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四回

尺素怎麼也沒有料想到,婚堂之上是最後一次見毓綉。當尺素隨着煊熾趕到朝鳳宮的時候,她看到毓綉靜靜地躺在冰冷的青色大理石地板上,光潔的大理石上毓繡的喜服和釵環撒了一地,鳳釵上的珍珠彷彿蒼穹中的星辰四下散落。憶卿跪在地上,他緊緊抱着衣衫不整、口吐鮮血的毓綉,毓繡的身旁滾落着一個精緻的小瓷瓶。尺素一步步走上前去,她忘記了向坐在上殿毫無表情的長公主行禮,也沒有理會信弦的趾高氣揚。淚水無聲墜落,當她觸及毓綉冰涼的面頰時,她的心一點點下墜。這是第二次這麼難過,那日錦歸便是這樣香消玉殞的,今天又是毓綉….舯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立在憶卿身後,他的心境也凄涼起來。

煊熾沉聲道:“姑母,這是怎麼回事兒?”長公主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袖說:“我只是好奇便讓信弦召她入宮,原是想看看這鏡傾城比我的女兒好在了哪裏,讓年憶卿在朝鳳宮公然拒絕我的賜婚。信弦方才只是問了她幾句話,她竟然咄咄逼人,信弦命人幫她脫衣驗身,原也是好意,怕這青樓女子壞了年家的名聲。鏡傾城不知好歹,竟然抵死不從,信弦說了她幾句她竟然說出了‘寧碎不辱’的話來,信弦便命人取了毒藥和白綾來,本是嚇唬嚇唬她,誰料她竟然伸手將葯一飲而盡,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憶卿聞言狠狠地看着信弦,信弦被他看得渾身一顫,她沒敢再說話,竟一腳踩向毓繡的喜袍。喜袍下有什麼東西被踢到了不遠處,憶卿站了起來,尺素從沒有見過哥哥這般絕望,他迅速拔劍指向信弦。舯堯擋在了信弦前面,憶卿看着舯堯,他的神情中除了愧疚還有懇求。憶卿的手在顫抖,他的臉色比躺在地上的毓綉還要蒼白,最終,他狠狠將劍摔在了地上。

尺素抱起了地上的毓綉,幫她整理衣服,動作輕柔得好像毓綉只是沉沉睡去一般。她並不知道,此時有一個人比他們都難過,那就是煊熾。他走近毓綉身旁緩緩蹲下身子,尺素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見煊熾解開毓繡的衣衫使毓綉露出雪白的肩膀。尺素低頭看去,毓繡的右肩赫然有着一朵蘭花烙印。煊熾伸手幫毓綉拉好衣襟,他的手顫抖的厲害,尺素甚至看到了他爆起的青筋。殿上的人都望着煊熾,煊熾緩緩站起身來,淚水卻瞬間掉落。他亮出手中的一隻黑玉鐲子對長公主道:“姑母可曾記得這黑玉鐲,這是南疆太守敬獻給先皇,先皇又送與我母妃的。”尺素認識那鐲子,那是毓綉一直戴着的。

上殿的長公主突然站了起來,她驚詫地瞪大了眼睛。煊熾轉頭看了看毓綉接着對長公主道:“黑玉鐲、蘭花烙,姑母應該知道她是誰了吧!母妃已死,為什麼終究還是不放過箬菀?”

尺素和憶卿只是不解地望着煊熾,舯堯和信弦卻異口同聲喊道:“箬菀,她是箬菀?”

長公主緩緩坐下,她還是揚着頭端坐殿上,只是她的眼神卻很是慌亂。煊熾緊緊捏着手中的黑玉鐲,“咔”的一聲,鐲子竟然碎成了幾段。殿裏死一般的寧靜,煊熾蹲下身子就要將毓綉抱起,憶卿突然跪在煊熾的腳下說:“今日是我們大喜的日子,臣斗膽懇請皇上准臣帶她回府,臣答應過她一定讓她風風光光做臣的妻子,一輩子照顧她。待洞房花燭之後皇上再帶走她,臣謝過皇上!”說完便伏在地上等待煊熾的回答。煊熾閉上眼睛揮了揮手:“准奏!”憶卿重重磕了頭便小心翼翼抱起毓綉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大紅的喜袍依舊躺在地上,讓人看來卻是紅的那麼刺眼。長公主還要說什麼,煊熾拾起了喜袍拉起尺素便離開了。尺素感覺得到身後的舯堯熱烈的眼神,只是她沒有回頭,因為殺死她的毓繡的不是別人,是他的母親,是他的妹妹啊!

