。手裏的雪卷上是她信手拈來的句子，煊熾默念道“
閱殘卷寂寞眼紙上舊月可堪戀
繾綣時花正濃春風似少年
風雪黯舊夢遠江山此夜一舞間
一相擁兩長眠曲終人不見
百里花紅經霜猶純披雪艷傲
回望煙波里誰人執扇掩笑顏
短歌當行風流雲散無人見
前塵湮待從頭撥斷琴弦”
才看着，便見一個暖爐送到手邊。煊熾抬頭看去，才發現尺素的琴聲已經停止，她站在自己面前，遞過手爐道：“皇上，暖暖手。”溫柔的笑顏，像是一個嬌羞的小娘子，卻添了恬淡的書卷氣，讓人怡神。煊熾笑了笑接過手爐，尺素看了看他手中的詩句：“閑來無事，打髮長夜的。皇上若是先聽，臣妾唱來給你聽！”煊熾點頭：“也好！很久沒有聽你唱曲了。”
尺素歪頭一笑，行至琴前坐了下來。翹指彈來，像是冰川上墜落的溪流，琴聲和着那鶯啼般的嗓音，竟然使原本寒冷的夜空也顯得輕柔了一些，煊熾坐在椅上，閉上了眼睛。此時，他腦海中閃現的是當初鏡圓閣看她彈唱的情形。眉間的硃砂仿若玉石一般嵌在她光潔的額頭，肌膚竟真的像是初雪一般，這些都是宮裏那些女子都有的，唯一不曾見過的，是她那眼中流露出來的快活和乾淨。乾淨，是的，身為帝王，或許早在登大位之前，他也是看慣宮廷鬥爭的，所以從沒有過的清澈眼神竟讓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顯得有些不真實。或許，當日，想把她留在身邊也是因為這個吧！
尺素依舊悠悠唱着。“風雪黯舊夢遠江山此夜一舞間
一相擁兩長眠曲終人不見”
煊熾睜開眼時才後悔了，因為看到了美人滿臉的淚痕。
當看到她飄渺的神情時，看到她的淚，他的心還是那麼疼。
煊熾終究明白了，林雪莣只是眼前人的影子而已。既然當初強行讓她入宮，就是有把握讓她幸福的，為何卻總是惹她落淚？甚至，選擇了逃離。
一曲歌完，尺素起身朝外走去。煊熾跟了上來，手裏還拿着霽湘剛遞過來的披風。尺素朝着後園去了，那裏也是滿院子的梅花。早些時日，是煊熾讓人把後園的花也都撤掉了，換上的是梅。
含苞的枝頭，已經開始有了點點幽香。尺素湊上前去聞了聞，竟然有了小孩子般陶醉的神情：“梅園應該填滿了香氣。往年這個時日，我和霽湘就要開始忙着打理花骨朵了。”煊熾為她披了披風，竟然不知曉該說什麼。尺素繞着那些梅樹轉了幾圈，伸手摸了摸樹榦對着煊熾說：“煊熾，若是你我是尋常夫妻，咱們的園子裏也該是這般吧！”
煊熾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尺素便轉頭不言語了。沉默之後，尺素道：“臣妾餓了。”煊熾朝殿內走着，尺素跟着身後。
晚膳少有的歡愉，尺素夾了很多王姨新添的菜式給煊熾，因為煊熾在旁，尺素也吃得比往日多些。那一晚，煊熾留在了緲煙宮，琴香院的人想是知道煊熾為了白天的事兒不痛快，也沒敢朝着緲煙宮來。
次日一早，天才亮德公公便在外面催促。煊熾睜開眼睛應了一聲便慌忙看向身邊的尺素。煊熾輕輕放下懷中還未醒的尺素，輕聲下床。聲響很小，尺素還是聽見了。她睜開眼睛摸了摸身邊的溫熱滿意地笑了笑便坐起身來：“臣妾伺候皇上更衣。”
煊熾轉頭看她醒過來了，便慌忙幫她拉好被子讓她躺下：“天色尚早，再睡一會兒！朕下了早朝就回來！”尺素將半個臉頰埋在枕頭裏柔聲道：“嗯。”煊熾也動情地笑了笑，吻了吻她的面頰便放下了帷帳。
尺素聽着了煊熾合上房門出去，聽着了德公公喊着“起駕！”她用手摸了摸煊熾的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