煊熾帶着尺素去了年府,當他們回到喜堂的時候,憶卿正抱着毓綉跪在年鴻面前。尺素看到了父親眼中的淚水,這是第一次她看到父親的失態。年鴻看到煊熾便要起身行禮,煊熾站在憶卿身後失神道:“年卿免了,今日你我不是君臣,我是箬菀的兄長,只想看着妹妹拜堂成親!”年鴻重新坐了下來,憶卿愛憐地撫着毓繡的面頰:“娘子,拜過了爹,咱們便是夫妻了,往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娘子,我們入洞房吧,再也沒人打擾我們!”說完便抱起毓綉向婚房走去。

憶卿的臉上掛着微笑,懷中的毓綉緊閉着雙眼,白皙的臉龐依舊那樣美艷動人,長長的髮絲散了下來,像是沉冗的夢境一般永遠留在了尺素的記憶中。憶卿抱着毓綉剛離開,年鴻便閉上雙眼倚在了椅背上,尺素知道這是父親最絕望的姿勢。尺素望向身邊的煊熾,他的臉比暴風雨前的天空更加陰翳。

憶卿的房門重重地關上了,他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府中的紅燈籠和地毯帳幔都收了起來,換成了肅殺的白色。年鴻一直呆在書房裏,誰也不敢去叨擾他。煊熾一直不說話,尺素陪着他在繁花盛開的梅園裏一直坐到深夜。煊熾終於說話了,像那日在正和殿一般,他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他講了很多往事,都是關於他牙牙學語的妹妹——箬菀,陷入回憶的他是那麼陶醉。夜像是巨大的華蓋籠罩這偌大的京城卻像抽離了空氣那般讓尺素窒息,她眼前閃過的都是毓繡的身影,她輕歌曼舞的裊娜,她寄身青樓的憂傷,她回眸一笑的清冽,她頭戴鳳冠的嬌羞…..

第二日的清晨,當煊熾、年鴻和尺素來到婚房的時候,房內沒有任何聲響,門依舊緊緊閉合。年鴻叫着憶卿的名字敲門人答應,煊熾一腳將門踹開。當他們衝進去之後,最不願意看的場景還是發生了。大紅的床幔高高掛起,憶卿和毓綉並排躺在床上,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臉上的安逸笑容刺傷了每個人的眼。

尺素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煊熾緊緊摟着她。年鴻伸手顫巍巍地拾起桌上的書信,看完之後他將信放在桌子上緩緩走出去了,那一刻尺素看到了他的蒼老,他鬢角的銀絲、他不再挺拔的脊背讓那個百戰不殆的沙場勇將瞬間倒下了,眼前的他只是一個晚年喪子的父親。

尺素看了哥哥的那封信,那短短的幾行字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上,他說他是個不孝子,不能為父親侍奉終老,他答應過毓綉要陪着她,不讓她再孤寂落淚,只好陪着她,她生便生,她去了便也不能獨活。他說來生還要做年鴻的兒子,做尺素的兄長,但願不要再這樣飽受命運欺凌,一家人在一處相伴終老,遠離世事紛擾。

婚事就這樣辦成了喪事,滿眼的雪白刺傷了尺素的雙眼,她似乎已經聞到了年府腐爛傾倒的氣息,這一種折磨才是她最害怕的,將她一點一點撕扯。宛若有人將她施之車裂之刑,卻沒有人能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哭號,整個世界的死寂宣告着對她唯一的救贖。年府陷入了絕望和悲痛,所有的歡笑和生機都喪失殆盡。

煊熾封箬菀為信音公主、憶卿為鍾南侯,為他們建造了恢弘的陵墓,他們再也不用分開了。尺素在他們的墓前從日出坐到了日落,她柔聲說著那些斑駁的往事,包括哥哥挨先生的板子,包括王姨數落他們摘了不幹凈的桃子,也包括毓繡的那彌散不去的笑顏..

尺素站起身來,落日的餘暉籠罩着恢弘的陵墓以及四周茂密的樹林,寂靜的山野瞬間變得蒼鬱,甚至有些陰冷。尺素蒼白的唇瓣微張,柔澤的髮絲輕撓着面頰,有一些鑽入她的口中。身後的霽湘忍不住落淚。銘纖始終跪在毓繡的墓前,她沒有哭出聲來,卻是那麼傷心,不理會尺素和霽湘,只是喃喃地說:“小姐,你讓銘纖怎麼辦...”

尺素閉上了眼睛對身後的霽湘說:“霽湘,扶銘纖起來,我們回去!”霽湘聞言上前,銘纖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尺素睜開眼睛轉身正色道:“銘纖,想不想為毓綉報仇?”

如今一切都去了,留下的也只有腦海中的那些陳雜,以及迅速吞噬着着尺素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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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憶之宮門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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